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上香

魏子嫣瞅着許文茵端正落座後便一動不動的樣,心裏琢磨着該如何開口。

馬車行得不快,途徑鬧市時能聽見街上人聲鼎沸。

豔陽透過輕紗帷裳灑進來,卻融不去許文茵眼底的哀色。

向來粗枝大葉的魏子嫣卻在這個時候驀地悟了——她最好安靜呆着,什麽也莫說。

于是等到馬車停住,二人一前一後下了車,魏子嫣也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許文茵也沒心思管她,徑自踩上青石臺階,一步一步往山頂上的祥雲寺走去。

魏子嫣在後邊跟着,着實有些郁郁。

祥雲寺是開封府第一大寺廟,因着今日不是什麽特別的時節,廟裏頭人不多。

等許文茵帶着芍藥上了山,早有一小和尚等在門前,見了她便雙手合十行了個佛禮,道:“小僧等候多時了。”說罷,引了她和魏子嫣往廟堂去。

二人進得廟堂,燃了香來先與佛祖叩首,香是檀香,隐隐可聽見外頭僧人的誦經聲。

許文茵閉着眼,腦子裏浮現出了許多人,父親,母親,大姐姐,吳氏,連七,甚至還有在南陽時那個大闖南明樓歪打誤撞救了她們一命的紅袍男人。

既然她是這盤局的棋子,那這些人又在其中起了什麽作用?

從前她不信因果,不信是非,不信冥冥之中,不信輪回來世。

如今她相信先有因後有果,是非有公論,世間萬事非不可逆轉,今生之苦有來世福報。

等到許文茵踏出廟堂,東邊升起的烈陽照在她身上,方才還冰冷的手腳一點一點地往上回暖,仿佛一個将死之人再見光明一般的。

許文茵呼出一口氣來,緊皺的眉間緩緩被撫平,蒼白的面頰有了一絲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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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許家女,從生來那一刻起便拿一生的自由換來日後的鐘鳴鼎食,這是應當的,她一直如此認為。

直到她成了一枚棄子。

“茵表姐?”魏子嫣見許文茵自出來後便久立不動,小心翼翼上前,“我們這便回去?”

許文茵側頭看了她一眼,驀地笑了:“難得出來這一會兒,急着回去作甚麽?”

魏子嫣有些呆住。在她的記憶裏頭許文茵的笑從來只有大方得體這麽一個印象,說得直白些便是逢場作戲的假笑。

這種笑她見過不少,只是許文茵是把假笑笑得最像真笑的那一個。魏子嫣才極為佩服。

但現在不同,魏子嫣望着許文茵的面頰,她不知哪裏不同,但這就是同平日的假笑不同。

“愣着做什麽?你當是還有別的話跟我說吧?”

許文茵一邊說,一邊回身往僧人替她們收拾出來的上房走去。

“哎?表姐,等等我。”魏子嫣回過神來,忙跟上去,“表姐你原諒我了?”

許文茵道:“你說實話,我便原諒你。”

魏子嫣一聽,哪還敢扯謊,一五一十地将當日的事兒說了。

她同魏子蘭求了高氏半晌,高氏才答應讓姐妹們倆隔着屏風看看。

那日,謝傾穿了一身月色直裰,長身玉立踏進堂內向高氏見禮。說話時嘴角便帶起笑,眼角眉梢都是肆意跌宕的風采,仿佛淬了星辰一般,好看得令人移不開視線。

魏子嫣便想,原來她的未來夫君竟是這般俊朗無雙的少年。

“不過是說幾句話罷了,有什麽的。小侯爺若對你沒有那份念想又怎會接了母親的帖子?姐姐你再不表明心意,小侯爺以為你不情願可怎麽辦?你瞧瞧開封,何曾有像小侯爺那般出衆的男兒!要是到頭來這門婚事落到別家頭上可有姐姐你哭的!”

魏子蘭這番話可謂是說到了她心坎上,所以後來魏子蘭要拉她去跟着小侯爺,她便半推半就的去了。

“只是後來他一閃身進了竹林,我們倆追進去不曾見到人,便出來了。”魏子嫣說完還怕許文茵不信,連連保證了好幾回。

許文茵端着茶,思量着該說不該說,她是知道魏子蘭沒安好心,可瞧着魏子嫣的樣,是絲毫沒覺得魏子蘭有何不妥。

她便道:“五妹妹也真是着急。”

見魏子嫣不解的模樣,許文茵故作驚訝道:“你還看不出來不成?這分明是你的親事,怎的五妹妹比你還着急?我看呀,是因為你若不早些嫁出去,五妹妹的親事便也得拖上一拖。五妹妹莫不是已心有所屬?”

魏子嫣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她愣了愣,才像是悟了一般:“原來是這樣……原來是五妹妹自己有了心上人,又怕再拖一拖被人搶了去,才這般着急我的親事。”

許文茵嘆了一聲,“五妹妹是庶女,她又是那樣一個性子,有了意中人也只會悶着不出聲。舅母近日忙着你和表哥的婚事,反倒忽略了她那頭。”

這也是事實。

“都怪我,只顧着自己的事兒,沒想起她來。”魏子嫣道。

“現在你知曉了便還不晚。”許文茵道,“若五妹妹之後又提起這事兒,你便趁機問問她。倘若昨日的事被舅母知曉了要怪罪你們,五妹妹是庶女,萬事只有你替她擔着,到那時你便哭,哭得越大聲越好,舅母只要一心軟,你便将五妹妹早已有心上人的事兒提一提。如此便皆大歡喜。記住了嗎?”

魏子嫣點頭如搗蒜,“我記住了。茵表姐真聰明,不像我,什麽也不成……”

許文茵聞言笑了,她倒羨慕魏子嫣能這般無憂無慮地長大。

二人又說了些話,便起身打算回去了。

剛出得院門,許文茵倏地一回頭,身旁的魏子嫣便道:“表姐?”

“無事。”她收回視線,颦了颦眉,“走罷。”

二人走後,那水榭後頭的身影才動了動,兩個被捆得結結實實的人被一前一後踹出來,在泥濘上打了個滾,嘴裏還“唔唔”個不停。

“叫什麽叫?啊?舌頭不想要了?爺最喜歡削人舌頭了。”

那兩人聞言立刻閉了嘴,只瞪着雙眼惡狠狠盯着來人。

謝傾還在氣頭上。

他大步上去,一腳踹在其中一人胸口。那人痛極,支支吾吾地大嚷了幾聲,面頰潮紅,瞳孔顫動,頃刻間只聞肋骨斷裂之聲。

“你們兩個不是上次在南明樓的麽。還記得小爺吧?是不是很奇怪為什麽在這兒碰上我?”謝傾一邊扯起嘴角笑,一邊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你們怎麽在這兒,爺倒是一點不奇怪。”

方才打鬥時謝傾便瞧明白了他們的路子是哪兒的。

南曲星看來是拳頭還沒吃夠,莫不是以為派幾個這種貨色就可以動得起她?

早知今日,當初就該把南曲星打個半身不遂,最好沒個幾年下不來床。

想到此處,謝傾更來氣。

他踏在那男人胸口上的腿一擡,在半空停了一瞬,下一刻又狠狠踩下去,只見那男人從咽喉深處不可抑制地漏出一聲沙啞的慘叫。

“喊什麽喊?閉嘴!”

謝傾眉宇間皆是狠厲。

“聽好了,你們背後的人是誰,小爺我清楚得很。”他湊近看他,突然放慢了語調,一字一句道:“這一次只是死個人。若再有下一次。”

他道:“拿南明樓來陪葬。”

話音剛落,不待二人反應,謝傾揚起手來,一掌拍向身下那男人的面門。

男人登時雙目凸出,血絲遍布,倏地向後弓起身,似是受到了極大的痛苦。

頃刻間,就從嘴裏嚯地噴出一口血,污了謝傾的鞋面,斷線一般倒在地上,瞪大了雙眼,一動也不動了。

事出突然,誰能料到謝傾這般幹脆的就動了手,餘下一人驚恐地從嘴裏發出不成句的斷音,礙于手腳被捆,挪了半天也沒拉開與謝傾的距離。

便見謝傾大步上前來扯住他的衣襟,與其四目相對。

他目光帶煞,語調冷冰,仿佛一只夜裏伺機而動的黑豹,三步之內便可要了人的性命,“把剛才的話轉告給你們樓主,讓他夜裏睡覺仔細些,莫把腦袋睡沒了。”說罷将他往後一搡,“滾!”

捆在那男人身上的繩子霎時便被寸斷,他七腳八手地撐起身,扭頭便逃,唯恐謝傾追上來。

等那男人的背影徹底消失不見,謝傾才冷哼一聲,甩甩胳膊,“髒了小爺的手。”又喚道:“小地瓜,把東西收拾了。”

小地瓜從旁邊假山裏頭鑽出來,方才他看得清楚,此刻就有些不安道:“爺不該動手。被老太爺知道了還好,若是被……”

“少廢話!”謝傾揚起眉打斷他,“爺要做什麽還用你來教?小爺已經忍了十年了,我們這回為什麽來南陽,不就是為了再也不過窩囊日子嗎?如今是時候了!”

小地瓜不敢再說,心裏默默嘆了口氣。走到那已咽氣的男人身側,只見他死相慘烈,便知他家爺是真動了怒。

謝傾什麽樣,小地瓜最清楚不過。

絕不是那等沖動之人,相反,他聽聰視明,工于心計,十八年來,一向如此。

除了今日這一回。

小地瓜再愚鈍也猜到了,他家爺這麽做是為了誰。

砸了南明樓場子後又從南陽追到開封,還特地點了身邊本來就為數不多的暗衛跟着她,知道這邊有異動就即刻過來了。

方才更是為了她連精心布的局也甘願攪亂。

小地瓜想着,從餘光裏瞅了一眼謝傾,小心翼翼道:“爺是識得方才那姑娘?”

“啊?”謝傾正彎腰鞠起一捧水來浸濕衣裳上的血跡,聞言面不改色,挑挑眉道:“不識得。爺頭一回來開封,怎會識得。”

小地瓜憶起從前謝傾教過他,若想探一個人的底,便得說些超乎他意料的事來,看他作何反應。

于是他便道:“爺記不記得,之前在街上撞了爺一下的小童?那小童不就是那姑娘的兒子麽。”

一邊說一邊心裏盼,他家爺這般足智多謀又肝膽過人,可千萬別因為一個女子就上鈎。

卻見謝傾聽了這話,倏地站起來,一步并作三步沖到他面前,一把将他拎起來,氣樂了:“還想套小爺我的話是不是?翅膀硬了?膽兒肥了?啊?小爺請你洗個澡冷靜冷靜?”

說罷,毫不留情,大手一甩,把小地瓜扔湖裏頭去了。

等二人将人處理得差不多了,謝傾便對衣裳還濕着的小地瓜道:“你,衣裳幹了就去把爺交代的事兒辦了。”他轉身就要走。

“爺去哪兒?”

謝傾頭也不回地擺擺手,“魏家的那傻大個兒還喝着呢,爺去把他拎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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