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蘇景陽到了晚上在店子的地鋪睡下了,還還是覺得從梁路那裏聽來的事情實在不可思議!
那個人叫陵離,今年差不多二十一歲,他從小就被家人抛棄了,被鎮上的一個沒有家室的老捕快給收養長大。因為陵離是雙人子,他長大以後,鎮上有不少關于他跟老捕快的風言風語,鄰居更是嘴碎的到處噴唾沫星子,說這兩人表面是父子,其實每天都在家裏亂搞,着實有傷風化。
老捕快是個沉默寡言的人,陵離個性也比冷淡,總之兩人當初都對那些傳聞置若罔聞,不曾出來應對一句話。也不知怎麽,陵離後來在十六歲的時候和鎮上一戶姓劉的人家的兒子好上了,那個男人叫劉玥,除了有個愛賭的毛病,長得倒是一表人才,花言巧語的很會哄人開心。
劉家雖然自家條件也不好,但是遠遠瞧不上陵離這種傳言中已經被玩爛了的破鞋,對兒子跟陵離走得太近十分的痛心疾首,劉玥的父親雷霆震怒,極力反對,劉玥的母親更是撒潑打滾,以死相逼,要他們兩人斷絕來往。
就這麽要死要活的鬧騰了幾個月,劉玥絕望憤怒之下,竟然和陵離相約自盡殉情。孰料,等心急如焚的劉家人破門而入找到兩人看到的畫面确是,劉玥已經喝了毒酒死透了,而陵離卻像是失了魂魄,跌坐在劉玥已經僵硬的屍體旁,還是好生生的活着!
守在一旁的還有閉着眼,滿臉死寂的老捕快。
劉玥的父母當時就哭了個震天動地,然後将陵離和老捕快給告了官,說他們蓄意謀殺。
這個鎮說大也大,說小也小,陵離這事兒一出,再加上劉家父母逢人就說,逢人就拍着大腿痛哭哀嚎,陵離将劉家兒子害死的惡毒行徑很快就傳得人盡皆知,沸沸揚揚了,大家都紛紛的表示對劉玥這個癡情人的同情,又對陵離的卑鄙的行為感到不恥,街頭巷尾的議論紛紛。
劉家父母對陵離和老捕快恨之入骨,不依不饒的一直狀告,後來老捕快一個人将罪名給承擔下來了,說毒死劉玥是他做的,在判決還沒下來之前,就在牢裏自盡了。
劉家父母恨紅了眼,從陵離那裏把老捕快的骨灰給搶了,散在了污水溝裏被沖走了,讓陵離最後連一點灰都沒撈到。劉家父母又不甘心陵離什麽事也沒有,便天天堵上門掐着腰破口大罵,罵不動了就挑糞來潑在他的門上,搞得臭氣熏天。也有其他的好事者,根本不是同情劉家的遭遇,而純粹就是湊個熱鬧跟着起哄,反正大家都覺得陵離可惡,那他的确不應該被好好的對待了,于是也學着往陵離住的地方亂丢亂潑亂畫。還有小孩子在人授意下,編了口訣在陵離家附近天天高聲大喊。
陵離之前本來就風評不好,跟老男人勾搭不說,還合夥害死那個父母口中“年輕有為”的劉玥,最後老男人提他扛罪名死了,他卻還不要臉的安然活着,這之後鎮上提起他這個浪蕩又惡毒的人來,多數都會鄙夷的吐口唾沫,罵上一句:“真是個無情無義的婊子!”
也不知道陵離是怎麽生存下去的,總之那之後他有将近半年都沒怎麽出現在人前,好多人都以為他是不是已經死在裏面了,直到有一天鄰居聽到隔壁傳來嬰孩的啼哭聲,才知道陵離竟然生個了孩子!
劉玥去世後半年多就生了,肯定是之前就懷上了!劉家的父母頓時聞風而動,似乎認定了那孩子就是自己家的血脈,振臂一呼就帶了幾個十分熱心身高體健的幫手闖入陵離家,不由分說就搶孩子。
陵離才剛生産,正是虛弱的時候,被人綁在了椅子上,眼睜睜的就看着那些人把孩子給奪走了。
陵離瘋了似的每天去劉家要孩子,劉家有熱心腸的人幫忙盯着,撐着場子,而他盡管歇斯底裏,不顧一切了,可他終歸勢單力薄,最後想盡辦法,招了滿身的惡罵,弄得渾身是傷都沒能成功的把孩子給帶走。
陵離最後豁出去了,竟然直言說那孩子根本不是劉玥的,劉家父母養了幾個月,孩子的眉眼漸漸長開,不像陵離,也絲毫不沾劉家人的邊,他們本來心裏就有了狐疑,陵離的話一出口,劉母頓時覺得陵離拿個野種侮辱了他們劉家的人,心裏一股惡氣頂上頭,竟将孩子給狠狠摔在了地上!
陵離終于成功把孩子給帶走了,孩子最終也僥幸活了下來,但是原本神氣又可愛的男孩被摔壞了腦袋,從此就呆呆傻傻了。
劉家的人後來到處說那孩子是陵離和老捕快的種,老捕快當時是為了保住孩子,所以才幫陵離頂罪。
有的人信了,但是大多數還是不相信的,為什麽?因為大家都不瞎啊,好多人都見過了,那個那孩子雖然有些癡傻之态,但相貌是極精致漂亮的,那老捕快相貌極為平凡,就算是再次托生,也生不出這樣玉雕一般的孩子。
不過也沒人為陵離說一句話,因為這樣只能更加證實了陵離外表矜持內心放蕩的事實罷了。根本就沒人同情他的遭遇。
由于當時劉家父母前前後後都鬧得太過轟轟烈烈,再加上這些年不時的翻舊賬,讓鎮上的人想忘都忘不了,以至于已經過去了五年了,陵離還是沒能從恥辱柱上解脫,只要他一上街,大家要麽指指點點,要麽就避瘟似的避得遠遠的,基本上沒人願意去跟他搭話。
他就這樣頂着罵名,帶着個傻孩子在鎮上艱難度日。
蘇景陽當時聽了,覺得很難置信,但他雖然跟陵離就說過幾句話,可是莫名的就覺得陵離不是像人家說的那樣不堪。
蘇景陽也有問梁路,說陵離為什麽不幹脆直接帶着孩子離開這裏,梁路想了想,才道:“大概,是那個老捕快的骨灰長進這片土地裏了,他就走不了了吧。”
在破廟都能安然入睡的蘇景陽此時卻在地鋪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他想着陵離,想着那天自己關心時陵離那些微愣怔的神情和他不停的輕咳聲,想着那天陵離的小半碗粥,還有陵離那句語氣平常的:“別放在心上,他們就是故意針對我的。”
越想心裏越難受,胸口沉甸甸的。
大約是直覺吧,又或者他對陵離的第一印象實在太好了,蘇景陽總覺得其中肯定有什麽隐情,他真的很想再見他一面。
別的先不說,現在自己手裏頭有預支的工錢了,報答陵離借碗的恩情還是十分必要的。
蘇景陽過後幾天總是有意無意的往店門外瞟,但都可惜的是,沒能再看見陵離經過的身影。
梁路又來過兩次,蘇景陽有心想向他打聽陵離的住處,但又怕他多問,話到口又給硬生生憋了回去。
由于店裏生意不錯,蘇景陽大多數時候都很忙,時間也過得很飛快,又要到五日之期了,可是他手心裏的紅痣顏色仍舊沒有變深。
蘇景陽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再加上因為陵離的事情心緒有些紛亂,攪得他不太安生。
他知道晚上肯定又難入睡,所以他索性先不睡了,趁着月色星光正好,蘇景陽将店門半掩着,坐在還有些發燙的階梯上跟在門口露宿的老乞丐聊起了天。
老乞丐髒污的手拿着蘇景陽分他的半個饅頭啃起來,渾濁的眼睛望着夜空,目光漸漸變得悠遠起來。
蘇景陽定睛一瞅,頓時就知道了——這位,一定是是有個故事的人。
還別說,真的被他猜中了。
原來這個老乞丐以前是容城的人,他說他當時算觸犯了律令被逐出來的,回不去了。現在倒是能回去了,可他的家人早就不在了。
蘇景陽唏噓了一會兒,不由好奇的打聽道:“容城到底是什麽地方啊。”
他來這以後,也不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容城了,而且感覺那個地方很特別。
好在老乞丐沒有在意他居然會問這麽沒常識的問題,不輕不重的哼了一聲,略微老态沙啞的聲音解釋給他聽:“那裏啊,是個出來難,進去也難的地方。”
原來,這個容城說起來是座城,但是已經獨立存在足足快兩百年了,現如今人口也有七八十萬,有自己的律法和制度,農耕經商井井有條,相當于是一個小國家了,但也不知為何,容氏一族雖然統治着整座城,卻一直沒有稱王。
容城地理位置和環境都很優渥,物産資源豐富驚人,而且就處在大臨朝的邊界處,離蘇景陽現在所處的小鎮也就一山一水之隔,站到鎮上最高的塔臺上都可以望見容城裏的袅袅炊煙。可這樣的好地方,兩百年的時間,大臨朝都沒能将容城給成功的納入國土。
因為每當大臨朝的統治者對容城開始有什麽意圖的時候,就會突發惡病,精神失常,還有一個皇帝在攻城前,差點暴斃!所帶去的将士們也都渾渾噩噩,全無鬥志,就像中了邪一樣,十分的詭異。
其實容氏一族的前身是巫族,那裏幾乎全民信奉巫術,有人就猜測,大臨朝一直在容城的問題上出亂子,肯定是那城裏下了什麽厲害的禁咒,讓敵人無法得逞,還有人說再去攻打容城,百姓們肯定也會遭受到巨大的災難,很是人心惶惶,反正那時候,容城在大臨朝被傳的是玄玄乎乎的。
幾次三番的遇挫過後,大臨朝就和容城簽訂了和平協議,沒再打容城的主意,而容城裏的人也偏安一方,從來不挑事。
就這樣相安無事了一段時光。
直到五十幾年前,當時容城城主和大臨朝的皇帝通了書信,這才開始漸漸的放寬了一些政策,從以前的進出兩難,到互通有無,封閉多年的容城這才終于與外界有比較頻繁的接觸。
不過大臨朝的百姓害怕容城的子民有巫術會害人,容城的子民對外界也有很強的戒備之心,互相都有着敵意,所以一開始其實效果并不太理想,過了幾十年才漸漸的發展起來。
不過大概是為了防止人口流失過于嚴重,當時的城主還頒布了一條律令,就是禁止容城的人和外族通婚,否則,将在處刑之後,就被趕出城外,永世都不得再回去。
這條律令在當時震懾了許多人,因為容城的人祖祖輩輩就在城裏生活長大,歸屬感已經根深蒂固了,他們為了能和家人平平安安的留在城裏,絕不會去觸犯。但也不乏年輕一輩的在外春心萌動,情不自禁的,當時的城主雷霆手腕,毫不留情的處理了一批人,将那些違反規矩的人都趕出去了,讓他們和家人就此分隔兩地。血一樣的教訓在眼前,再過後,城裏就基本上沒人敢犯了。
老乞丐就是當時被趕出來的人中的其中一個,不過後來他的妻子轉頭就與他和離嫁了別人,而他沒了愛人,又與家人分離,連城門口都難以再靠近,挾着滿心的孤苦凄涼就這樣流浪了大半生。
也是直到前兩年,容氏一族最年輕的城主容辭接位,才開始着手改變一些死板的規矩。又于前段時間,推出了新的律令,允許容城的子民和外族通婚了。以前被逐出去的人,也可以回去跟家人團聚了。
蘇景陽聽完了這些,便由衷的評價道:“這倒城主倒是個有人情味的。”怪不得當時梁路說他是從容城裏跑出來的呢,原來以為他是專門跑出來找外族人談戀愛的。
老乞丐卻笑得渾身發顫,他抹了抹藏到胡子裏的饅頭沫,用一種深沉的且洞穿一切的語氣對蘇景陽道:“人情味?我看,定是那城主小兒看上外族的哪個美人,想正正當當的娶回去當城主夫人,這才迫不及待的改了規矩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