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南陽
臘月初七,南陽前幾日落了好幾場大雪,今日天晴。
許文茵立在院中,烈陽照在她白淨姣好的面上,可她此時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上來,連額間都溢出了一層薄汗。
她不用擡眼看也知道,四周殺氣騰騰的空氣是沖着自己來的。
那些人手中的刀劍折射着冰冷的寒光,晃得許文茵雙眼生疼。
她怎麽也沒想到自己一時興起來南明樓赴的這場宴,終成了一出甕中捉鼈的戲碼。
自己這下可真是逃無可逃。
許文茵咬緊下唇,幹澀地斟酌着話語,頭一次覺得死亡離自己這般近,“諸位……”
“這破地兒可真夠大的,哪個是南曲星?爺把你交代的事兒辦了,趕緊的把空谷映月……這是做什麽,怎麽這麽多人杵這兒?你們也來讨債啊?爺找南曲星,其他人該幹嘛幹嘛去…南曲星,還不麻溜的給爺滾過來?敢賴賬小爺我第一個揍死你!”
還沒等到許文茵的話說出口,那邊牆頭上卻不知何時立了一個俊美少年郎。
他一身大紅袍,戴金冠,腰上還系了條黑金鞶革。像看不見院子裏劍拔弩張的氛圍似的,從院牆上一躍而下,甩着袖子,罵罵咧咧就朝前走。
事發突然,許文茵沒料到,她愣愣望着眼前這少年郎。瞧他生得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卻擰着個眉,嘴直往下撇,就差把“目中無人”四個字寫腦門上了。
他知不知道自己闖進了個什麽地方?
少年郎氣勢淩人地一路往前走,經過許文茵時,那雙漂亮的眸子卻在她身上停頓了一剎。
下一秒,他幾步沖到那幹子人面前,見打頭的人不讓,就幹脆揚起手來在那人面門前一指,下巴往後一偏:“沒聽見啊?你是腿瘸還是腦癱?小爺讨債呢,你還杵這兒等着分杯羹啊?告訴你,沒門兒!滾!趕緊滾!給小爺滾犢子!”
這下不僅衆人愣了,許文茵也呆了。
這少年郎生得跟畫中仙似的好看,怎的罵起人來卻如此之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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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着擋在自己身前的那抹紅影,那一瞬,仿佛天地間的冰雪頃刻間都融化在了他面前。
此事的開端還得回到半個時辰前——
數九寒天,今年冬日格外的冷。大雪落下來覆蓋了南明樓門前的十裏紅綢。
許文茵在車中搖搖晃晃,她擡眸望向外頭的皚皚白雪,想起自己南下遭襲那次,也是同今日這般的鵝毛大雪。
她十幾日前離了國公府從京城出來,以為好不容易能喘口氣,誰想南下去舅舅家探親途中卻遭了襲。劫了家中車隊的那幫江湖人一口咬定空谷映月在她手裏,一言不合,沖上來就是一頓砍。
最後丁媽媽和香茹替她引開了人,她獨自逃了出來。
許文茵一個養在深閨的國公府千金,哪裏聽說過什麽空谷映月,對江湖這幫人的恩怨更是一無所知。就算那勞什子空谷映月在成國公府,那也應該去找她爹,找她做什麽?
這擺明了是有人要借着這個由頭害她。
許文茵是個天生反骨,既然待在家中也是被後母嫌,那不如尋個由頭離了家。這回雖屬意外,但自己如今孑然一身,沒人會知道她是京城貴女。索性決定改道來南陽瞧瞧空谷映月到底是個什麽寶物。
等到馬車停穩,有人過來掀開簾子,“二娘子,到地兒了!”
說話的是個桃花眼的圓臉男子,他笑得将眼眯成一條縫,“小七本以為咱們算是早到的了,到底還是空谷映月的名號大。”
許文茵不解其意,等到她掀開簾子下了車,這才懂了連七這番話的意思。
離她們不遠處的客棧外頭竟圍了一圈人,不是背着刀便是手裏提着劍,各個帶着股血腥氣。
南明樓樓主南曲星大婚,宴請江湖諸人前來觀禮。還聲稱自己得了江湖二寶中下落不明許久的空谷映月。
這空谷映月為何物,傳言只說乃是稀世神兵所藏之處的機關秘圖。那機關要地若沒有空谷映月,進去只有一個下場,死無全屍。
是以,這會兒有了空谷映月重出江湖的影子,各路人士草木皆兵,都想來南明樓看個究竟。
許文茵二人也不例外。
她擡頭望向面前的氣派府邸,左右系着紅綢的門匾上浩氣蕩然地寫了“南明樓”三個大字。
此時門前已聚了一小波人,由接客的弟子領進去。各個進門都說着吉祥話,一派祥和之景。
“放心。”連七見她面有不安,便安慰似地一笑,“我連七既然被你雇來當镖師,做事自然得周密慎重。”
不等許文茵再說,他幾步上前報出商隊的名號,又稱給南樓主備了賀禮。那弟子一瞥還挺寬敞的馬車,笑着将二人請了進去。
許文茵沒想到竟這般容易就混了進來,“慎重是慎重,就是看着不大像行商人。”
她這句話是挖苦,可連七的臉皮一向厚如城牆,聞言依然樂呵呵道:“嗨!我這般驚才絕豔又長相不俗的行商人,确實不多,可以理解。”
許文茵不置可否,懶得再理他。
二人被領到了一處假山環繞竹林的院子裏,院子邊上有個鵝卵石砌成的大池子,裏頭養了成群的鯉魚。
正中央擺着待客的大理石方桌,桌上皆擺着些輕食酒菜,不少人已經到了,吃着酒聊得熱火朝天。
連七沒忘記自己是來看熱鬧的,趕忙挑了張正中央視野正好的地兒落了座。
南明樓主南曲星娶親,娶的是有江湖第一美人之稱的月媚娘。可今日這麽多江湖人士聚在此處,可不是為了來看南曲星那美人新娘子的。
許文茵打量一圈,“這些人都是沖着空谷映月來的?”
連七嗑着瓜子,含含糊糊答:“十有八九。”
他掃一眼許文茵不大好看的臉色,又補充道:“若真的空谷映月在南明樓,那先前那幫劫了你的人,我看十有八九不是沖着空谷映月,而是沖着你去的。”
許文茵眼睑微沉,顯然也想清楚了這一點,也不知是何人千方百計使這種招式來害她。
她想着,突地背脊一寒,她颦起眉,尋着那股寒氣,将目光移到了自己身後那桌人。
那是個一身黑衣,背上攜了把紅綢刀的少年,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身周卻充斥着一股逼人的戾氣。與周圍喧鬧的氛圍相比,就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連七順着許文茵的目光望過去,若有所思地“噢”了一聲。
他扭頭過來跟她咬耳朵,“啧啧,咱們這位置可真不好,竟然跟燕懷挨着。”他見許文茵沒什麽反應,又跟她解釋:“這燕懷就是天翔山莊唯一的後人!天翔山莊八年前一夜被滅了門,本以為江湖一霸的名門也就此走到了頭。哪知兩年前燕懷卻冒出來,血洗了當初出賣天翔山莊的幾個小喽喽門派。雖然大頭還沒逮着,可那一架陣勢讓整個江湖都抖了抖。”
連七越說越興奮,連連誇燕懷有點腦子,天翔山莊再起也不是沒有可能。
許文茵尋思着人家這是血海深仇,見了仇人可不就得兩眼發紅殺瘋了麽。
她将視線挪到燕懷身上,卻不想那燕懷也正盯着自己。
黑衣少年人,眉如劍,目如星,臉上沒什麽血色,唇緊緊抿成一條線,像誰欠了他五百兩銀子似的,再加上那氣勢,尋常人早被吓破了膽。
可許二娘這輩子除了先前遇襲那回慌了神外還不知道什麽叫做畏懼。就是見龍椅上那位,她都沒在怕過。
何況身邊還有個拍板自己武功尚可的跟班在呢。
她迎着燕懷冰冷的視線對他露出個笑容,點點頭,算是行禮。
連七在旁邊差點一巴掌拍在許文茵腿上,還說他呢,她膽兒可真肥!比他肥!
卻不想那方才還殺氣騰騰的少年人臉卻騰的一下紅了,急忙移開視線,摸了摸鼻子,不看這邊了。
連七那巴掌就這麽懸在空中,人都傻了。
不知過了多久,忽有微風拂過,風裏卷着笑聲,一穿大紅新郎官喜服的男人鬼魅似的飄進院子裏。
“諸位遠道而來,久等了!我南曲星在這兒陪個不是。”他笑眯眯地擡手作揖。
這便是南明樓樓主,南曲星。
瞧上去年紀約莫三十,身形不高,卻長了張俊臉,此時面上還透着抹紅暈。
衆人便齊聲恭賀南曲星娶了個如花似嬌的新娘子。
好一陣客套,等南曲星站到衆人面前,才有人高聲問:“南樓主今日邀我等來,說是得了空谷映月。咱們是沒見識的,何不拿出來給大夥瞧瞧?”
誰能是真想看南曲星娶親,不都沖着空谷映月來的麽。
“諸位不必着急,某正有此意!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南明樓在江湖裏頭實在算不得什麽大勢力,與在座諸位相比,我南某更是個小人物。所謂多大的腦袋戴多大的帽子。”
他一頓,拿眼将衆人掃了一圈,朗聲道:“南某想将這空谷映月贈予諸位!如有一日,哪位英雄取得神兵,記着今日南明樓一份情便足矣。”
“神兵出世,這于南某,于諸位,于江湖,都是只有好處的!”
南曲星話音剛落,原本就緊張的空氣裏,霎時一靜。
沒人能料到南曲星會說出這麽一句話來。更別說不少人都是心裏打着算盤來的。
還未等諸人再說話,從角門那頭忽然急匆匆進來個南明樓弟子,他神色焦急,幾瞬來到南曲星身旁,俯身在他耳邊低語。
許文茵是聽不見的,可她看見在場有幾個人眉頭瞬時皺了起來。
那弟子正和南曲星說着話,卻不知為何,二人突然同時往許文茵這邊看了一眼。
等人退出去後,良久,南曲星仍神情沉重的頓在那兒,可知是出了什麽大事。
“南樓主,可是出了什麽事兒?”
莫不是成親第一天月媚娘就被人搶去了?
南曲星一張臉漲得通紅,長揖到底:“南某實在……實在是羞于啓齒。”
“南樓主莫怕,出了什麽事兒,大可說出來,大夥可助南樓主一臂之力。”
南曲星這才緩緩起身,深吸了口氣,“諸位為空谷映月遠道而來,本不應如此。方才有門中弟子傳話來,說是,說是一時不查,空谷映月遭了竊……”說罷,只覺羞愧至極,抱拳賠禮。
這話像水砸進沸油裏,院子裏頓時炸開了鍋。
有一穿白裙持雙劍的女子重重哼了一聲,一腳踹開石桌。
她冷笑出聲:“南曲星你扯什麽謊呢?空谷映月早不失竊,怎麽就好巧不巧在今日被人偷了去?若是想趁此機會将自己摘個幹幹淨淨,我勸你死了這條心!”
她面色蒼白卻一身戾氣,從方才起坐在一邊從頭到尾不曾講話,衆人也都當沒瞧見。
此言一出,便有人怒瞪她一眼唰一下起身,旁邊同行的忙一把将其扯住,低聲勸了幾句,那人才忍了又忍,坐下了。
連七看戲看得津津有味,旁邊許文茵雖不至于四處張望,但也有點兩眼放光。
連七便湊過來跟她嘀嘀咕咕,“這南曲星也不知道搞什麽名堂,想獨吞也不是這麽個吞法,當這些人是傻子不成。實在有意思,我看看他要如何收場!不說這個,你瞧見那白衣女人沒,啧啧,千陰娘,十八伏屍谷大魔頭,惡事做盡,哪兒都有她!”
許是怕千陰娘聽見,連七只提了提就笑嘻嘻閉嘴了。
說話間,不少人都站了起來,拔劍的拔劍,抽刀的抽刀,劍拔弩張,皆盯着南曲星,似是他敢說出一句胡鬧的話就要把他戳成馬蜂窩。
“諸位大俠何出此言哪!南某斷不敢拿此事戲弄諸位!”
南曲星吓得滿頭是汗,急忙辯解:“今日樓中各處皆看管嚴密,另布有機關,空谷映月失竊不過一刻鐘,此人若逃了出去必定驚動機關。可眼下各處機關卻紋絲不動。”
他一頓,“依南某看來,只怕此人,仍在這院中!”
四下霎時一靜。
千陰娘聞言又是嗤笑,“能盜得了你看守嚴密的東西,此人必定輕功了得,又豈能被這四面漏風的小小南明樓攔住?”
她聲音在寂靜的空氣中更顯得分外諷刺,周圍人都立着,她坐着,通身那股駭人的氣勢卻不降反增。
旁邊坐着的一劍眉黑衣男子幹脆一把提起刀,彈起身來,“我倒要看看南樓主是覺得空谷映月重要還是自己小命重要!”
烈陽折射下那把金刀鋒芒晃得人雙眼生疼。
南曲星急得汗如雨下,“越少主莫惱!南某敢說這話卻是心中已有幾分把握,知曉此人是誰!”
連七又給許文茵解釋:“噢看這耍金刀的,是九界盟的越少主。我以為堂堂九界盟不會摻和這種事兒呢。到底還是空谷映月的名號大。”
此時院中空氣已十分緊張,只有連七和許文茵二人像沒事人似的,悠哉自得喝着茶,不像是來赴宴,像是來看戲的。
那頭千陰娘聽聞南曲星的話,古怪地扯起嘴角,奇道:“那你便說說此人是誰?若真如此,我現下便将他腦袋割下來,送給南樓主解恨。”
那被稱作越少主的黑衣劍眉男子冷哼一聲,似乎也打算聽聽南曲星的下文,這才将刀歸鞘。
“此人精通機關之道,閣樓內機關一處也未發動便被悄然卸了個幹淨,這才能盜了空谷映月去。”
“江湖不大,能輕松卸了你那些機關的人只怕是少之又少罷。”千陰娘玉指搖搖一指,“依我看,今兒來的諸位倒都是些知曉來路的。南樓主覺得,這些人中誰最可疑呀?”
南曲星聞言,鄭重拱拱手,“千陰娘所言極是!在場諸位皆是南某親自發過帖的,依南某看,皆不似會犯下此行之人。”
許文茵本來還好奇瞧着,此刻心裏咯噔一下,登時升起一股不妙之感。旁邊慢悠悠嗑着瓜子的連七神情也乍然一變。
南曲星卻不給他們反應的機會,“只有一行以送禮為由前來的行商之人,某不曾遞過帖子……”
他緩緩擡眼看向許文茵,那眼神似鷹,泛着冷光,全然沒有了方才的倉皇。
也就是在這時,許文茵眼角餘光瞥見了立于牆頭,那一抹紅色的身影。
整理: *非武俠文,就是個有點江湖設定的談戀愛文。
*女主馬上會回去,前期有宅鬥要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