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049 有事

夜裏的世界似熄了的巨大熔爐,街頭巷尾每一道暗影,高樓廣廈每一盞亮着的燈,都有可能是簡月,是他跟林安。幾千平方公裏的土地,想藏下兩個人,實在再容易不過。

命運總是不遺餘力地嘲諷每一個人,竭盡全力無法實現的願望,換一個人便可輕而易舉抓在手中。

路過的人小心地繞開他上樓,他不知自己此刻是什麽模樣,但窮途末路的人,總歸不會多好看。

已經到了這一刻,卻仍是不肯走。他沒有什麽能做,便在門前等,迷惘而空茫,像溺水的人抓着稻草等待一個奇跡。

寒月挪移着劃過夜幕,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簡月仍沒回來,電話也依然關機。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上班時間,他站起身,拖着僵硬的身體,挪移着下樓。

他想去公司,卻不是因為要開會,而是覺得簡月會出現。

世界在眼前搖搖欲墜,他便沒有開車,在寒風中走出小區,招了輛車。一路自新區進入市區,早高峰的街道分外繁忙,高樓廣廈間人潮湧動,他靜穆看着,好像被一層無形的紗隔開了鮮活。抵達後他下了出租,進入輝煌的金色大廈。

電梯裏沒有旁人,反光的鏡面映出他的模樣——衣襟有了褶皺,發絲也亂着,眼底一片森然,像剛從地獄掙紮着爬出的惡鬼。他忽然生出羞恥心。不怕他人指點,但不能這般出現在簡月面前。

避開開會的樓層,他走出電梯,拐進了洗手間。

四層之下,是正在朝會議室疾趕的簡月。他今早也遲到了,沒有能夠說得出口的理由,單純就是沒起來。昨夜睡得太晚,醒來時已來不及,換上帶的新衣,發現頸部的痕跡無從遮掩。一個個顏色暧昧的吻痕,從耳根彌漫至頸根。一個還能貼創可貼,可這麽多……急上加急,也只能欲蓋彌彰地墊上條領巾,至于耳後和上頸暴露的紅痕,頭發勉強遮住,其他就靠自我安慰。

林安早上便道了歉,一路都顯得沉默,半路便下了車,去給他買遮瑕膏。簡月沒能在開會前等到帶着遮瑕返回的林安,只好硬着頭皮乘坐電梯上了樓。

金色大廈的電梯間共四部電梯,兩兩相對。簡月眼前金色的電梯門打開時,對面的電梯也同時打開。隔着幾米距離,他看見了一個久未見面的身影。

其實也沒有那麽久,半月而已,但不知為何恍若經年。高挑的身型,面容似寒月皎皎,昂貴的西裝套在身上,還未動作便已生出距離難彌——是藺寧,自初見時便高不可攀的人。

不過如今可不可攀也跟他沒什麽關系,他已經不會再執拗地想攀一座無法登頂的山。沒有對上眼神,也沒有細看對方模樣,像平常遇到關系不熟的人,點一下頭就朝會議室走。

然而對方直直朝他走了過來。

他停下腳步,不得已擡了眼。這一下便靜住了。對方正紅着眼,直愣愣地盯着他看。停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并不用力,可他卻像是被攫住了,回望着無法移開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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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寧的眼很黑——它們一貫都黑,能清晰映出人的身影,深窅得叫人無所遁形,但此刻的黑卻不一樣——烏蒙蒙的,不深靜,也不從容,只一昧得黑,黑得照不進光,也映不出東西。

簡月想起黑洞。極大質量的超巨星發生了坍塌,恒星的內核快速收縮。因原本的核心物質足夠大,使得坍塌的過程沒有盡頭,超越了時間和空間,無限地進行下去,便生出黑洞。

無盡的坍塌造就無限的引力,黑洞能吞噬一切,卻無法被看見。偌大的宇宙,億萬星體璀璨,僅黑洞一片虛無。被整個世界排斥在外,不知會是怎樣的孤獨......

“藺總——”

有人出來尋他。

飄遠的思緒被帶回當下,簡月垂了眼,默自繞開離去。

明淨的會議室中坐滿了人。上周夢霖的開發組工作進展良好,需要彙報的內容很多,每個上臺的人都指望着藺寧給出意見或肯定,可是夢霖的首席執行官卻只是靜坐着一聲不吭。

心不在焉似乎已不算問題,更可怕的是他眼眶紅着,而那紅色洇得很深,在會議室臺下的靜默中怔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淚來。

所以會議中途,當藺寧不打招呼地起身離開時,衆人皆松了口氣。臺上的彙報人停下了,目光從自動阖攏的門上收回,看向開發組組長,不确定地問道:“組長,彙報還繼續嗎?”

組長也不确定。

衆人面面相觑,不知為何,竟不約而同、有意無意地看向了在角落裏默着的簡月。

察覺到衆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簡月微抿了唇,開口道:“我不清楚情況,麻煩許秘書去問一下吧。”

許秘書壓力頗大地起身,緊着神色走了出去。半晌,會議室的門重新被推開,許秘書道:“藺總已經走了,至于會議——”

她看向了簡月,下意識地。

“……”

簡月不知道藺寧的員工有什麽問題,這種時候無論看誰都比看他合理得多。他甚至不是夢霖的人,只是來旁聽的!

簡月站了起來,“林月還有很多事,我回去了。”

簡月走出會議室,不知為何,心情也陰沉得像窗外的天。帶着生人勿進的氛圍徑直前往電梯間,卻在半途被人攔下。

“簡總,”許秘書有些尴尬地站在他面前,“那個……藺總下午有個很重要的會,你能不能、幫忙給他打個電話,确認一下他的情況?”

心中騰起一股無名火,簡月壓着心情,盡量平靜地說:“我跟藺總沒有私交,不太方便,你還是找另一位簡總吧。”

許秘書表情古怪,似心知失言,卻愈發欲言又止,半晌垂眸道:“抱歉,簡總慢走。”

簡月回了16層的辦公室,剛工作了沒一會,電話便響了,前臺說簡霖簡總找他,正在一旁的會議室等他。

許秘書的欲言又止有了答案,簡月的心情難以分說。雖然不想在公司造成不良影響,但對方已經來了,除了出面應對,他也沒有其他選擇。他謝過前臺,起身離開辦公室,穿過走廊,推開了會議室的門。

簡霖就在桌邊的椅子上坐着,見他進來便站了起來,目光落在他身上,第一句話便是質問:“藺寧昨晚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他還未回答,對方便擡步朝他走近,像發現了證據般,盯着他頸部墊高的絲巾,擡手便要扯開。

簡月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神色寡淡地看着他,知道他誤會什麽,卻不開口解釋。

簡霖很快紅了眼,含恨罵道:“不要臉!”

簡月單手擒着他手不讓他動作,另一手卻主動抽出了絲巾,任由對方看清了他頸部的成片的紅痕,似有意要将這誤會加深。

切實看見的那一刻,簡霖情緒惶然失控,奮力掙紮着抽手,手腳并用,不遺餘力地朝他招呼過去。簡月擒住他手,招架不住地發了狠,用力将他推開了。

簡霖後腰撞在桌緣,疼得彎下了腰。很快又不願露怯地直起身,含着淚瞪着他,“你有什麽資格這麽對我,你——”

他咬緊牙關,像是恨極了,想要不顧一切地宣洩,話到臨頭,卻不知為何又硬生忍住了。

手指扣着桌緣,他粗沉地呼吸,半晌靜下來,看向了不遠處靜立的簡月。

“你怎麽樣才肯離開他?”

簡霖一字一頓地問。

靜止般的兩秒後,簡月唇角微彎,露出了真實的笑意。這個跟他同歲的“胞弟”,一直陷在跟他争搶藺寧這一賽事中的蠢蛋,到了這一刻,總算是開竅了。

“聽說你最近狀況不錯,憑借15%的股份進了董事會,跟簡臨峰一唱一和開掉了不少王家人,”簡月不動聲色看着他,“把這15%的股份轉讓給我,我立刻帶着林月搬走,跟藺寧斷絕聯系。”

“你做夢!”簡霖厲聲拒絕。

簡月本身就有15%的股份,再加15%便是30%,已逼近簡臨峰的37%。更遑論王梓手中還有6%。雖不會撼動簡臨峰經年打下的根基,也絕非一件好事。他絕不可能答應!

“好。”

簡月沒有試圖說服他,掏出手機,打開通訊錄,在他面前撥出藺寧的號碼後按了免提。簡霖紅着眼瞪着他,像是下一秒就要沖過來将他手機打翻在地,可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并沒有這麽做。

簡月其實不确定藺寧會接,但幸運的是,響過三聲後,通話被接了起來。

簡霖在這一刻靜極了,眼睛盯着手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通話頁面在不斷走秒,“00:01”、“00:02”、“00:03”……接通了,對面卻無人應聲。不清楚對面情況如何,簡月先開了口,“藺寧,在嗎?”

“……”

又是很長一段沉默,揚聲器中傳來藺寧比平常低啞的聲音,“我休假了,簡總有事嗎?”

藺寧的态度疏離,不同于預期。不知發生了什麽,也不想猜測,他只知道事情已經因此變得棘手了。簡月抿了抿唇,“你不是有私事要跟我說,我現在有時間了,你說吧。”

“沒有。”

藺寧語氣很淡,幾乎沒有情緒,“簡總沒別的事,我先挂了。”

回絕說沒有私事,随即便要挂斷——這哪裏是昨晚共赴雲雨的樣子,撇清關系還差不多。

窗外彤雲四垂,四處灰冷。簡月目光靜着,片晌也冷了語氣,“那你挂吧,我去找林總了。”

話畢他挂了電話,比藺寧還要幹脆。會議室中一片寂靜,簡霖站在對面看着他,某刻噗嗤笑了,一開始像是繃不住,還試圖控制,随後便不掩飾地越笑越厲害,站不住般靠在了桌上。

笑聲漾在空氣中,鞭子似的抽臉。半晌,他站直了。“誤會了,”他笑吟道,“哥,不好意思,打擾你上班了,我這就走。”

簡霖整理了一下衣衫,将松了的領帶重新束緊,擡步朝外走。繞過簡月時,他像是沒忍住,又低笑了聲,此地無銀地清了下嗓子,徑直過去開了門。

左腳定制的牛津鞋即将邁出們去,身後響起了電話鈴音。簡月擡起手,來電顯示上的名字是兩個字——“藺寧”。

前方人腳步頓住的同時,簡月接起電話,按下了免提。

“......”

一片沉默中,藺寧開了口,聲音很低,“我有事。”

打開的門一點點關了回去,簡霖遲緩地轉過身,聽見簡月回道:“什麽事?”

“月月——”

藺寧喚得很靜,卻難掩啞意,缺氧似的,緩慢道:“再一點時間,我會跟簡霖斷幹淨。”揚聲器将藺寧的聲音清晰地傳進這間屋子,“你不需要回應,我心甘情願,等你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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