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鞋子
今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的長，不過沒幾天，國子監裏就涼爽了起來。
燥熱的課室裏，擺放了一個個銅盆。清涼的空氣就會從銅盆裏散發出來。銅盆裏還能放上幾樣水果涼糕，飯前的點心都有了。
外面暑氣喧嚣，走進課室裏，直接就能感覺到平心靜氣。
屠浩感受了一下，其實一個不大的銅盆，最多也就是比外面低上個一兩度罷了。能夠感覺到涼快，多半還是精神勝利法，所謂心靜自然涼嘛。
這幾天，屠浩的學習也算是轉入了正軌。這輩子有着一個特別牛逼的爹，上輩子自己在讀書方面也不差，沒道理這輩子就混不出個名堂來。再說他還得賺大錢呢！什麽樣的生意，能比直接用朝廷的名義做，更加賺錢的嗎？
戚七不太明白自家少爺年紀小小的，又蹙着眉頭在苦大仇深個什麽，進門的步子都放輕了一些，和府上的幾個小厮一起，輕手輕腳地來回幾趟，把幾個箱籠什麽的全都搬進來，然後再分門別類的歸置好。
等屠浩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看見地上三個堆高的箱籠，邊上就剩下一個還沒打開的。
“家裏都捎什麽東西過來了？”屠浩直接跑去把剩下的那個箱籠打開，随手一把拉，“這是給明旭哥的？”
戚七趕緊過來，把屠浩手裏的衣服搶下來疊好了放回去，免得漿洗好的新衣服直接變成鹹菜幹，一邊回道：“是，這些是給許少爺的。您上次不是說了，要給許少爺添置點東西麽？這不都快換季了。”
屠浩一想也是，又想去扒拉箱子，但是戚七嚴防死守，就是不讓他接近。
他扁了扁嘴：“我就是想看看裏面還有些什麽。”這是他吩咐的事情吧？這是他送出去的東西吧？為毛他連看都不能看？
戚七去年還被這張臉弄得心軟過，現在早就已經郎心似鐵，捏了捏小拳頭：“你不準亂翻！”
屠浩有點小心虛，退後一步：“唔，好吧。”其實他也沒亂翻啊。這年頭的衣服看着就一片布，還是系繩，随便看看就散開了。
戚七盯着他看了兩眼，确定他不會來搗亂，才把箱籠打開：“準備了四雙鞋子，兩雙現在天熱穿的，兩雙秋鞋。兩身夏天穿的內衫，四身秋衣；還有一條薄被，一個軟枕。”
現在正值夏秋之交，雖然白天晚上的還要靠着硝石制冰來圖一點涼爽，可是說不準什麽時候一場秋雨下來就涼了。
戚七一樣樣把東西拿給自家少爺看過，又一樣樣放回去，然後蓋上蓋子，神情戒備地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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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浩哼了一聲：“不翻就不翻，我去找明旭哥玩！”
他們住的小院非常小，也就是兩間屋，屋子外面倒是有一條略寬的木廊，被戚七每天擦洗地程光瓦亮。
許明旭坐在屋子裏，就聽到走廊上傳來的噠噠噠的腳步聲，嘴角下意識地彎起來。他放下手上的書冊，從窗邊的書桌前站起來，看到從窗下跑過的小腦袋：“慢慢走，別跑。”這孩子不是有七歲了麽？怎麽那麽矮？
“哦。”屠浩嘴巴上應着，卻還是跑了進來，一頭撲進許明旭的懷裏，然後輕車熟路地讓他抱着自己坐着看書。
許明旭伸長手臂把冰盆挪過來一點，免得熱到了小家夥：“剛才和戚七鬧什麽呢？”
屠浩頓時就委屈壞了，把書往桌上一放，把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着重強調了自己有多委屈，然後書也不看了，拉着許明旭就要往外面跑：“走走走，我們去把箱子搬過來，小七一個人搬不動。”
結果就聽到戚七說道：“少爺您別忙，我把東西都搬來了。”箱子看着大，可用料是藤的，比起木頭的要輕得多。裏面也就是放了些不重的衣物，他一個人完全搬得動。少爺一個大碗裝滿水都未必能端得動的小耗子，還是別攙和這些事情了。
屠浩覺得自己被自己的書童給鄙視了。
許明旭也看了出來，抿着嘴笑。心裏面剛浮上來的一些不自在，頓時煙消雲散，問：“這是小浩給我的？”
屠浩歪了歪頭看過去，小聲道：“明旭哥以後私底下叫我小耗子吧？”身後一只小手沖着戚七擺了擺。
戚七得令，把藤箱往許明旭的房裏一放，看着留在屋裏的少爺有點不放心，多嘴一句：“許少爺，您可千萬別讓我們家少爺翻箱子。”
許明旭剛聽過屠浩的抱怨，怎麽會不放在心上？他點了點頭：“好。”
噫！屠浩不服，抱着漂亮少年的腰，直接就一腦門撞過去：“壞蛋！你們聯合起來欺負我！”
許壞蛋看着戚七徑自去忙活了，彎腰把小耗子一抱，走到藤箱前打開蓋子：“小耗子都給哥哥送什麽？”
屠浩看了看許明旭，又看了看藤箱，眼前一亮，把箱子裏面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展示，展示完了之後，直接随手一放，又去拿下一樣，完了之後在一堆衣服裏随便找了兩件，就要往許明旭身上披：“明旭哥，你試試看合不合身？”
許明旭看着被丢了一地的新衣服也不生氣，有條不紊地收拾，一邊接過衣服疊起來放好，拿了鞋子試：“剛剛好。鞋子都合腳，衣服肯定合身。”
他心裏面酸酸甜甜的，忍不住一把将面前的小孩兒抱緊：“謝謝。”
許家名聲斐然。他祖父是當今太子太傅，可惜只得他父親這麽一個兒子，還是個不成器的。如果不是父親生下的幾個兒子，無論嫡庶都不像樣，他一個普通的生母早亡的庶子，根本就不會有進入國子監的機會。
只是家裏的兄弟們都不那麽認為，覺得是自己搶了他們的機會。祖父祖母也不會管這些小事，只要他學業沒問題，其它方面也不會多問。嫡母對他們這些庶子，表面上是一碗水端平，可背地裏的小絆子卻從來不少。像是四季衣物，遲上一兩個月再發，鞋子故意做小一點之類的事情，多不勝數。
他本來就是在長身體的時候，遲了一兩個月再拿到的衣物，很難合身。
他從來未曾想過，自己會在一個別家的小孩兒這裏，得到這麽貼心地關懷。
其實這麽一箱子東西，對于屠浩來說，也就是嘴巴上一句吩咐，外加幾貫錢罷了。他不可能直接給許明旭用特別好的料子，也就是內衫好一些，外面的衣料還是中規中矩的。
一來，到底他們是在國子監裏，是過來讀書的。雖然國子監沒有什麽校服，但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肯定不妥。在這裏，無論先生還是學生，衣着的顏色都偏于素雅。考究一點的，最多也就是繡上一些雲紋竹枝什麽的，再多就沒有了。
二來，許明旭在國子監裏也是個名人。他這樣的出身，誰都知道，盯着他的眼線可多了。他過的什麽樣的日子，幾乎所有人都明白。若是許明旭的衣着陡然之間大變樣，那不僅僅別人要側目，許家恐怕也會聽到些風言風語。許明旭在許家的日子已經是困難模式了，他可不想因為自己的一點小讨好，讓對方直接切入地獄模式。
三來，作為鄰居，這麽一點不值錢的小東西送出去合情合理。真要送出什麽貴重物品，許明旭也沒法收得心安理得。如果真的收下了，恐怕這個人在屠浩心裏面的印象，就要打個對折了。反之，如果他真這麽幹，自己的形象在許明旭的心裏，也得打個對折。
衣服送出去半個月，天氣就轉涼了。
許明旭用上了新被子。藍布的被面看上去毫不顯眼，觸手卻有點絨，被子輕薄，但是非常保暖。他猜或許是上好的絲綿被。家裏給他送來的被子，倒也是絮了絲綿，但卻是用下腳料做的，還是不知道多少人用下來的舊被子。天氣微微陰冷一點，被子就硬成一塊，更別說保暖了。
躺在舒服的床上，許明旭卻有點睡不着，突然感覺到身邊拱了拱，一股子冷氣鑽了進來，接着就是一雙冰冰涼的小手，和一聲迷迷糊糊的呓語：“哥……冷……”
許明旭被冰得一個激靈，但卻沒有把小孩兒往外面推，反倒是把孩子拉進懷裏抱好，又把被子掖緊。現在不過剛剛入秋，也就是早晚涼了一點，白天只要一出太陽還是能把人熱出一身汗的。怎麽小孩兒就手腳冰涼了呢？
屠浩感覺到熱源，立刻就安分了，踏踏實實地睡了一個好覺。第二天早上發現自己沒在自己被窩裏醒過來也不害臊，還得寸進尺地把臉貼在人胸口蹭了蹭：“哥好暖和，以後我也跟你一起睡好不好？”
許明旭把小孩兒的腦袋從懷裏推開，又把小爪子從他衣服裏拉出來，才無奈點頭：“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