第35章 034 回去了

簡月沒有作聲,盯着他看了片晌,帶着點笑意地揚起下颌啄吻了他的唇。“啵”地一下,一觸及離,叫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握住的手松開了,林安有兩秒腦子完全是空白的,臉頰後知後覺地發了燙,再一看簡月已經退了回去,正在繼續打車,好像什麽也沒發生。

“這是什麽意思?”林安感覺自己聲音都有些不穩。

“沒什麽意思,”簡月像在逗他,但語氣又是正經的,反問他說,“不是不用對你負責嗎?”

林安一向對自己感覺良好,這一刻卻感覺自己像條隔着門轉來轉去,卻怎麽也不會開的傻狗。這時候似乎也只有擺出若無其事的模樣才能維護形象,又酷,又灑脫,顯得游刃有餘。他知道,但他做不到,因為這不是別人,也不是別的那些無所謂的事,這是他心愛的人,重逢已經一百天,對方終于破天荒地回應了他的感情。

曾經他就因為在乎那點沒意義的面子,狠狠失去過對方一回,如今他要是再裝這個酷,那他就是全世界最笨的笨蛋。

而且男人在乎心愛的人有什麽不酷的,這比天下最酷的事都酷一百倍。

于是他再次捉住了簡月的手,讓他擡起頭看着自己,字句認真地說:“這件事對我很重要,你不要含糊其辭,好好回答我——”他盯着那雙眼,觀察着其中每一絲細微的紋路和情緒,不容任何躲閃和回避地輕聲問道,“老婆,我們是在一起了嗎?”

簡月卻又搖了頭。

有那麽一個瞬間,林安感覺自己就要瘋了,但他又不知怎麽做到地冷靜了下來,拇指輕抵起那張臉,用一種自己都想不到的溫柔語氣問:“那為什麽要親我?”

“因為我想,”簡月說得誠實,黑眸被周圍的燈火映得發亮,笑吟吟地反問他,“不行嗎?”

看着那張臉上可愛得叫人眼暈的笑,林安幾乎都要嘆息了。“行。”他說。沒有什麽不行了,他昏頭漲腦的,喜歡得心都酸軟得成了一行詩。他終于明白為什麽人一戀愛就想寫詩,為什麽那些情詩為什麽都酸唧唧的,因為這顆心現在就是這個德行,想讓它蓬勃朝氣地跳動也是有些困難。

冬夜行人寥寥的街邊,林安拉着簡月的手,眼睛直看着前方,腦子裏卻想着對方。

以前他很看不上一些情侶的肉麻,一些男生自以為是的浪漫,覺得那些都很傻,很掉價,但現在他卻覺得傻有什麽不好,浪漫本就該肉麻。他恨不得自己會一百種樂器,每天變着花地彈奏着向簡月告白,把心情都藏在歌裏,偷偷告訴他自己有多愛他,如果對方也喜歡他,就會回應,如果不喜歡,也沒有必須回應的壓力,就當聽了一首好聽的歌,也沒什麽不好。

文學和藝術的基因突然就在這個過去只裝程序和模型的腦子裏點起了一束光,林安覺得自己的靈魂都變得多姿多彩了。

無數破碎的詞語和詩句在腦子裏流竄,林安想來想去,哪個都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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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沒想出個究竟,來接簡月的車已經到了。簡月扭頭看他,“我走了啊。”林安知道自己該松手了,可他還沒說出一句浪漫的告白。

交纏在一起的手指逐漸分開,冷氣見縫插針地鑽入縫隙。溫度即将脫離時,他一把攥住了對方的指尖,對着那雙回頭看來的臉,說了一句最樸素的告白,“老婆,我喜歡你,真的喜歡。”

簡月似乎愣了下,随即又點頭笑了,“知道了。”

面對着簡月平常的反應,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時想哭。“不,你不知道。”他搖了頭。手指用力抓緊了來不及抽開的指尖,各種各樣的情緒在身體裏發酵漲大,撐得他快爆炸了。

他想起自己曾經去過的一片戈壁,那裏的地表會突然噴出石油。當地的石油工人告訴他,那是地層中的流體在釋壓,當厚重的地殼再也壓不住這暴漲的壓力,裏面的油氣水便會亂七八糟地一道噴出地表。如果事先沒有齊全準備,井噴就是事故的代名詞——他知道,可他卻控制不住了。

一片完美的六角形雪花在他們眼前緩緩飄落,像現實一腳踏進了童話。迎着那雙疑惑的眼,他極其冒然,卻又認真至極地輕輕開了口——

“簡月,我愛你。”

簡月像是愣住,有好幾秒沒有任何反應。司機在駕駛座回着頭催促,“還走不走啊,不走我取消了啊!”簡月恍若回神,趕忙回頭應道:“走,這就走。”

他沖林安點了下頭,“我走了,你的那輛是黑色福特,車牌號你記一下……”

穿着駝色大衣的男人不知何時垂下了眼,聞言安靜地點了頭,說了再見。來接人的黑車消失在巷尾,雪花仍在不斷飄落,落在男人的發上、肩上,一片耀眼的銀白,分不清是雪是月。他像是雪中的王子殿下,卻得不到公主的歡心。他的公主喜歡的不是他,是這座城市中心的國王,但那裏永遠淋不到雪,就像童話永遠也照不進現實。

次日來上班時,簡月像無事發生般跟林安打了招呼,進了自己辦公室,将成年人心照不宣的體面展現得淋漓盡致,而林安則在公司坐了沒一會就離開了。

臨近中午時,外資投資公司派了人來,與他們溝洽融資事宜。果然,沒有哪間公司能開出比藺寧更好的條件,簡月跟他們談過,表示會認真考慮,待他們一離開,便找王梓聯系了藺寧,讓他告訴對方,他接受了夢霖的投資。

本以為會出言反對的王梓卻沒說什麽。他不禁問了句。王梓沉默了會,傳過聽筒的聲音溫柔,“月月,我不相信藺寧,但我相信你。”

“謝謝你,哥,”簡月心裏感動,如果在對方面前,他就抱他了,“我不會讓你失望。”

本以為等待藺寧響應還需要時間,不料中午一過,對方便帶着律師來了他們這七裏八鄉外偏遠的辦公樓。

小麗聽到動靜便跑了出去,殷勤地撐着傘将藺寧迎進了他們簡樸的辦公區。堆在地上的箱子被職員們搬到桌下藏了起來,雖說看着破舊,但至少流露出幾分整潔氣息。

夢霖的執行官穿着昂貴的西裝和大衣,神色清冷無濤,眼睛一瞥掃了全場,大家紛紛坐直了,裝作忙碌模樣,生怕敲鍵盤的動作不夠流暢專業讓對方打消了投資興趣。

藺寧自進來後一直沒說過話,一對眉骨深刻似雪山峰巒,一雙黑眸靜似望不盡的夜,縱使在雜志上看過照片,也實在想象不到執行官本人的氣場有這麽強大,美得令人不敢直視,也冷得叫人心裏犯怵。

全場的氣氛不知何時已緊繃得幾乎叫人喘不過氣。照鏡練過的八顆牙的笑容像幹死在了臉上,小麗輕提了口氣,招呼道:“藺總,這邊請。”她将人領進了會議室,專業得像一位訓練有素的前臺,“二位稍等片刻,我去泡茶。”

正要逃出門外,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道冷泉擊石的嗓音,破開空氣問道:“怎麽沒看到簡總,他不在嗎?”

小麗提着心轉了回來,聲音谄媚得連自己都鄙視,“藺總稍等片刻,簡總和林總出門辦事,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我先去給二位泡茶。”

不等藺寧再說什麽,她垂着頭把門帶上,躲着對方的視線把人關在了會議室中。腳步虛浮地走出來,坐在會議室旁邊工位的技術骨幹無聲沖她點了點頭。小麗小碎步跑過去,掩着裙子蹲下,趴在對方工位桌子上哭泣:“李哥,二位老總去哪了,什麽時候回來啊?”

“你給林總打電話啊。”對方說。

“……”小麗欲言又止,林總今天看着跟游魂似的,完全不在狀态,還不如找簡總,雖然比林總難說話,但至少還是正常的。

電話打通後,小麗急道:“簡總不好了,夢霖的藺總不打招呼來了,現在正在我們會議室坐着呢,您什麽時候方便回來?”

簡月的聲音聽不出慌亂,很快回道:“馬上回,大概半小時到。你給他們泡茶,不用擔心。”

小麗欲哭無淚,“好吧……簡總你快點回來啊。”

對方“嗯”了聲挂了。

當小麗磨蹭着給夢霖的人泡茶時,簡月正在沿路尋找林安。發現林安不見了是外資公司來人的時候,他給林安打電話,發現對方關機了,一問才知道上午沒待一會就走了。早上打招呼的時候還好好的,這又是鬧哪出?

不在家裏,不在公司,手機還給關機了。在大冷天找了兩個小時,毫無音訊,簡月簡直氣笑了,真是難以想象,這麽大個人,還玩離家出走。

昨晚一場大雪,這裏地方偏僻,到處是未清理幹淨的積雪,只适合走在辦公樓裏的牛津鞋裏已經進了雪。襪子又濕又冷裹在腳趾上,入目可及一片白茫,簡月突然便停住了,覺得這樣毫無意義。

掏出手機,他打開微信,給林安發了一段語音,“你半小時內出現在我面前,我們就在一起。”

緊接着,他共享了自己的定位。

簡月走到路邊的公交站下,擦去雪面,坐在了凍得冷硬的膠椅上。他開始計時,半小時。

天空靜靜地又下起了雪,一片追着一片飄落,帶着無盡的耐心,重新鋪白了地上被踩亂的腳印。簡月将大衣裹緊了,用圍巾包住了頭臉,也不管這樣是不是奇怪難看。他瑟縮着抱着手臂,腳凍得生疼,但仍是坐着不動,哪也不去地在原地等待。

時間不斷過去,二十分鐘、十分鐘、五分鐘……手機因低溫自動關了機。

“……”

簡月嘗試下了幾次沒開機成功,凍僵了的手捂也捂不出奇跡。他忽然覺得自己今天好背,不得已在飄雪的大冷天打開衣服,将手機塞進了還暖着的腹前。冰冷的手機凍得人一個激靈,他趕緊放好,準備拉上拉鏈。因用力垂頭的動作,裹住了臉面的圍巾上移,擋住了眼睛,他凍得要命,冷風直往身體裏鑽,顧不上去弄圍巾,摸索着就要先拉上拉鏈。

忽然,凍僵的手指觸到了一只發熱的手,指尖,或是掌心,不知哪裏,但燙得人恍神。一片模糊的情愫中,衣服被仔細拉上了,圍巾也被輕輕整理好,結了霜的睫毛掀起,他看見了一張凍得發紅的臉,和一雙熱得發紅的眼。

兩人無聲對視了一秒,林安一把将他抱住了,隔着圍巾親了他的唇。

羊毛搔着唇面,微微泛着麻癢,簡月抿了抿唇,看着他問道:“你不是關機了嗎?”

“我在酒吧,”林安抵着他的頭,輕輕說,“有wifi。”

簡月“哦”了聲,“我一直在找你,快凍死了。”

林安放開他,解開大衣将他裹緊在懷裏,全須全尾包住他,輕聲道了歉,“對不起。”

“藺寧在我們會議室等着呢,我們該回去了。”簡月在他懷裏說,聲音悶得可愛,“但我鞋子裏進水了,踩在地上跟踩在冰湖裏一樣。”

這裏不好叫車,班車也一小時才一班,還不如走回去來得快,腳程快的話,一刻鐘便能到,但對于簡月來說,別說一刻鐘,現在讓他踩在地上,一秒鐘就要了命。簡月不知道怎麽辦,他也沒有想,只是把難題抛給了林安。

林安似乎不覺得這是個難題,很快脫下大衣給他披上,将他打橫抱起,在雪中邁開了腳步。

溫暖的大衣隔開了冰天雪地,簡月靠住他的肩,臉縮在圍巾裏,悄悄彎起了唇。

藺寧已經喝茶喝了四十分鐘,不知第幾次看了表,問站在一旁面色白慘的行政,“我下午還有會,簡總什麽時候到?”

小麗靈魂出走地回道:“簡總說,半小時。應該快了吧,今天積雪,可能堵在路上了。”

藺寧神色冷峻,說:“貴公司如果是這樣的時間觀念,我會很擔心投資的風險性。”

小麗啞口無言。

藺寧再一次看了表,靜了兩秒站了起來,拿過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就這樣吧,”他沖律師說,“回去了。”

小麗一瞬間面無血色,但又不敢阻攔,眼睜睜看着他帶着律師出了會議室。小麗一路跟随,送他們離開,混亂地想着挽救的辦法。藺寧身高腿長,走得很快,不一會便到了門口,律師先一步幫他推開門,他便徑直出去了。小麗一路追着,踩着高跟鞋小碎步跑過去,卻越落越遠。來到門前,她來不及多想,穿着單薄的西服便出了門,踩着雪下樓時,突然看見執行官在樓梯下站住了,似乎在看哪裏。

小麗立刻追了下去,在他身邊喘着氣站住,看向了他目光的落點——

十米開外的冰天雪地裏走來兩個人,西裝革履的男人将另一人打橫抱在懷中,深一腳淺一腳走在路上,鵝毛般的雪紛紛揚揚落在兩人身上,畫面唯美得簡直像一出浪漫的偶像劇。

小麗頓時激動,來不及想那兩人怎麽是這種狀态,驚喜得幾乎是叫出來的,“藺總,那是我們簡總和林總!”

她喊完側過臉、仰起頭,去看站在身旁的執行官。

雪花從灰白的天空降下,似碎雲落在對方睫毛上,一片又一片。冰雪雕就的五官似神袛尊貴,他久久看着,沒有一點動作,好像漠不關心,又似無動于衷。秒針轉過半圈,睫毛上積起的雪花不知怎麽,像被熱意熏化了,逐漸變得剔透。在那鴉羽般的長睫上,小麗清晰地看見由雪化水的過程。一顆水珠“啪”地融落,似掉了一滴晶瑩的淚,執行官一下背過了身,對律師道:“回去了。”

“藺總,”小麗沒想到他還是要走,幾乎要伸手抓他,“等一下——”

律師立刻擋住了她,“藺總還有其他事,改天吧。”

藺寧腳步不停,已經走遠,律師說完便跟了上去。小麗怔了一瞬,艱難地踩着高跟鞋在雪中走,又朝公司走近了的兩位老總喊:“簡總、林總,藺總要走了!!!”

終于跟兩位老總彙合,小麗幾乎哭了,“林總!怎麽辦啊!”

沒想到林安第一句話卻是,“你怎麽穿着高跟鞋就出來了,腳都濕了吧,趕緊回去。”

“可是藺總——”

被抱着的簡月拉下了圍巾,側着頭跟她說:“今天來不及了,藺總那邊我們會去道歉,你不用擔心。”

林安接着他的話尾說:“你們簡總受傷了,走不了路,我先抱他上去了。”

小麗一口氣喘不上,震驚道:“簡總怎麽了?!”

“鞋進水了。”林安已經繞開她走了,聲音隔着大雪傳來。

“……”

小麗無語凝噎,瑟瑟發抖地站在雪中,高跟鞋裏的腳趾泡在冰水裏,刺痛得像受了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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