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透徹
許文茵上午剛打發了魏成影,下午魏子嫣就來了。
果真兄妹心有靈犀麽,非得擠在同一天上門。
“帶她進來吧。”
不一會兒,魏子嫣就被芍藥領進了屋。她臉色蒼白,眉間緊皺着哀色,跟那日水榭會謝傾時的樣子判若兩人。
魏子嫣老老實實上前與許文茵行了禮,就着芍藥搬來的雕花木椅坐了。手揪着裙裳,一雙眼沒有焦距地飄忽不定,雙唇緊緊抿在一起。
須臾,才似乎下了巨大的決心,她終于擡起眼看向許文茵,沙啞的聲音帶着些哀求:“表姐……求你,求求你救救子蘭。”
許文茵本以為,魏子嫣是因為不能和謝家結親才變得這般失魂落魄,來求自己大抵也是為了親事。卻沒想到會聽見一句求她救救魏子蘭。
她的表情滞了一下,望着下頭已紅了眼的魏子嫣,內心突地生出一絲茫然。
她問:“為什麽要來求我救她?她可害得你丢了親事。”
“是……我不傻的,茵表姐。我知道子蘭心術不正,還知道她想害我。可她從前不是這樣的,是田姨娘死後,她才變了。”
魏子嫣像是回憶起了什麽,顫聲道:“我從沒怪過子蘭,本就是我害死了她的生母,子蘭才會成了如今這副模樣。想來我丢了親事,也不過是自食其果罷了……”
從前田姨娘仗着寵愛,沒少對魏子嫣冷嘲熱諷。魏子嫣心裏覺得委屈,便對高氏告了一通狀。誰想第二天,高氏就叫來了人将田姨娘杖殺在院子裏。魏老爺知道這消息時,田姨娘的屍體早被拖走了。
那時魏子嫣年歲尚小,哪裏會想到自己幾句話就害了一條人命,吓得卧病在床好幾天。
連到了現在,這樁事也還是她的一個心結。她自覺自己是虧欠了魏子蘭的。
“可是,”魏子嫣看向許文茵,“可是子蘭不一樣,表姐。她不過是想要争一個自己的前程罷了。阿娘因着田姨娘的事,一直将子蘭視作眼中釘肉中刺,子蘭再怎樣做一個溫順聽話的庶女,她的親事也一定不會好。她又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卻要一生受其所困,子蘭何其無辜。”
淚從魏子嫣的眼眶中淌下來,“我知道表姐只要想做就一定能做到,求求你,救救子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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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子蘭不過是被罰跪了幾日祠堂,魏子嫣這番動作未免大張旗鼓。
許文茵皺了皺眉,“魏子蘭到底怎麽了?”
魏子嫣抽抽鼻子,沙啞着聲音:“前些日子,我看見阿娘身邊的周媽媽親自提了食盒送去給子蘭。可阿娘分明說過不許任何人去瞧子蘭的。我覺得蹊跷,便……指了丫頭去打探。”
許文茵臉上沒什麽表情,魏子嫣摸不清她的想法,心中忐忑,斟酌着話語說:“聽說周媽媽送完東西回去後,阿娘同她說,不能讓子蘭再連累我,她們這樣做都是為了我。”
“阿娘這是要逼子蘭死,以求為我換來一門好親。可阿娘有沒有想過我可願意?那是一條人命!阿娘……阿娘怎麽能這樣做?”魏子嫣張着嘴,發出一絲嗚咽聲來。
古有烈女立貞節牌坊,魏子蘭名節有損,魏子嫣跟着掉價。為保全魏子嫣,眼下讓魏子蘭羞愧“自盡”是最好最穩妥的法子。
從前魏氏在世時,成國公就不曾納妾。吳氏進門二載無子,許文茵的父親才被老太太逼着納了一房妾室。誰想之後不久吳氏便有了身孕,成國公又極厭煩後院諸事,便借吳氏已有孕的托詞将那方妾室送了出去。
以至于許文茵從小沒見識過嫡庶之間的腌臜事。等到大了,聽的看的多了,她才有所感悟。雖說自己是嫡女,但同那些庶女似乎也沒甚不同,都在後母手下委曲求全的過活。
下頭魏子嫣還在聲淚俱下,許文茵的思緒飄回來,默了默,對她道:“你說人不能選擇出生,魏子蘭何其無辜。那你可知道,在魏子蘭存了惡念害人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不無辜了。”
“你也說她是為了争一個前程。那便是贏了,富貴榮華。輸了,也不過咎由自取。”
“你還說你娘這樣做可有想過你。”許文茵盯着她,一字一頓說道:“你當真以為你的親事只事關你一人嗎?就算今日,你娘不做這番決策,明日,後日,你父親也會做同樣的事。”
“魏子嫣,我們生亦世族,死亦世族,誰都身不由已,誰都無法來去自如。”
“你若當真能不在乎自己的親事,不顧家族,那你便去救魏子蘭。我可助你姐妹二人,離開魏府。你們從此遠走高飛,再不要回來。”
她道:“可你做得到嗎?你敢嗎?”
魏子嫣被這番話說得愣在原地,睜大了眼呆呆望着許文茵。
須臾,許文茵才緩緩俯下身,沖她道:“我今日說的話,你回去好好想想。魏子嫣,家族護你至今,你該長大了。”
魏子嫣走後許久,許文茵仍端坐在那兒,一動也沒動。
芍藥在一旁擔憂道:“娘子……”
“放心。”許文茵垂着眸子,低低答道:“我知你是怕我要去救魏子蘭。這樁事不算小,鬧起來若被舅母發覺,一切便前功盡棄。咱們現在該做的就是靜待時機,左右死一個同自己不相幹的人罷了。有甚麽的。”
芍藥僵在原地,聽她語氣有異,嗫嚅着不敢說話。
許文茵忽地笑了一下,“從前的我會這樣說。”
她側眸看了一眼芍藥,緩緩道:“可我已經想好要選哪一邊了,芍藥。如果為了自己能來去自如而畫地為牢,豈不自相矛盾?你要如何想都行,但我心意已決,原因無他,就是我想二字罷了。”
“你聽明白了嗎?”
芍藥怔住,似乎在思索許文茵話裏的意思。
須臾,她輕輕點頭道:“奴婢明白了。”
許文茵不再說,只道:“将我紙墨拿來。”沒半刻鐘,她寫完了信,擱下筆,将箋紙折好:“你立刻出府去謝宅,将這信親手交給謝小侯爺。舅母應當還沒空顧及這邊,快去快回。”
芍藥從許文茵手裏接過信,小聲低語了句“方才是奴婢逾矩了”便快步出去了。
許文茵沒回話,她盯着案上那硯臺,裏邊淌着一灘濃墨,折射着半掩軒窗外照進來的冬日暖陽春光,像極了那夜謝傾的眼。
連七替她辦事還未回來,謝傾不知有何緣由追到開封。經過那夜,起碼知道了他不是沖着自己的命來的。但大抵還是與空谷映月脫不了幹系。
她手上雖沒有空谷映月,但卻知道放假消息害她的是誰。如今要救魏子蘭,也只有在謝傾身上賭一把了。
她閉上眼,長長地吐了口氣,再睜開時,那雙眼已清明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