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1)
不論鄉君府的事情到底是怎樣的,至少關于三皇子與陳家的流言, 到底是壓了下來。餘氏再不曾去拜訪過朝陽鄉君, 茵茵自然也沒得機會再去探一探實情。
不過正逢東苑采買仆婦,朱氏特意繞道來茵茵的院子, 笑道:“七妹妹上回短缺了人手,這次采買, 正好也讓七妹妹親自去挑, 挑些合意的才好。”
茵茵也不推拒,将來去了煜王府,總不能就流雲與銀心兩個吧?東苑雖說給她安排了其他人, 但她用着也不放心, 不如自己采買,自己調.教好了,帶過去用着也順手些。
到了院裏, 人牙笑得谄媚, 說道:“大奶奶,七姑娘, 這一波下人,全都是鼎鼎好的,因為是年底, 都是留着的。等到開了年, 這等子中用的可就難得啦。”
大嫂也不與她多說,只讓她叫人上來。
先上來的是三個嬷嬷,人牙介紹着, 有兩個都是宮裏出來的嬷嬷,年紀大了才被放出宮。這樣的嬷嬷,多半在宮裏只是個低等婆子,選了稍微勤快合适些的,才會往世家裏送。雖說是低等婆子,宮裏的規矩嚴苛得很,等閑也是了不得的,自然也有人願意要。
剩下的那一個,據說是西南方城主的奶嬷嬷。如今各地情況動蕩,駐地将軍的權利可比城主大多了,估摸着那城主易了主,從前的下人便都被打發了。
不過那樣的事情,她們這種內宅婦人與小姐,自是不清楚具體經過的。
大嫂滿意的看着這三個人,示意茵茵先挑。
茵茵則從左到右,一個一個看過去。每到一個,那嬷嬷就會乖覺,說幾句好聽的話,又說幾樣自己從前做過的事。
倒像是現代的面試。
等她走到最後一個嬷嬷,卻見那嬷嬷擡手理了理鬓發,舉止很是不俗,不卑不亢說道:“小姐,奴從前跟着主子,從最低賤的倒夜香,一直做到管家理事嬷嬷,便沒有奴不曾做過的。”
前兩個嬷嬷,是将自己會做的裏頭,尋兩樣最出衆最合适的來說。這個嬷嬷倒直接,上來便說她連夜香都倒過。
茵茵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正好看到她擡起的手腕,衣袖上有一個淺淺的“火”字型,是甲骨文的火的樣式。她見過,少桓衣服上便有。
她深深的看了看那嬷嬷,勾唇笑了笑,問道:“嬷嬷可會梳頭?”
梳頭的事情,一般是貼身的丫鬟或者婦人子來梳,茵茵脫口便問嬷嬷,倒是有些讓人詫異。
Advertisement
只那嬷嬷眉眼未動,答道:“禀小姐,奴會,洛城時興的倭堕髻,西南時興的朝雲髻,還有小姐們梳的元寶髻,雙平髻等等,奴都能梳。”
大嫂不由得也看了看這嬷嬷,西南的朝雲髻,是新近才傳到洛城這裏,便也有人愛梳,但是會的人不太多。可見着嬷嬷果真是從西南過來的。
茵茵“唔”了聲,便只看向大嫂。
大嫂忙笑起來:“這個嬷嬷不錯,就留下吧。”
人牙忙笑道:“少奶奶與姑娘好眼光,這位夏嬷嬷雖然是西南過來的,但因主家與洛城有往來,她也是個常常跟着走動的,本事能力都是一等一的。”
夏嬷嬷依舊寵辱不驚,走到茵茵面前行了禮,又站在她身後。
等剩下兩個嬷嬷退去,又上來一衆丫鬟,大的不過十五,小的堪堪十歲。照例是讓茵茵先挑。
茵茵沉吟片刻,對夏嬷嬷說道:“夏嬷嬷初來,總得讓我瞧瞧本事。且先去選兩個丫鬟吧。”
不多時,那嬷嬷便從裏頭選了兩個,都是十二三的年歲,乖巧伶俐,眼睛也絕不亂看。茵茵滿意的點點頭,又選了個看着不滿十歲的,這便點頭說夠了。
朱氏也選了幾個,方問道:“茵茵不再選選?你院裏人太少了。”
茵茵笑道:“左不過就我一個人,用不着那麽多。倒是大嫂費心了。”
朱氏眼神一閃,只笑了笑。她們這樣的人家,嫡女一般都是二個大丫鬟,四個二等丫鬟,論起來七妹妹才兩個大的,兩個二等的,現下采買的年歲太小,也充不了二等丫鬟。不過她看樣子是想自個兒培養,便也随她吧。
等回了院子,茵茵對流雲銀心說道:“你們且将三個丫鬟帶去住所,等會兒帶她們熟悉熟悉院子。我今天累了,夏嬷嬷服侍我睡會兒吧。”
進了屋,夏嬷嬷關上門,便乖覺的跪在茵茵面前。
茵茵冷冷的看着她,問道:“你是煜王什麽人?”
夏嬷嬷答道:“奴是美人的奶嬷嬷,美人去後,奴一直陪着王爺。這些年奴都在西南,今年才回洛城,在王爺的莊子上。是前陣子,王爺命奴來姑娘身邊伺候。”
茵茵見她和盤托出,心中的愠怒才微微平息了些,又有些好奇,這個夏嬷嬷既然少桓的貼身嬷嬷,怎麽會放道西南?又怎麽會回來只呆在莊子上?茵茵掃了掃她,說道:“雖然我馬上要成為煜王妃,但可不代表,我現在就應該受他管制。”
夏嬷嬷勾頭跪在地上,既不辯白,也不告饒。
茵茵不由得勾起唇,倒是個聰明的,一奴不忠二主,哪怕這兩個主子将來會是夫妻。這夏嬷嬷知道她再怎麽表忠心,自己都不會相信,倒不如承認忠于煜王,是奉命來服侍她的。
“他讓你來做什麽?”
夏嬷嬷應道:“王爺說,姑娘身子弱,身邊沒有懂事的人調理者,就差奴婢來服侍。姑娘,奴婢旁的本事沒有,給人調養身子最是能幹。從前在宮裏,王爺吃不飽穿不暖,都是奴婢一手調養的,總算是沒讓王爺底子太虛。”
茵茵頗有些詫異:“他怎麽知道我身子虛?”
夏嬷嬷老臉一紅,跪在地上沒做聲。
茵茵瞧她這副非禮勿言的表情,想了好大一圈,才想到,莫非是上次他覺得她的手很涼,就認為她身體虛?但是眼前這老奴,很顯然不覺得事情這樣簡單。
偏偏,她也不能在夏嬷嬷面前分辯,說她與他什麽都沒有啊。
百口莫辯的感覺,真的是不舒服。
茵茵想了一圈,想着這原身從小身子的确是弱,又一向體寒,月事到現在都還沒來。有個經事的老嬷嬷來照料,也是好的,便點點頭,不再多言。
卻說這個夏嬷嬷,确實有幾分本事,不僅将整個院子打理得清清楚楚,還悉心調.教流雲銀心二人。不過相較而言,她更喜歡銀心一些,總覺得流雲的性子太過跳脫。
也因此流雲對着夏嬷嬷,也很是喜歡不起來。
茵茵從不調解,一方面,這夏嬷嬷總歸不會一直陪着她,另一方面,流雲的性子,确實該稍稍磨一磨了。
年關将至,再無什麽大事發生,日子倒是平順得很。
倒是聽說章家節節敗退,城池險些要失守之時,卻有一名新晉的千夫長脫穎而出,帶領千餘騎兵另辟蹊徑,将賊将耍得團團轉。章家得以喘息之時,自是拼死圍攻,那千夫長又獨自一人突出重圍,将賊人将領只頭顱斬下,登時大齊軍士士氣高漲,捷報連連。
消息傳回來,洛城人心振奮。但皇上的表彰之上,卻只有忠勇伯章家,并不曾見那千夫長的名號。
流雲有些不理解,問道:“姑娘,您說若是章家不準備給那千夫長請功,為什麽戰報上會有千夫長揮斬敵軍将領的事情?”
茵茵喝了口茶,想起書中的情節,說征西将軍林希,最厲害的便是能千裏單騎取敵将首級——那千夫長,會否就是林希?
書中并不如實際裏這般錯綜複雜,若她沒有猜錯,是三皇子一派從中作梗,才叫那章家不能将功勞全給吞了。但是很顯然,皇上如今是格外忌諱薛家,如此那戰功,到底還是依着章家的意,給了章家。
這樣一來,章家算是真正的與薛家能分庭抗禮了。就是不曉得三皇子後面,該如何行事。
七皇子尚未長成,但皇上春秋正盛,似也不曾有退位的意思。更何況前面還有個有名無實的太子當着——書中皇上是被已經廢除的太子逼宮受傷,現今對于太子被廢,約莫還有兩年餘的時辰。
書中的男主角三皇子殿下,一路披荊斬棘,先是廢太子,再是日漸強盛的章家,最後才是大BOSS煜王。不過目前看來,這章家分明是蠢蠢欲動,即便廢黜太子,也未必是三皇子當得儲君了。
茵茵嗅出一股不同尋常的味道,又思索着少桓的話,年前他都不在洛城——他去了哪裏?他身上為什麽那樣多的傷?會否他也不願蟄伏,幹脆是将洛城這灘水攪得更渾濁?
臘月二十,宮裏來了消息,是薛貴妃請各家女眷入宮。按道理說,等除夕那日宮內會有宴請,命婦自會入宮,這還差好些天到除夕,命婦們各有各的忙碌操持,怎麽突然就要入宮呢?
茵茵下了馬車,側眼看了看各家的車馬,心中微有些訝異,最前面的,是姜國公家的女眷。姜皇後不理庶務之後,姜囿也致仕歸家,姜世子尚在朝為太子少傅,并未兼任任何官職,也就是說,他沒有任何實權。
這姜家避世多年,怎麽會這個時候入宮呢?跟在姜家後面的,是從來都與姜家一處的清平伯嚴家。這嚴家雖還在洛城行走,但也早早的失了勢力,不過是左右逢源,支撐着諾大家業罷了。
還有許多,之前在宴飲上不曾見過,或者太過低調的人家,茵茵也并不認得,估摸着都是與姜家相熟的。
茵茵跟着餘氏往宮裏走,眼角打量着那些人的臉色,發現她們臉上,亦是一片茫然。尤其是清平伯嚴家,嚴夫人臉色極其難看,行走有些踉跄,而她身邊跟着的,分明是宮中內侍——不像是被召入宮,更像是被押解入宮的。
茵茵眼皮子狠狠一跳,心中更是不安穩,又小心看了看,薛家等幾家走得近的,并不在受邀之列。薛家一派,除了鄒家,似乎只有他們陳家在入宮的隊伍裏頭。
便是連何氏都有些詫異,開口與鄒家攀談起來。
只是鄒家夫人三緘其口,複又換了話頭笑道:“聽聞薛貴妃娘娘身體不适,我們這些親近的,早就該遞了牌子進宮的。陳夫人您說是不是吶?”
原本餘氏才稱得上陳夫人,何氏只能被稱作陳二夫人,但鄒夫人很顯然并不想顧及餘氏的情面。
何氏尚在沉吟,陳穎婷便出口問道:“貴妃娘娘身子不适麽?我們不曾聽說呢……”
何氏狠狠的瞪她一眼,她方不敢繼續問。而鄒家女眷的臉上,都浮起意味深長的笑容及不屑。
茵茵心知有異,但到底她是陳家人,薛貴妃想要做什麽,應當也不會對她動手。只是若是想要那岐山王的書信……不會的,若當真如此,不會這樣的大動幹戈,将這樣多的女眷都邀請進宮。
她擡眼往前看,正瞧見樂平伯賀家小姐賀淩雪回過頭,二人目光相觸,賀淩雪立刻沖她吐了個舌頭,似心情很好的模樣,茵茵不自覺也笑起來。
後頭傳來一陣喧嚣,鄒夫人便撇了撇嘴,拉着何氏說話:“章家是小戶出來的,這與章家關系好的,也全都是那些個鄉野村婦,一點子教養都沒。”
茵茵側耳聽了聽,應是與章家親近的那些女眷,都不甚服氣,吵吵嚷嚷的鬧騰着,有宮人細語安慰,許久,這喧嚣才被壓下去。
入了宮,命婦們先依次去薛貴妃宮裏見過,才各自去了各自要拜訪的娘娘宮中。陳家,自然是去了陳淑妃宮裏。
剛到宮門,只見一位年長的姑姑早就立在門口,見了他們就迎上來行禮:“夫人小姐們可算來了,娘娘盼了許久了。”
淑妃,是陳家獨女,比陳勁柏還要年長兩歲。她入宮的時候,餘氏堪堪嫁給陳勁柏,還不曾生下子嗣,而何氏還不曾嫁入陳家呢。
因陳淑妃不得寵,宮苑顯得格外冷清一些,見了娘家人,便多了些熱情。面前這位姑姑自幼在陳家長大,見了陳家人,自是更高興些。
上回皇上萬壽,陳淑妃這位姑母來去匆匆,茵茵都不曾仔細看過她,這會兒一瞧,果真見她容貌不俗,有陳家一脈的好顏色,雖年歲大了,許是保養得當,又不曾生養,竟比餘氏何氏看着年輕許多。
只目光中帶着些許顧影自憐。
茵茵坐在餘氏下首的一個繡花墩上,對面則是何氏帶着陳穎婷與陳媛媛。
淑妃娘娘擡眼看了餘氏,在閨中時,她與這大嫂感情不錯,便也露了些許笑顏。說了幾句,又看向茵茵:“本宮記得大嫂膝下只剩一個嬌嬌尚未出嫁,她是……”
她與陳家如今,不過是年節時能看到個把女眷,父親弟弟們,是一概瞧不見。初初因貌美,還曾想過法子固寵,後來父親不理,大弟弟不上進,她便也冷了心,只安生過日子。
前些時候陳家分家的事,也并無人告知她一聲——也是正常,如今陳家有什麽事,她都是從何昭媛處得知呢。
餘氏忙略作解釋,又叫茵茵上前見禮。
陳淑妃看着美豔的茵茵,仿佛又想起自己年少時的場景,那時候也是人間嬌花一朵,洛城兒郎誰人不知她陳家女?可惜韶華易逝,入了宮牆,那些五顏六色,便再不複存在。
她招招手,頗有些歡喜的看着茵茵:“恭喜大弟妹又得一女。”
又撫了撫茵茵的長發,嘆道:“美人如斯……”
她伸手,從自己發間抽出一根金簪,插入茵茵發髻之中,端詳道:“嗯,美人若是稍稍裝飾,就更添姿容。”
只餘氏眼中微急,忙上前推卻,她不甚會言語,臉漲紅了也說不出合适的話來。
朱氏見狀忙上前一步笑道:“娘娘,茵茵如今的賞賜太多,這釵環帶不過來,恐浪費娘娘的一片心意吶。”
茵茵心下好奇,但母親與大嫂都這麽說,她自是不能接,忙跪下說道:“娘娘乃國色天香,這金簪精巧華麗,更襯娘娘姿容。臣女蒲柳之姿,确實浪費此寶簪。”
陳穎婷便有些看不慣,覺得茵茵慣會讨好,忍不住冷嗤了一聲。
陳淑妃仿佛沒聽見,只仔細端詳茵茵,嘆了聲:“這枚金簪,是本宮入宮承寵時,波斯國進貢之物,上面的貓眼石如今已不多見了……罷了,松脂,去将本宮的羊脂玉圈拿過來。”
那羊脂玉圈成色頗為普通,茵茵瞧着餘氏臉色未變,這才道謝收了。只不過陳穎婷、陳媛媛與陳嬌嬌所得的,便差了一等,而三房的小丫頭們,則更差了。
陳媛媛與陳嬌嬌倒還好,陳穎婷的臉上,簡直可以說是有明晃晃的三個字:看不上。
陳淑妃也懶得應付,只擺手說道:“二弟妹想必是要去昭媛那裏,本宮便不多留了,松脂,你且送陳家二夫人。”
何氏卻也不曾推卻,只說了幾句吉祥話,便帶着陳穎婷與陳媛媛準備出去。
陳媛媛磨磨蹭蹭,她如今處處被陳穎婷掣肘,着實艱難,在陳淑妃宮中,總算是自己的親姑母,何氏尚且不敢如何。若去了何昭媛宮中,那是何氏的親姐姐,自也是一樣看不慣她,不曉得要受多少挂落。
她期期艾艾,陳淑妃到底是不忍心,開口想要挽留。
只何氏怎會這般輕而易舉的放過陳媛媛?當下言說這庶女也是女兒,哪有庶女入宮,只拜見自家姑母,不去表姑母那裏拜會的?
又言語擠兌,說若她有本事,便如旁人一般,被認作嫡女,倒也可以為所欲為。
茵茵聽了這擠兌的話,連眼皮子都不曾掀起一點。陳媛媛此刻才後悔得要命,她作何要妥協嫁給那勞什子祁晉賢?雖然祖父快要松口了,但這輩子,她只要回娘家,就要被何氏這個嫡母壓得死死的。
可如今,除了祁晉賢,她又哪裏再去找個靠山呢?
何氏一走,陳淑妃眼淚就要落下來。餘氏忙上前跪在她膝前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娘娘莫要傷感了。”
陳淑妃死死握住她的手:“弟妹,大姐心中……苦啊!”
朱氏急忙拿出本事來,說道:“娘娘,咱們一家子團聚的好日子,娘娘這樣子,豈不是叫咱們晚輩不好自處?小丫頭們還在吶。”
陳淑妃忙擦了擦淚,笑道:“松脂,你帶小姐們去花廳玩,宮裏有些吃食,想必孩子們也是愛吃的。”
在場的姑娘數茵茵最大,便帶着嬌嬌和三房的三個堂妹,跟着那位松脂姑姑往花廳走去。
只還未到門口,陳淑妃又道:“茵茵快要出嫁了,便不去與妹妹們貪吃了,來,到姑母跟前來,叫姑母好生瞧瞧。”
茵茵迅速看了眼陳嬌嬌,她臉上有片刻不悅,很快又恢複原狀。陳嬌嬌不是個會藏心事的,想來陳淑妃對大房的姐姐們都是這樣。從前她不在大房之列,如今也是在了,陳嬌嬌習以為常,但并不樂意陳淑妃待她好。
茵茵回到繡花墩上坐好,只聽餘氏、三嬸和大嫂與陳淑妃說些家裏的趣事。
三嬸也是個會看事的,見餘氏總擡頭瞧她,便起身不好意思說道:“娘娘恕罪,臣婦晨起多了些茶飲,這會兒……”
陳淑妃了然,便喊了個小丫鬟帶她下去。
她一走,餘氏忙從袖子裏取出個小匣子,往陳淑妃懷裏遞,而陳淑妃則一直往外推。
餘氏說道:“娘娘且放心,如今分了家,老爺曉得輕重,雖說進項不豐,但慢慢經營,總是好的。阿傑蠢笨了些,卻也知事孝順,阿傑媳婦您也是知道,聰明伶俐得很——娘娘,老爺說,您自幼最疼他,如今也不指望旁的,只望娘娘能安穩無虞,我們在宮外也就安心了。”
陳淑妃又是痛哭了一場,方打開那匣子,裏頭全是細碎銀子,最下面還有兩錠金子。宮裏銀票是不方便的,尤其是陳淑妃這種手頭沒有得用之人,不能去宮外換的,當然是現銀更合适。
茵茵愣怔半晌,原來這些年,大伯父在接濟姑母。那麽,大伯父就并非表面看起來那樣窩囊混玩——不過不得不承認,大伯父一直是看重親人的,比她那個親爹爹不曉得要好多少。
也難怪姑母要送那枚金簪時,餘氏立刻制止了,是曉得姑母手頭不豐,今日那首飾,想必是為了見她們,才舍得戴一戴的——四貴妃之一的淑妃娘娘,竟然過得這般簡樸嗎?
在朱氏的勸慰下,陳淑妃這才止了淚,細細問了問關于分家的事,看着茵茵長嘆一口氣:“我可憐的茵茵,煜王那個……唉。”
餘氏又道:“娘娘且莫要發愁,茵茵這孩子,向來是個有造化的,說不準等她入了煜王府,那煜王殿下便收起胡作非為來,懂得成家後的責任了。”
朱氏也笑道:“是啊娘娘,這整個大齊,乃至外域,哪裏有咱家茵茵這般模樣的姑娘?說不準煜王殿下迎了她之後,便一心一意起來了呢。萬一不成,咱們便多尋些容貌不錯的女子,做陪嫁一道送去王府便罷。”
雖說是安慰的話語,但到底叫陳淑妃好受了些許,也不那樣悲春傷秋了。
餘氏問了些淑妃的飲食起居,知道她也不算很差,便松了口氣,至少回府能好生與夫君交差。
又問:“娘娘可還是與珍妃娘娘一道?”
陳淑妃點點頭:“偌大的宮中,除了何昭媛,也就珍妃能說得上話——你也知道,何昭媛被稱性子高潔,深受皇寵,我也不好與之太過親近。倒是珍妃性子更好接觸些,不過,不論五皇子如何,她好歹是有個兒子,不像我。”
餘氏忙又勸慰着。
陳淑妃說道:“原本你們來了,我也是會邀請珍妃過來,她與娘家一向無什麽往來。只今日貴妃娘娘說了,各宮都守在自己宮裏,便也不好叫她晾着賀家,跑到我這裏來了。”
說話間,便到了半下午,從來入宮到了這個時辰,若不留晚宴,便要告辭依着順序離宮——哪怕是命婦,也是不可留得太晚。但今日,請貴人們離宮的內侍久久未來,連陳淑妃也覺得詫異起來。
松脂得了令,出門往膳房去問,是否晚上要留貴人的膳食。只是往膳房的路卻堵得死死的,侍衛守在門口,只放了話,讓後宮娘娘與貴人們且先歇着。
松脂詫異的轉回來,又往何昭媛宮裏去打聽消息,只她的宮人也是一片茫然。松脂不放心,往各宮都去瞧了瞧,才發現,各宮都讓宮女內侍出來打聽消息,除了薛貴妃宮裏緊閉大門,就是鄒嘉妃宮裏有姑姑出來,讓大家稍安勿躁,待在宮室內便成。
松脂猶猶豫豫,回到陳淑妃宮苑時,卻見賀家女郎站在門口。
雖然陳淑妃與珍妃關系好,但因珍妃與娘家賀家沒什麽往來,這賀家女郎與陳淑妃,更是沒任何聯系。
賀家女郎不待她相尋,主動上前說道:“姑姑,我是來尋陳七妹妹的。”
松脂微微一愣,貴女之間的交往,她并不清楚,但從前似乎并未聽說,陳家哪位小姐與賀家小姐有聯系的。她按捺住好奇,将賀淩雪領了進去。
只賀淩雪進去便跪在地上,支吾半晌才說明來意,她并非是來尋陳茵茵的,而是想打探五皇子的消息。
陳淑妃說道:“可是本宮這裏,也什麽都不清楚啊。”
茵茵心下好奇,尋了借口将賀淩雪帶出去,問道:“賀姐姐偷偷跑出來的?”
賀淩雪點點頭,眼中的焦急絲毫不掩:“是啊,我娘她……她總說咱們賀家不站隊,便是與我表哥也離得遠遠的。可是茵茵,我聽說東三所那邊,圍滿了侍衛,我表哥他身子不好,我好擔心他……”
茵茵見她說得快要哭出來,心中有些不安,這個賀淩雪,已然年滿十七,卻還不曾定下親事。她原本以為,是賀家不肯站隊,才拖着不讓女兒随意定親,如今看來,似乎,她對五皇子有情。
可那五皇子,是不可能生有後嗣,且不曉得那方面行不行,賀淩雪若嫁了她這位表哥,說不準,是要守活寡的呀。
賀淩雪扯了衣袖擦擦眼角,說道:“七妹妹,我也是病急亂投醫,明知道你也沒法子,偏要來叨擾你……如今整個洛城,因着我家的情況,我是沒什麽朋友的,只有你……”
茵茵明白,只有她,雖然面上是三皇子一黨,但陳家二房關系不睦,她又被迫要嫁入煜王府,倒成了似乎中立的隊伍了。所以賀淩雪才會想要求她來打探打探消息。
賀淩雪仰望天空,冬季的夜晚總是來得早些,這會兒天色已然漸暗了,遠遠的,還能看着東面似乎亮起了燈光——東面?比東六宮還要往東的,只有東宮,玉明宮還有東三所了。
茵茵眼皮子重重的一跳,不知怎麽,總是想起少桓的話,年前他不會回來了。是不是有什麽東西,一觸即發?
已至年關,除了巡守的将士,洛城将軍們都要回歸洛城的。薛家似乎有幾年不曾回來了,今年聽說是要回來的,而章家打了勝仗,自要回洛城領賞。這中間有沒有什麽聯系?
若七皇子八皇子死了呢?
茵茵努力控制自己顫抖的心,那一切都與她無關。她撫上賀淩雪的手,說道:“你放心,五皇子殿下一向低調,便是有什麽,也與之無關。”
賀淩雪欲言又止,低聲說道:“我哥……今日也入宮了。”
茵茵心中好奇,問道:“他入宮做什麽?”
賀淩雪顫抖着說道:“三皇子殿下讓他入宮。茵茵,我哥哥幼時被選做太子伴讀。”
茵茵笑道:“那是幼時,賀家郎君誰人不知?自不是太子一派的。”
話一說完,茵茵心中咚咚咚直跳,她知道賀源是煜王的人。但是賀淩雪這麽說,表示今日三皇子想對付的,不是七皇子,而是太子。
書中說的太子逼宮,難道提前了這樣久嗎?皇上沒有絲毫病弱之症,太子又如何能逼宮?這事又關賀源什麽事呢?
只這麽一會,似乎四周燈火通明,薛貴妃宮裏,也都亮起了燈火。外頭似乎傳來一群人急促的腳步聲,惹得人心惶惶。
內侍匆匆走到宮苑門邊,往外探了探頭,急忙将門嚴嚴實實的關上,讓人守了,這才回來複命。
據說是侍衛,包圍了皇後與嚴賢妃的宮苑,還有幾個貴人美人所處的宮苑,也被包圍起來,形勢似乎格外嚴峻。
茵茵只覺得理不清楚,若太子逼宮,會選在這時候?他拿什麽逼宮——那五十萬大軍?即便那五十萬大軍在他手中,薛家章家都快回洛城了,洛城裏的禦林軍骁騎營也不是養着看的,那五十萬大軍過了這麽多年,還剩多少?又能抵抗多少?
再者,薛貴妃只手遮天,即便目前被惠妃分了權,卻也不是姜皇後等能相較的。她實在是想不通,太子究竟是怎麽個逼宮法。
松脂出來請茵茵與賀淩雪進去裏面。
陳淑妃說道:“賀家小姐莫要擔心,此刻外頭人來人往,等一會兒安靜下來,本宮自會命人知會珍妃。”
茵茵帶着賀淩雪去花廳,但賀淩雪坐立不安,到底是紅着臉小聲說道:“我……我去方便……”
茵茵原想跟着,只她說不必,便自己跟着宮女走了。
三房的兩個小的正在打架,最小的那個欺負姐姐,還要哇哇哭,說是姐姐欺負了她。陳嬌嬌軟言好語,二人卻沒有絲毫收斂。
茵茵兜自發呆,電光火石之間,反應過來,妹妹欺負姐姐,卻還要将罪名安在姐姐頭上。或許太子沒有逼宮,是三皇子,為免夜長夢多,他安排好一切,做出太子逼宮的模樣。
若三皇子救了皇上,又将太子光明正大的解決。那新太子,就非他莫屬了。畢竟七皇子年幼難當大任,太子犯事,二皇子早就夭折,無論是立長還是立賢,都非三皇子莫屬。
茵茵胡思亂想,若要做得像,不留把柄,勢必要太子真的逼宮,那麽,三皇子到底是如何讓太子逼宮的?
這時內侍宮女急匆匆往這邊跑,說是賀家女郎不見了,茵茵騰的站起來,往正殿跑去。
地上的宮女與太監哭喪着臉,原來,賀淩雪借口出恭,偷偷從後面溜走,又聲東擊西,一忽兒就從狗洞裏鑽出去了。
陳淑妃臉色大變,靠着松脂不敢言語,淚水忽兒就流下來,拉扯着餘氏說道:“弟妹,這可要怎麽辦啊弟妹。外頭這樣亂,若賀家女郎出了事,我也難逃罪責啊。”
茵茵看着廳內亂成一團的人,不由得蹙了蹙眉,也難怪這個姑母不得寵,年紀不輕了,卻毫不經事,身邊的姑姑總管內侍,竟也都與她一般,慌神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能頂着四貴妃第三的淑妃,活了這麽多年也不曾被人幹掉,倒也是福氣大的。
屋裏到底只有個總管內侍卓公公算得上半個男人,鼓起勇氣說道:“娘娘,不然奴且先偷摸摸出去尋着?”
陳淑妃忙點頭:“快去快去,莫要驚動了人……務必要将賀家女郎找尋回來啊。”
卓公公抖抖索索應了,便挑了燈籠,要出去尋人。
茵茵趁大家不注意,跟着那內侍走到外面,一把拉住他,壓低聲音說道:“我曉得她在哪裏,你帶我去。”
卓公公哪裏敢,只抖如篩糠,求小姐留在主子身邊。
茵茵搖頭說道:“不,我要出去,你且給我尋身內侍衣裳。”
卓公公心中害怕,有心想要去娘娘面前問問,可眼前的貴女很顯然是堵着不要她去。他擡眼看着茵茵,之前只覺得這陳家貴女驚豔絕倫,這會兒才發現,她眼神堅定,眉頭微蹙,臉上的威嚴不容人拒絕。
他琢磨片刻,點了點頭,帶着茵茵往後頭內侍居住的地方去了。
茵茵換了衣裳,又收拾收拾,細皮嫩肉的模樣,倒像個俊俏的小郎君。
待走到外面,卻并未見士兵圍繞,卓公公不由得舉起燈籠,想尋一尋往哪個地方去尋比較合适。
茵茵一把将燈籠扯下,迅速踩熄了火。
卓公公輕呼:“小姐這是作甚?這……”
茵茵忙“噓”了聲,将他拉到角落蹲下,沒一會兒便有一隊侍衛匆匆跑過來,又匆匆跑走。
卓公公心中恍惚,雖然不曉得那些侍衛是要做什麽,但這會子到處都亂糟糟的,萬一不小心被砍了腦袋,也只能自認倒黴了。
茵茵壓低聲音說道:“咱們舉着燈籠,豈不是活靶子?還是偷偷尋吧,你曉得東三所如何走嗎?”
卓公公此刻整個人都是慌了神,自是茵茵說什麽,他就點頭認什麽。聽了茵茵問話,他忙不疊點頭:“奴認得路,奴在宮裏三十餘年了,閉着眼睛也能走遍宮裏每個地兒。”
二人便一道往東三所跑去。茵茵心中撲通撲通,賀淩雪一定是去尋五皇子了,但是這件事情,與五皇子有什麽關系?
五皇子因身子差,是很少出現在人前的。據說前次點選皇子妃,五皇子以自己體弱,不願意耽擱貴女為由,給拒絕了。
茵茵皺着眉頭,她還記得那時候陳媛媛便點選為煜王妃之後,她有一次去見祖父,路上遇着兩個小丫鬟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