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番外四:張酩x薛向榆(3)
無論薛向榆怎麽說, 張酩都鐵了心要追求他。
兩人态度的對調不僅沒讓薛向榆有種風水輪流轉的快感,反而莫名地又心虛又慫。他沒和人談過感情, 上來就是張酩這樣的實在是吃不下。
張酩沉默寡言,話不多,重行動, 不懂追人的技巧, 又擔憂薛向榆的安危,幹脆每天都在他家附近等着。
等着也不說話, 就是純粹地看着,确定他的安全。
薛向榆雖然是個甩手掌櫃,但也不能真的待在家裏什麽都不做, 何況他不喜歡這樣空蕩蕩的大房子,每天上下班看到張酩就頭疼, 也沒心思再去夜店風流。
你追我躲幾天, 薛向榆感覺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他清楚自己的為人, 要不是一時興起地胡亂撩撥, 他和張酩這輩子都不會有什麽交集。小夥子還以為他就是個單純的纨绔子弟, 不知道他的內裏。
薛家腐朽又混亂, 像他這種難以啓齒身份的其實不止一個。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 甚至有傳聞薛景山是兄妹亂倫生出來的。
這樣的地方, 感情是個可笑的幌子, 也不需要存在。從小就就生活在那種地方,從感情到道德上,他都不是個好人。
一個赤誠的小夥子, 沒必要栽在他這朵枯花上。
薛向榆想到就做,當晚回家思考了一下,翻翻手機,憑着僅存的一點記憶找到了幾個月前一個419對象的電話號碼,發短信過去詢問對方今天有沒有空。
像薛向榆這樣的,對方多半都會等待他再次聯系或者再次聯系他,只是他平時都懶得管,煩了就把人拉黑,真正的上了床山盟又海誓,下了床就翻臉不認人。
好在對方竟然還記得他,爽快地應了約,馬上開車過來。薛向榆慢悠悠地打理自己,在鏡子裏照了照。
他的長相随母親,大概是他媽死得太過壯烈,老頭總是念念不忘,将他接回薛家的大宅子後,看着一年年長大的他,有一次忽然把他叫到面前,遺憾似的感嘆了句“可惜不是女孩兒”。
那時他已經知道了自己和面前這個人的關系,也知道了母親瘋瘋癫癫的原因,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沖到頭頂,毛骨悚然。
老頭說話時的眼神到現在他都還記得,導致他習慣在身上帶着把刀,否則就睡不着,每晚總會驚醒幾次,确認床邊沒有站着個盯着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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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的其他人對他也抱着嘲笑譏諷的态度,從小到大,他最常聽到的話是“他媽勾引公公生下他,氣死了老四,子承母業嘛,長大了也不會是什麽好東西,如果不是個男孩兒……”
之後的話要是說出來,肯定無比殘忍,卻沒人說出來,只意味深長地笑。
薛向榆小時候最害怕的就是每年的各種大大小小的家族聚會。
薛家的人都會衣冠楚楚地回到大宅子裏,在餐桌上觥籌交錯,唇槍舌戰,明嘲暗諷。他想躲起來,卻躲不掉,只能祈禱不要有人注意到他。
然而每個人都看到他了,當他們要是在誰面前矮了一頭,就會嘻嘻哈哈地把他當個笑話,提溜出來講一遍。
噩夢般的一切。
薛向榆擡手扯開襯衫,手指順着薄薄的肌理摸到腰側,在鏡子中能看到一道頗長的疤。
是當年他躲到樓上,被薛景山推下去時,玻璃劃到的。
他當初和葉南期提起時語氣漫不經心,實際上那天他差點就死了。薛景山以為他不知道是誰下的手,依舊擺着虛僞的溫和面孔一臉關心。
但是那一推改變了他,他學會了如何僞裝自己,如何保護自己。
沒過多久,上次約的小零就到了,薛向榆出門前還噴了點香水,明騷外放,出去時正巧看到了張酩。
據葉南期說,張酩現在還在養傷期間,等九月份開學就會去上學。
傷在哪兒了?
看起來行動便利,也沒哪兒不對的樣子……薛向榆腳步一頓,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張酩,後者依舊平和如常,看到他回頭看來時,眼睛陡然一亮。
薛向榆立刻轉回頭,敲了敲停在面前的那輛車的車窗。車窗降下來,露出張有點陌生的臉。薛向榆也記不太清自己約的人長什麽樣了,瞥了車裏的男人一眼,詫異幾個月前自己的眼光怎麽這麽差。
看着真是一點興致都沒有,哄騙過了張酩塞點錢讓他回去吧。
薛向榆堂堂正正地渣,笑得風流,低頭和車裏探出頭的男人短暫地接了個吻,拉開車門鑽了進去。
上車前偷偷觑了眼張酩,後者依舊沒什麽表情,也沒跟上來。
看清楚了吧?死心了吧?
薛向榆心裏想着,托腮去看身邊開車的男人。剛剛背着光還看不清楚,現在上來了就徹底看清了。長得勉強算得上清秀,但是連他心裏的及格線都沒到。
除非他喝傻了才會約這麽個人……但如果喝傻了也沒興致做什麽了。
一瞬間薛向榆福至心靈,轉頭看了眼外面,果然走的方向和越好的完全相反。
薛向榆摸出手機想看看,驚訝地發現竟然沒信號。他一瞬間有點想笑,扔開手機,用一種放松的姿勢靠坐着,道:“要帶我去哪兒呢?A市去年出事後辦案比哪兒都快,抛屍可要找個好地方,不然隔天就會被抓到了。”
男人有點驚訝他這個态度,一時摸不準他是真的不怕還是裝腔作勢,道:“薛少,你還是少說兩句話最好,我只負責帶你過去見個人。”
“逃都逃了,還專門跑回來,就為了抓我?”薛向榆覺得好笑,搖了搖頭,沒興趣去猜是誰,又要對他做什麽,懶懶地繼續開口,“我約的那個小可愛呢,被你們殺了?”
男人看他一眼:“花了點錢收買了他。”
薛向榆連吐槽炮友不靠譜的心思都沒了。
這車不知道要開向哪兒,薛向榆幹脆閉上眼,安安穩穩地回想自己悲慘的人生,說不定過了今晚他就沒機會再想這些了。
然而回憶了一番,他竟然在這乏味的一生裏嚼不出什麽滋味,苦的樂的,從來苦字在前,樂字在後。然而苦沒有盡頭,樂遙遙無期。
薛向榆莫名想起了張酩。
他不樂意将自己的人生和另一個人綁定,像張酩這樣認真的人更要敬而遠之。
可是如果他之前的人生沒那麽糟糕,現在也不是這樣一團亂,說不定跟他相處也挺好。
那天吃的早餐似乎是張酩自己做的,當時吃着沒什麽感覺,現在回想了一下,還挺香甜……畢竟是他第一次在另一個人的床上醒來,也是第一次有人一大早起來給他煮早餐。
父母于他來說,是場災難與噩夢,尋常人間的親情他尚且不能理解,接近葉南期和他合作,除了一時興起想利用他外,也有想看看是否真的會有人為了自己的親人去拼命。
可惜別人拼了命想要保護自己的親人,他卻背道而馳,拼了命也要把這些所謂的親人拉下地獄。
親情尚且如此,兩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談着所謂的情愛,又有幾分可信,幾分穩定?
薛向榆覺得張酩太過單純死腦筋,和他睡了一覺就非他不可了。
想來想去腦子裏都是離開時張酩的那個眼神,薛向榆就是浪蕩慣了,想到臨死前的最後一面給張酩留了個惡劣印象,還是略感遺憾。
車開過了最熱鬧的街市,開向本市的“貧民窟”。
繁華的大都市也有不繁華的地方,這兒接近郊區,比較荒涼,不少打工仔都在這租着最便宜的房子,戶擠戶地挨着,韭菜似的,一茬一茬的。雖然經過去年的大案,A市的治安水平又提高不少,但在這種比較偏遠而且雞毛蒜皮的破事最多的地方,治安水平明顯直線下降。
被推搡着下車時,薛向榆已經差不多猜出是誰特地請他來一趟了。被押着進了個屋後,果然看到了久違的薛家人。
薛向榆莫名笑了,親熱地打招呼:“喲,五叔,好久不見啊,最近忙什麽呢?”
不等對方答話,他又笑嘻嘻地道:“對了,看我這記性,你忙着逃命呢。五叔怎麽還忙裏偷閑,跑過來見我一面?”
被他稱為五叔的中年男子冷冷看他一眼:“薛向榆,你最好別再耍什麽花招。薛家瞎了眼,養你這個白眼狼。”
薛向榆道:“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養我是因為我姓薛,理所應當。倒是五叔在外面養了堆不姓薛的,大難臨頭全部飛了,那才叫白眼狼。”
男人冷哼一聲,不欲和他廢話:“給我準備一個新的身份,再讓人送五百萬現金過來。”
“想出境?”薛向榆掀掀眼皮子,也不假客氣了,“薛老五,你真傻還是假傻?你是警方通緝的在逃犯,想出境那麽容易?要能出境這半年你早出去了吧。”
薛老五面色森然,掏出一把槍對着他的腦袋,壓低聲音道:“雜種,不想腦袋破個洞就照我的話去做。”
“生我的老畜生和生你的是一個,我是雜種,你也是。”薛向榆頓了頓,莞爾一笑,“誰告訴你我怕腦袋破個洞了?”
兩人對視着,氣氛有點緊張。
薛向榆不怕死,薛老五始料未及。冒險回來,一是燈下黑,警方不會想到他還敢回來,暫時注意不到眼下,二就是想挾持薛向榆幫忙。
一時有點騎虎難下。
正對峙着,外面忽然傳來陣嘭嘭嘭的敲門聲:“收房租!孫子你他媽上個月就沒交房租,這個月再拖就給老娘拖行李滾馬路牙子上待着!”
這兒的原房主不知道被薛老五怎麽了,鸠占鵲巢中,沒想到突然殺出個房東。
薛老五帶着幾個心腹,打了個眼色,示意他們不要理會,誰知外面那人敲門越來越響,似乎要給這破門最後一擊,嘴裏罵罵咧咧:“裝什麽死!假裝自己不在家就可以躲房租了?我馬上報警告你,看你還欠錢不還不!”
聽到“報警”二字,除了薛向榆外幾人都是一個哆嗦。當慣了暗地裏的老鼠,聽到貓都會害怕。薛老五沉着臉,不耐煩地讓一個手下過去給錢,把那個煩人的房東打發走。
過去的正是把薛向榆帶來的那人,他勉強擠出個笑臉,思考好了怎麽蒙混過關,開門的瞬間,肚子就挨了拳重擊,話都沒說出來,差點吐血,立刻軟倒。
張酩臉色淡淡,扶着他,身後是一隊刑警。
介于他是退役特種兵,周堯春特許他過來參與營救薛向榆。
薛老五立刻發現了不對,讓人去後門看看。
結果又一個一去不回。
身邊只剩下一個人,薛老五陰着臉,用槍指着薛向榆,走到門口,看到警察時臉色有點發白,低聲惡狠狠地道:“看不出來啊,你和警方關系還挺好。”
薛向榆擡頭看到張酩,笑容斂了斂,沒說話。
和警方有聯系的不是他,是張酩。看來張酩發現不對,通知警方後,選擇用他引出後面的人。
沒什麽不對,他也挑不出不對,就是心有所感,感情果然不過如此。
大半年過去,周堯春依舊不太像個警察,咬着只煙道:“薛先生,建議你放下手裏的槍,你已經被包圍了。”
薛老五冷笑:“我還能拉個墊背的。”
他也是那個組織裏的一員,殺過人,害過人,逃跑時還殺了警察,被抓回去肯定免不了死刑。
薛向榆懶得聽他們交涉,無聊地低下頭,數地上破舊地板上的裂縫。
周堯春鎮定道:“薛先生,不要激動,只要你能為我們提供其他在逃犯的信息,死刑不是不可能變死緩。你想想啊,死緩了再立功改無期,好好表現變有期,日子多有盼頭多有趣,很有挑戰,比一時激動殺了人被當場擊斃好吧?”
薛老五呼吸一滞,似乎有點被說動了。
薛向榆低聲笑:“他哄你呢,傻逼。”
話音剛落,薛老五猛地被一股大力挾着倒後,脖子被死死卡着,動作再大他的脖子就要被擰斷了。
他手裏的槍也随之被劈手奪過,不知何時竄到後方的張酩冷着臉,手下一使力,瞬間卸了他的胳膊,左手舉着槍,對着旁邊薛老五的人。
一系列行動毫不拖泥帶水,又快又準又狠,周堯春吹了個口哨,帶頭鼓掌,拿着手铐過來抓人:“兄弟,穩着點,別弄死了,還要帶回去……這位薛少好啊,勞請跟我們回去做個筆錄?”
薛向榆被張酩的動作驚到,一時說不出話。
張酩把槍遞回給警察,看着薛向榆,淡淡道:“只是順口告訴周警官,路上沒機會救你。我說過,我會保證你的安全。”
薛向榆心裏亂糟糟的,也沒脫離險境的喜悅,心裏仿佛帶着某種期待與惶恐,抿了抿唇:“就因為咱倆睡過一次?”
張酩看他一眼:“就因為我喜歡你。”
他沒什麽情緒波動,表白的話說得也跟彙報任務似的。薛向榆被他認真的視線盯着,莫名感到老臉一紅。
張酩半跪到他面前,把他衣角沾的灰拍了拍:“去做個筆錄,我送你回家。”
“回家?”
張酩擡眼看他,眸色沉靜,聲音柔和了點:“嗯,回家。”
薛向榆的指尖顫了顫,被張酩握住時,才發現自己的手很冷。
他不是不畏懼死亡,而是因為沒有人在意他的死活,所以他也不在意。
薛向榆閉了閉眼。
如果真是上天遲來的憐憫。
那他以後似乎有點盼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