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047 選擇
簡月很少會去顧慮林安的事,比如他來到中國一起創業美國那裏該怎麽辦,家人是否支持,身份是否會出問題……等等。他不去想,因為林安是個成年人,能夠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他沒有道理去置喙林安的選擇,就像王梓也不會真的幹涉他的選擇。除了這個自圓其說的理由之外,他避免承認的,也有內心的無意關心。跟林安之間,他能接受任何結果。在一起時互為打算,分開則各自祝好,無論是否走到最後,他确定兩人能公私分明,不影響合作。
林安過去從未提過自己在中國待久了綠卡會出問題,所以他從未想過這點。當王梓提出時,他第一反應并不是因林安的隐瞞而生氣,或為他的境況擔憂,而是冷靜地想着,回去得問一下林安,無論林安如何選擇,他都會尊重,并盡量将對公司運營的影響降到最低。
眨了下眼,簡月便如實答道:“沒有,我不清楚,回去問問他。”
王梓觀察着他的神色,不确定他是真平靜還是故作鎮定,點到即止地轉移了話題,繼續說起衆籌的事。
一頓飯吃到一半,簡月手機響了,來電的號碼陌生,并未存在通訊錄中。
“喂,您好。”他接了起來,沒有避開王梓。
“月月——”
這稱呼一出,簡月便聽出是誰。對面的背景音喧鬧,聲音卻靜得清晰,似乎刻意将話筒拿近了。“抱歉,我早上沒能趕到公司,”藺寧輕輕道歉,又問他,“惡評的事解決了嗎?”
“解決了,藺總放心。”
藺寧輕緩地呼吸,沒有說話,簡月便道,“聽說藺總住院了,希望一切都好。我正在外面赴約,藺總如果沒有其他事,那就這樣。”
“有事,別挂月月,”藺寧道,“今年的FYG國際會議在y城召開,明天上午九點開始,為期七天。我确實身體抱恙,去不了,所以你可以代表我去,今晚十點半的飛機。如果你想去,我一會把材料發給你,再派人去接你。”
FYG國際會議是個難得的交流機會,可以與其他知名游戲開發公司互聯,只是舉辦地點常在歐洲,這回在y城,不需要籌備簽證,錯過實在可惜。
沉吟片晌,簡月應道:“我想去。你把材料和機票信息發我,有問題我再問你。”
“好。”藺寧聲音很輕,“一路順風。”
“多謝藺總關照。”
簡月挂了電話,看向一旁的王梓,“我們快點吃,吃完我得回去收拾東西,十點要飛去y城,有個游戲開發公司都會去的國際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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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梓擡了下眉,片晌後問道:“你跟藺寧現在什麽情況?”
簡月一邊夾菜一邊道:“沒什麽情況。我給他打工,他想提攜我,我就讓他提攜。”
“他關照你,簡霖沒關系嗎?”王梓觀察着他神色問。
簡月将鮑魚夾進盤中,扭頭看他,“我管他幹什麽,我不該在商言商?”
王梓默了片晌,戴上手套拿過一個螃蟹用工具開始給他開殼剔肉。目光落在手中的工作上,王梓聽不出情緒地說:“簡霖挺偏執,看藺寧看得很嚴,投資初期那陣,藺寧常去富堨彙報工作,負責接待他的女秘書跟他沒有私交,但相處得不錯,有一回出來的路上跟藺寧多聊了兩句,被簡霖撞見,将對方以人品問題開除了,後來聽說回老家了,你小心點別被他暗地裏使絆子。”
簡月很輕地嗤笑了聲,說了四個字,“狗仗人勢。”
“不管他是不是狗,仗了誰的勢,現在情況就是你的公司還沒起來,經不得一點風雨,”王梓看向他,“藺寧表面上是活菩薩,但他背後的問題比他能帶給你的好處多得多,等衆籌後資金到位,你該考慮着跟他分道揚镳了。”
“我知道,”簡月也同樣看着他,黑眸深靜,“道是肯定會分,但不會是因為簡霖。現在林月需要藺寧的扶持,所以我不會走,等之後不需要了,不用人說我也會走。我沒有別的想法,我就想做好林月,把富堨買回來,把髒東西踢出去,我以為這是我們共同的理想。”
同簡月對視片晌,王梓緩了語氣,“這的确是,而我也在努力。”
他摘下吃蟹的手套,湊過去親了他,唇落在臉頰,位置有些低,幾乎挨到唇畔。親完了也沒離開,單手按住他肩,唇靠近他耳際,軟着嗓音哄,“我知道你沒有私心,也相信你能做到,所以別再瞪我了,好嗎寶貝?”
簡月默着垂了眼,待他退回去後轉回去繼續夾菜,吃了一會再開口時語氣已恢複平常,“快吃,我一會要走呢。”
“急什麽,吃完我送你,要不了多少時間。”王梓嘴上慢吞說着,手下剔肉的動作卻加快了。
“我還得回去拿行李……快點!”
在簡月的催促下,兩人早早打包離開The Sea,返家收拾行李。臨出門時,王梓已先一步拿着行李箱下去,簡月想起什麽地扭頭看向目送他離去的林安,問他道:“我回來時你還在嗎?”
“當然,”林安穿着寬松的米白色衛衣,淺色眼睛中投映着他的身影,“為什麽這麽問?”
簡月突然覺得尴尬,遲疑了幾秒,才看着一旁道:“就是聽說你到了返美的時間了,不回去綠卡會出問題。”
林安靜了兩拍,走過去抱住他腰,“你在擔心這個,怎麽不早問我?”
簡月偏着頭,不自在道:“沒有,就是随便問問,現在公司即将走上正軌,你回去半年也不影響,我們之間也不會發生變化,你不用顧慮。”
林安有一會沒說話,再開口時聲音有些幹,似有些屏着地問:“所以你覺得我應該回去?”
簡月擡頭看他,“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不想你為難。”
簡月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從眼頭到眼尾,揚起或彎下的每一絲弧度都精巧,像一件別具匠心的工藝品。這是一種沉靜的美,美得頗有距離,也欠缺了幾分生動。還好,這并非全部,漫開的眼尾畫龍點睛地盛着一抹紅,顏色極淡,卻給這雙眼填上了情,蒙蒙霧霧,似江南的雨夜,驀地看過來,叫人心跳紛亂。
林安兩秒後才輕吐出氣。“老婆,”他捧起他臉,看着那雙眼,哄人似的軟着語調,“我不為難,我有Re-entry Permit,兩年後再回也來得及。”
簡月眨了眨眼,回不過神似的。在林安的解釋下,簡月了解了情況,對方飛來中國前已辦好Re-entry Permit,在海外停留時間可長達兩年,不會影響綠卡持有。
“兩年到期後,我可以申請延期,或幹脆放棄,”對方凝着他眼,虹膜上的顏色是冷質感的璀璨,“當然,如果你想跟我回美國,我歡迎之至。”
對望着那雙眼,心跳有些微地加快。簡月忽地偏開臉,說:“還有一年半呢,到時候再說。”
“好。”
随着他的動作,目光凝在了眼尾。片晌後垂首壓下,林安心髒發緊地吻了過去。
簡月不在s城的這七天,藺寧幾乎是數着日子過。他發自內心地希望着一件事——林安和簡月的感情會屈服于現實。他希望到了該抉擇的時候,林安會選擇離開,而簡月會選擇成全。
不知道是為什麽,人越是希望什麽,越是得不到什麽。天不知何時降下大任,只心性考驗從不停止。時間已來到最後一日,下午簡月便将返程,而林安還未離開,那麽今晚會發生什麽?
簡霖肩膀受傷,昨日已經出院,正在家中休養,藺寧也沒去上班,在家中陪他。下午兩點,簡月搭乘的飛機起飛時,藺寧正在給簡霖削蘋果。
他坐在床邊,将蘋果分成六瓣,去掉果核,劃出兔子耳朵的折線,再切去多餘的皮。很快,白瓷盤中出現了六只兔子。
他切兔子,不是因為會,或順手,而是因為簡霖喜歡。
眼皮始終垂着,藺寧切蘋果的時候沒出事,放刀的時候卻傷到了拇指。指尖滲出殷紅的血,簡霖在床上靜住了。一厘米長的破口,藺寧看了眼,神色平常,像是感覺不到疼,站起身道:“我去處理一下。”
他來到客廳,将傷口消毒,止血,貼上創可貼。別墅裏靜得仿佛墳地,他站在一樓設計感十足的起居室,周圍的裝飾和家具皆精美昂貴,安放的位置無一不恰到好處,可他卻覺得窒息,挑高的天花板碾着他頸骨,懸挂的巨幅畫作、頭頂明晃的吊燈、身後接頂的書櫃,從四面八方向他擠壓而來,要叫他跪下,認命。
到了這一刻,想做什麽都已來不及。就算舉報,也要過一陣才能聽到響。今晚,一切似乎已不能避免。簡月會回到林安身邊,久別重逢,幹柴烈火……
“嘀嗒”,腳邊光潔的瓷磚地面染上了血污。
剛止血包紮好的手指,又流血了,滲透創可貼的藥棉,滴落在地面上。
他仍是感覺不到疼。垂首看了眼,靜了幾秒,他重複先前的流程,再一次包紮了手指。這次包紮完,簡霖在二樓叫他上去。他收起醫藥箱,慢慢走了上去。
時間來到晚上六點,簡月的航班已經抵達,算算時間,也許已經到家了。巨幕投影的光影在臉上印下斑駁,藺寧放輕了聲音,對倚着他的人說:“霖霖,下周要跟富堨對接資金情況,我去公司準備一下材料。”
簡霖在他肩上偏過頭,不起身道:“在家也可以準備吧。你去書房,我不打擾你。”
“有些數字要去公司查看,我必須去一趟。”藺寧垂下眼睫,垂首吻在了他唇上,輕輕吮吻了那雙唇瓣。
他內心一片木然。
生在在戈壁的胡楊,活着一千年不死,死後一千年不倒,倒下一千年不朽。世人稱贊其偉大,将其種在寸草不生的荒漠,看着它拼命地活,看着它倒下不朽,像在看一出生命的奇跡。沙漠裏挺立的胡楊多麽耀眼,可沒人問過胡楊是否願意,也許它也想長在肥沃的河岸邊,像楊柳一樣依依。
優秀像血液一般流淌在藺寧的身體裏,像心髒的每一次跳動一般自然。母親從小這般教育他,他也不負所望,各方面優秀得超乎想象,可活至今日他才發現,這份慣于平常的優秀竟是神明降下的原罪。
如果他是一棵歪斜的楊柳,活得肆意,放蕩形骸,是不是就不會被簡霖喜歡上,人生會格外不同?
這想法一出,又被他掐滅。不能這麽想,簡月不會喜歡不優秀的人。失去了簡月的喜歡,再自由又如何,只是一只在藍天下失去方向的鳥,比不得在戈壁中求生的胡楊。胡楊是偏執的,死也不能叫它放棄,但藺寧喜歡胡楊。迷惘和死,他情願選後者。
親吻安撫了簡霖,藺寧得以離開別墅,前往新區高層的那間公寓。
簡霖沒有腎衰,他無法為一個健康人弄來一顆腎髒,只能從他處彌補。簡霖口中的血債血償并不絕對,他已經接受了富堨的股份,那麽未來便可接受剩下的錢,只是需要對的方法。
再多些時間,藺寧相信自己能做到。
可是他行動得太晚,已經沒有時間了。不想一身枷鎖地來到簡月身前懇求他體諒自己,但不去,也許再沒有機會說出這些話。
他要去撞南牆,不撞死不回頭。
不論簡月與林安之間如何打算,他要向簡月許諾未來,請他等他。
路燈的暖光一團團照在路上,映亮了臉龐,卻映不亮那雙眼。他多麽希望自己能幹幹淨淨地來到簡月面前,如初見時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