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追思會下午兩點開始,我們時間也不是很寬裕,等會兒下飛機直接走通道吧。”

這次餘楓喬只帶了方厝一個人,寬敞的七人商務車上除了司機,就只剩下餘楓喬方厝和葉遠溪三個人,空空蕩蕩。

車上的司機在幾個音樂調頻之間換來換去,結果不管換到哪一個,都是催淚的已故大師奚遠的金曲大盤點。熟悉的旋律伴随着司機的哼唧,在車裏嗡嗡作響。

聽得後頭有些暈車的葉遠溪腦殼疼。

這次羅嘉安排的追思會的時間其實也很巧,正好碰上了他們節目組剛開機就出了意外事故。

攝制組這兩天要重新安排一下節目的流程并且對場地再檢查一遍,讓幾位嘉賓原本滿滿當當的日程突然空出一天來。他們在樓下等車的時候,還碰巧撞見了組裏的一對要同去的情侶。

奚遠出道的時間非常早,又是一曲成名,之後順順當當地就踏上了經典詞作者之路,作品少有翻車的時候。他們不少人,那都是真真正正聽着奚遠的歌長大的。

那對年輕的情侶過來打招呼的時候,葉遠溪清楚地看到那個女生眼睛還紅着,手機鎖屏的壁紙竟然還是一張他十幾年前被記者拍到的一張側臉。

那一瞬間,他是真覺得挺唏噓的。

他上輩子過的其實挺好的。

有殘缺,有閃光點。在人前耀眼過,在人後也平凡地享受過自己的幸福。

可惜了。

葉遠溪低下頭,動作不緊不慢地把自己有些長的毛衣袖子卷了兩折,視線有些飄忽。

這個孩子也可惜了。

二十來歲最好的年紀,剛踏上這條路還沒嶄露頭角,就因為一次意外沒了。

嘆了口氣,葉遠溪看向窗外飛速向後掠過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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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也沒辦法,哥只能幫你活着了。

放心吧,一定給你活的順順溜溜漂漂亮亮的,到時候下去碰到你也好交差。

拍了拍自己的卷的整整齊齊的袖子,葉遠溪擡起頭,眼神又恢複了往常清亮的樣子。

坐在他旁邊的餘楓喬今天的精神不錯,雖然靠在座位上,但腰背依舊挺拔,這會兒修長的手指正放在大腿處,跟着歌輕輕點着節拍。

也不知道今天餘楓喬是幾點起的,渾身上下收拾妥帖得跟要去結婚一樣。

黑色西裝黑色襯衫,襯得他的膚色有些精致的蒼白,下方西裝的領口裏別着一支和他的眼睛同色系的玫瑰。

非常像葉遠溪曾經見過的那些芭比娃娃的男士款。

感覺這樣的人就該端端正正坐在櫥窗裏,而不是颠兒在淩晨的高速公路上。

“小葉?”前頭的方厝叫了葉遠溪一聲。

“诶!”被打斷思緒的葉遠溪應得脆生生的,很快就揮去了自己腦子裏的七七八八,擡起頭看向方厝。

“等會兒你和楓喬一起從通道出吧。”

葉遠溪一聽,笑着就搖搖頭:“我就不啦,我又沒粉絲。到時候下了飛機,說不定還是我溜得比較快呢,海城我也熟門熟路的,我坐地鐵去就可以。”

方厝想了想就點頭了。

餘楓喬的粉絲們屬于一個很奇特的群體,粉頭們有錢有閑有能力,就像現在他們坐的這趟航班上,就有餘楓喬的粉絲。

只不過她們,普遍...很怕餘楓喬。

就像接機見着真人了,不喊也不叫,看到餘楓喬的時候他們就捂着嘴掐旁邊的人的胳膊,卻從不會打擾到餘楓喬。

大概是因為在愛豆面前太壓抑,導致她們在背後爆發得有點厲害,聽說被譽為戰鬥力最高的粉絲群體。

下場罵仗一個個都是巾帼英雄,戰鬥力堪比迫擊炮。平日裏又全是文藝少女,修圖剪輯寫段子,技術帝大手層出不窮,淨天的給餘楓喬寫詩。

要是被拍到與友人共進晚餐或是逛街,那一個個歡欣鼓舞地幾乎都要出去放炮,說自家楓喬終于肯和朋友出來玩兒了。

但今天...

今天還是讓餘楓喬一個人安靜着吧。

一行人抵達海城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了。

葉遠溪和方厝餘楓喬挨個兒道了謝,借着人高腿長的優勢,背起自己的書包就飛快往外蹿。等方厝和餘楓喬出來的時候,已經看不見他的影子了。

奚遠從出道之後就定居在海城,在這兒呆了十幾年,出了機場上地鐵,第一反應就是想回自己家看看。

只不過在買交通卡的時候,他才想起來自己家早就燒成灰了。

真可惜。

小區門口附近巷子裏的面館還挺好吃的,以後過去就沒那麽方便了。

以他現在的工資,刨去吃吃喝喝,估計要存上兩百年才能買進他原先住的那個小區。

為了保險起見,葉遠溪在便利店裏買了個口罩。

只不過他現在的長相實在是不低調,鼻子和嘴一遮,上頭露出來的一雙眼睛看得安檢口的小姑娘都呆得忘記擡手攔他。

低頭查着自己追思會的地址,葉遠溪還是規規矩矩過了安檢下扶梯。

追思會的地址定在市郊的一個酒莊,是羅嘉在前幾年自己投資的,因為奚遠對這些不感興趣,所以一直就沒去過。

剛走到酒莊的外圍,穿着黑色大衣的葉遠溪就看見了一輛接着一輛從自己面前開過的豪車。

那唰唰唰的,呼啦呼啦十好幾輛連着過,吹得葉遠溪的長大衣都擴成了擺裙,在尾氣中宛如風蕭蕭易水寒的壯士,顯得他的背影壯烈而又凄涼。

葉遠溪剛進來的通道是有人管理的,進出的都是業內人士。

這會兒抱着花下車的大多都是名流,一個個戴着黑超捧着白花,硬是用顏值把追思會進場走成了紅毯秀。

還穿着板鞋的背着書包風塵仆仆趕來的葉遠溪覺得自己真是砢碜到家了。

哦不對。

砢碜到墳頭了。

葉遠溪扒拉了兩下自己剛被吹亂的頭毛,正了正肩膀上的背包,往裏頭走去。

追思會的氛圍并不很嚴肅,但确實有些哀傷。

葉遠溪進去的時候,裏面又正在放他曾經寫過的歌,裏頭的人三三兩兩靠在一起低聲交談,表情大多很難過,還有人在小聲啜泣。

以葉遠溪現在這個都不存在的咖位,他當然是沒資格湊上去和別人說話的。于是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挑了個角落靠着。閑着沒事幹的時候,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掏出手機給自己的經紀人發了個信息,告訴他自己今天跟攝制組的人一起回了海城。

翻了翻葉遠溪之前和經紀人的聊天記錄,葉遠溪就發現他們的關系并不太好,純屬有事兒報備沒事兒你愛誰誰的“工作情誼”。

模仿着公事公辦的語氣,葉遠溪編輯了個信息。

結果正打标點符號呢,葉遠溪就聽見後面一陣騷動。

他淡定地打完了手上的字,讀了一遍确認無誤之後點擊了發送,這才轉過身去。

只見門開着,而此刻踉踉跄跄被人攙扶進來的。

正是羅嘉。

羅嘉在娛樂圈中其實不算是特別好看的類型,至少和葉遠溪本尊比起來就差得遠了。至于餘楓喬那種神顏選手,他們中間的鴻溝,估計只能用科技來彌補。

但羅嘉勝在清純。

白襯衫帆布鞋一穿,快三十的人了,卻根本沒有和年齡相符的滄桑感,屬于以後到了三十八都能去演十八歲青春劇的人。

羅嘉的出身并不好,父母都是無業游民,姐姐辍學,很早就嫁了人,帶着孩子離婚後,一家人全靠還在上大學的羅嘉扛着——用奚遠的錢扛着。

靠着清秀的臉和明明出身卑微卻待人溫和有禮不卑不亢,宛如迎風招展的一朵白蓮的人設,又有背後的經紀公司的一手好資源,羅嘉現在也是穩穩當當的一級流量。

他如今是兩檔大火綜藝的常駐,一檔周一播,一檔周五播,周末還會定時抽一個小時和粉絲以及各路大V們互動。兩檔綜藝同時上的時候,往往一周下來,羅嘉的名字能有五天都在熱搜上。

他在綜藝裏的定位就是憂郁校園小王子。

雖然每次都聽得奚遠怪惡心的。

但就是有小姑娘吃這一套,覺得羅嘉承受着什麽藝人巨大的心理壓力,堅強的外表下有一刻七彩水晶玲珑心。

我呸。

葉遠溪靠在柱子上,冷眼看着門口的羅嘉演。

不得不說此人的演技吧。

浮誇,相當的浮誇。

這段時間養的明明挺好的,身上哪裏肉都沒見少,還硬要做出虛弱悲恸得路都走不出的樣子,看起來還沒餘楓喬憔悴呢。

“謝謝…謝謝大家今天過來看奚遠。”走到臺上,羅嘉靠着話筒杆子才能支撐柱自己的身子。擡起頭來的時候,兩只眼睛全腫着。

“奚遠一定會…很高興的。”

兩句話沒說完,羅嘉的眼淚就下來了。

很洶湧,很澎湃。

葉遠溪站在被花花草草遮擋住的角落裏安靜欣賞着自己前男友兼奪命兇手的煽情演講,感覺到自己的心情從來沒有這麽平靜過。

心裏寂靜得令人膽寒。

羅嘉的稿子寫得也挺好的。聲情并茂,舉例論證,感性與理性共存,給他們刻畫出了一段世紀愛戀。

可就在葉遠溪閉上眼睛嘆氣,二樓的明星們站着抹眼淚,一樓的粉絲哭成了淚人的同時,一聲響亮的巴掌聲打斷了所有人的情緒。

葉遠溪緩緩睜開眼,就見臺上站着的,除了羅嘉之外,又多出了一個人。

羅昕。

對于羅嘉親生姐姐的出現,葉遠溪感到有些迷茫。

“你一定要這麽糟蹋你自己嗎!為了這樣,這樣一個男人!?你們還有什麽深情是可以追溯的,啊!?”羅昕拎着羅嘉的領子,又要揚手,卻被站的近的人給攔住了。

嗅覺靈敏的媒體飛快往前湊,人擠人人推人的,場面一時間十分混亂。

有人在下頭喊:“你放開羅嘉!你打羅嘉幹什麽!”

“幹什麽?”羅昕轉過頭來,看着自己弟弟憔悴潦倒的樣子,眼圈瞬間就紅了,對着鏡頭咬着牙,反手狠狠拎着羅嘉的領子把他拽到了鏡頭前,一把扯掉了羅嘉脖子上的圍巾,“奚遠都把他打成這樣了,你要我眼睜睜地看着我的親弟弟在這裏繼續傾訴衷腸給這個男人送終!?”

羅嘉的脖頸上,赫然幾道烏紫的指印,上頭還有長條狀像是用皮帶抽打出來的痕跡,一路延伸到他的西裝裏。

底下還紅着眼睛的粉絲都呆住了。

“奚遠從出車禍後精神就不正常,在家對羅嘉非打即罵。羅嘉賤,忍着,我他媽可不賤!”

所有的鏡頭對聚焦在了羅嘉的傷痕和痛苦絕望的臉上。

“別說了…別再說了。”羅嘉搖頭,眼淚不斷落下,“讓奚遠好好走吧。”

“我就要他死都不安寧!是,你們都是有素質的人,反正我沒有!我今天就是要給我弟弟出口氣!”羅昕叉着腰,走過去,重重地把臺子上一張放着奚遠照片的相框給摔在地上,碎了滿地。

一地的玻璃,羅嘉居然硬生生就這麽給跪下去了。

葉遠溪站在暗處,臉上沒什麽表情,一雙眼睛裏卻全是冷意。

就知道會出幺蛾子,真是沒辜負他的期望。

冷笑了一聲,他掉頭就想往外走,想着與其在這裏浪費時間,不如再倒幾趟地鐵去吃碗面。

可就在轉身的瞬間,葉遠溪卻看見人群中走出來一個人。

說時遲那時快,原本所有怼在羅嘉和羅昕身上的鏡頭跟被臺風吹了似的,齊齊轉了方向。

葉遠溪也停住了腳步。

餘楓喬和葉遠溪其實是前後腳到的,兩個人都沒有去二樓。

他穿過旁邊的粉絲,一步步走向了臺前。

大堂中間鋪着紅地毯,紅毯周圍都是媒體,餘楓喬一路向前,舉手投足間的氣度讓臺上的羅昕都閉了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跟着他的步子,心跳越來越快。

可不料,餘楓喬沒有說任何話,也沒有對現在的情況發表什麽意見。

他只是半蹲下,珍惜地從玻璃碎片裏撿出了那張奚遠的照片,蹲在地上輕輕地拂去了上頭的碎渣,再吹了吹,這才重新把照片靠在了臺上的一束花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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