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仇人追殺令人驚
水朵朵瞪着頭頂上方的坐着的那女子,高樓檐頂上的琉璃燈籠,透出明黃的亮光。女子手中的青玉長笛在燈光中泛着幽幽的碧光。她緊貼身前的手指一刻突如其來的拽緊。
林宇風伸手握住了那冰涼浸透的手,不着痕跡地撥指在水朵朵的掌心按了按。片刻驚疑,她凝眸望着身畔的林宇風。
“我們,我們快走罷!”微微一笑,兩人提步過橋,似有些許疑惑。她打趣笑他:“說實在的,小風。你定力不錯!”
他反此一笑:“何以見得?”閉眸聞了聞橋上萦繞而起的花香,視線也緊瞪着那個遠遠離去的竹轎影子。他一時語塞:“你,你都看見了?”
水朵朵慨然一笑:“當然看見了,而且你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一手揚起指着高樓,“雖說我是三心二意。可也意地恰到好處!”
繃緊的眉頭卻異常清晰,他觑着那竹轎,愁腸百轉。那幽靈的目光蕩在林宇風的心頭,使他神色緊張,無法釋然。駐足良久,他也叫她:“朵朵,我們走罷!”水朵朵點點頭。
轉入狹窄的街巷,首先到達了曾經露宿幾日的客棧。與林宇風對視兩眼,四人舉步走了進去。那老掌櫃記性不錯,見着水朵朵,靈臺清明,神采煥發之際又敲着身前的櫃面。
只聽見他粗聲應口:“女娃娃,你,你就是那個女娃娃?”走出櫃來,上下打量了水朵朵周身,“那次你娘傷得不輕,現在怎麽樣,還有事麽?你爹跟娘關系不錯,那次受傷,他可是無微不至地守在床前照顧啊。”
當日前往大齊邊塞的路上,蘭姑為救師父千面受了重傷,到得這客棧養傷時,不想老掌櫃錯認蘭姑和千面,認為其二人是夫妻。當時水朵朵和阿妍尚小,不懂男女情愛,所以并不說穿。
可如今水朵朵心系師父千面,聽見此話,不免觸景傷情。又想起當初四人在一塊兒的感情,心裏更是無限悲涼。愣了好一刻,卻又只能心不在焉地轉移話題。
魂不守舍地辭了掌櫃,火急火燎地趕出酒肆外。沉沉吸了口氣,望着暗黑的天穹。
“朵朵,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水朵朵慌張掩飾,笑着回應。“能有什麽心事?”湊近兩步,上前附耳埋怨,“小風,有沒有覺得剛剛那掌櫃很啰嗦啊!”吐出話來天真無邪,似是悠悠流水萦繞心間。立時,面頰又浮現出些許愁意。
“也不知爺爺如何了?”
“我也這般想着,多少年了,怕是認不出我這個模樣的。”林宇風淺笑,低沉落寞的嗓音中夾着歡喜,“不過能再見到爺爺,也算是大哥和我的福氣了。少時若不是他費力解救,恐怕我林宇風也只是屠刀下的一縷亡魂。哪裏還有如今的盛華光景。”
“小風,你說得是。爺爺他确實受了許多不為人知的苦。”水朵朵低聲感嘆,“他給我說起那些事,我還感動地一踏糊塗。全然不知那都是他一些親身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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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我們趕快去罷!早一點勸動他,也好早一點回莊。莊中諸多大小事還等着我去解決。”
水朵朵對他點了點頭。
穿巷往東直走,繞過大小街市。
終于來到一間塵垢盈面的土房。門階的一塊殘破的牌匾斜插進土裏,牌上字跡如在雨水裏浸泡過,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石階處不乏青青野草,因入春沒幾個月,那草長得也頗慢,只有尖尖的嫩芽在風中搖曳。
門檐上一竹燈籠左搖右擺,裏間蠟燭燃盡,還有剩餘的黑色線芯。
水朵朵捋袖往門上大鎖輕輕觸了一把,直覺手上灰漬不斷。顯而易見,此醫館的主人已經走了,至于朝哪個方向因何而走,卻還是個謎。
“這裏究竟怎麽回事?”水朵朵面上浮起狐疑神色,緊張中又透着幾絲憂慮,“難道爺爺不開醫館了麽?不可能,聽老掌櫃說過,此地他也沒有什麽朋友?”言罷,林宇風也着急,遂喚過身後緊随的手下墨離和子鷹分頭去找。
正要分散而走,林宇風卻瞥見石階上淡淡的鞋腳印,并且那腳印略不清晰,只有足尖印留下,其餘全無。
“朵朵,跟我來!”林宇風伸手将水朵朵一拽,兩人直朝着醫館院牆攀去,牆上泥土疏松,一個不防,水朵朵蹬落一大截松土,裏間執篩的老者略略一驚,厲聲顫道:“是誰?”
林宇風一愣,随即帶着水朵朵翻身躍入,亭亭玉立地站在後院裏。
那老人條件反射地拿過牆角的掃帚,兇神惡煞地奔到兩人的面前,正待拼個你死我活。水朵朵搶先一步,道:“爺爺,是我!”
掃帚懸在頭頂後腦勺,疑惑神色游走不定,劉緇霖斜眼看過去,見着面前的玉人正是那時候留過一晚的女娃水朵朵時,才罷手輕輕将手中掃帚棄到一邊。劉緇霖喜極而泣,一把握住水朵朵的兩手,哈哈大笑道:“你這女娃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不提前派人給爺爺消息?路途遙遠的,總該讓老頭子去接你的。”
“咯,爺爺,我身邊有這麽個大活人保護,還怕些什麽?”嘟嘴觑了觑林宇風,“今次朵朵來這裏,是給你帶來一個寶貝。”水朵朵側身讓出一條路。
劉緇霖眯眼往端正站着的林宇風身上瞧去,霎那全身打顫,眼眶中濃黑似墨的眼珠好似要跳出來。隐隐的哀傷深一層重一縷地挂在臉上,仿佛是見到了人生當中最為熟悉的朋友。劉緇霖吞吞吐吐地說:“少将軍,是……小公子麽?”
背身的手躍躍欲試,林宇風剛要邁步上前,卻見得那劉緇霖一把扔掉手中拐杖,匍匐跪倒。
“爺爺,你這是做什麽?”林宇風的眼角含淚,心頭猶如萬針紮來,他也單膝着地,跪倒在劉緇霖面前,雙手把着劉緇霖戰栗的兩肩,涕泗橫流地感恩道,“當年若不是爺爺搭救大哥與我。只怕如今的林宇風再也難活人世!”
劉緇霖也是淚如雨下,粗糙的大手覆着林宇風的手,哽咽不語。良久他發瘋地抱着林宇風痛哭不止。
林宇風緊緊抱着這白發叢生的老者,一時語塞,也只是若即若離地拍着劉緇霖的後背表示安慰。
水朵朵站在一旁,也禁不住如此感傷的場面,時不時掩面抹去眼角溢出的淚水。她知道,劉緇霖是小風尚存世間,且與自己家族息息相關的親人。
微風掃落院中的晾曬的藥草,墨離子鷹也在這些混雜的聲響中持劍闖了進來。
“爺爺,我們進屋去說。”哭聲漸止,林宇風一本正經道。
見林宇風神色暗淡,語氣中又略為緊張。知是要緊的事,也不耽擱,在攙扶下提了拐杖一同進屋。
墨離和子鷹在門外把守。
“爺爺,你明明住于此地,為何故意将門外弄得一片狼藉,讓人誤以為你早搬走了呢?”水朵朵似疑非疑地瞪着他,“若不是小風拉我攀牆看看,恐怕這個時候還看不到你老人家的所在。”
劉緇霖拂着胡須哈哈大笑,繼而眼望四周,臉上浮現出幾絲惱意,噓聲對着水朵朵和林宇風兩人道:“可笑我隐瞞名姓這麽多年。哎,這個時候竟連續一個多月有刺客上門?”
“刺客上門?”林宇風和水朵朵兩人大吃一驚。
劉緇霖擺了擺手,續道:“那些刺客皆是女子,即便被我生擒,也會立刻服毒藥自盡。有時我這個老頭子都挺佩服她們那些女娃的忠心和膽識。”
“竟是如此有組織有紀律。”水朵朵疑惑地小聲嘀咕,接着朗聲看向劉緇霖,“爺爺可查過這些女刺客的來歷?”
劉緇霖垂眸搖了搖頭。
林宇風右手貼着桌面,深思問道:“這些年來,爺爺可有得罪什麽人?”
劉緇霖又搖了搖頭。
“既然沒有得罪過人,那怎麽還會有人來這兒刺殺爺爺?”眼神深邃,怔了半晌。
房中燈火慘淡,劉緇霖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從內屋拾掇出幾支蠟燭,細心點亮置在案頭。
幾人又将幾十年發生的大小事件閑擺了出來。
說起公孫老将軍被人誣陷,說起公孫九族被楚皇滅門,說起如何遇到恩人,如何得救,如何成為大齊熹楓山莊的莊主。
漫漫長夜,蠟燭仿佛也在為人世間擁有這些坎坷不平的身世流眼淚。
“風兒,與虎謀皮,真是難上加難啊!”劉緇霖撫額感嘆,“我們面臨的對手遠遠要比我們想象中艱難。可滅門大仇不可不報。現今的太子羽翼豐滿,楚國朝廷文武大臣皆服。要想推動這樣一根大樹,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他的側臉在桌前左閃右跳的火陷中變得僵硬,放凳的手死死摳住桌椅。水朵朵聽見小風聲顫的啞音,清晰異常。
“我知道怎麽做!”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氣,“無論如何,作為公孫子弟,我絕對不可能讓他們的血白流。”
劉緇霖醜陋的容貌繃緊之時更為驚悚怪異。不忍直視,慌忙轉了視線。
出得房門,水朵朵道:“剛才見你愁眉不展,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在這之前,被問的對象永遠是水朵朵,此時對調角色,忽覺不适。幹裂的嘴唇扯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傻笑。
水朵朵無由觑她,斬釘截鐵地說:“你別否認,我知道你有心事!”她俏手伸出指着他亮冽的眼睛,“适才我從你的眼中看出來了。咯,說實話,不許瞞我。”
林宇風笑了笑,應道:“我隐隐覺得這裏不太安全。好像……好像會發生什麽事?”
“你莫不是擔心會有刺客?”水朵朵草木皆兵地也朝四周望了望,“其實,按你這想法。我也覺得十分怪異。總感覺四周有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們!”一派冷靜森肅地觑了觑林宇風,又道,“不如我們先說服爺爺,讓墨離和子鷹護送他回山莊如何?”
林宇風動了動唇,憂心至眉。
“若是,若是他不肯呢?”
夜風微拂過如墨的發絲,恍若未知的水朵朵怔了會兒,兀自攤手笑道:“那有什麽辦法,只有說謊騙他了呗。”眨了眨眼,欺身近前,“适才見爺爺同你關系挺好的,他這個長輩也很尊重你,若是你的事兒,想來他也不會幾多猶豫。何況……何況之前他做‘梁大夫’的時候,我們就已相識,不看僧面看佛面,怎麽說都該答應。小風,你覺得呢?”
費了多久口舌,好似林宇風沒有在意,腦子裏閃過地不是爺爺應允不應允,而是之前籌謀的謊言實不實在。
娶自己心儀的女子,無論怎樣,他都願意的。
只是他認為這樣一個小小的計策對于身側的水朵朵來說,卻是很欠妥當的。
倘若假成親這個消息不小心洩露出去,那麽便是毀了水朵朵的聲譽。一個女人的婚姻大事若是言行不一,那麽最終只能成為笑柄。
“這個玩笑不好開,朵朵。”他欲哭無淚地嘀咕,随之望着頭頂漆黑的天幕。
他想,面前這言笑靈動的女子,若是因為自己而後悔,那可真是罪孽深重。
因着他還深深愛着那女子。
“有什麽關系,又不是真的。”她的笑容異常平靜,有讓人心神穩定的成分,使林宇風倍加歡喜和珍視。
他躊躇一會兒,背身低嘆。
對,這只是假的,是我自己胡思亂想地厲害。
林宇風的面色似胭脂重彩,畫筆神韻裏仍舊粲然神生地微笑。可縱使這樣地用心深刻,卻依然無法掩飾他內心的蒼茫。
夜色冷冷回蕩起一蒼冷的回音。
是自己掼碎了自己的心。
她,并不曾如他愛她這般愛着我,她心裏另有所屬。
而她也沒有在背後像曾經許多次天真可愛地深情一喚,然後告訴他猜疑不了的驚喜。
遺憾,這只是他的幻想。
他這一生,有太多的幻想。
幻想着少時能拎一拎爹爹馳騁疆場必随身攜帶的長槍,幻想着少時每一次奔跑摔倒之後多握一握阿娘的手,幻想在每次茶餘飯後圍着爺爺來回嘻笑。
可惜,于他,終究是幻想。
就如同現在他幻想着自己能和心尖尖上的女子成婚。
輕聲嘆息間,恍惚瞥見院門不聲不響地打開,然後呼呼風聲微微刺耳。緊接着院牆房檐又幾聲有條不紊小心走動聲。
屏住呼吸,側耳瞧見黑影攢動,院牆之上,松土泥塊唰唰滑下,沒在草叢中,毫無擊碎的回音。
林宇風緊拽了水朵朵的手,旋身一轉,避在了梁柱下。
“噓,院內有人。”
水朵朵面上驚詫,正待相問,卻被林宇風的手勢制止。
“看樣子,爺爺的行蹤被發現了。朵朵,我們趕快退回房中。”說着兩人小心翼翼地推門進去。
此時劉緇霖正在收拾東西。
“她們來了?”林宇風兩手放後關門小聲道,“您得趕快離開。”
劉緇霖拄着拐杖,将手中包袱往身側屬下墨離手中一扔,言辭犀利而又驚惶:“快,快帶你們莊主離開!老頭子來斷後。”說着不自持地罵道,“呸,這些個女娃子,非得要讓老頭子大開殺戒。”邊罵邊氣惱地扶着拐杖往門口沖。
林宇風伸臂上前攔住他,面上鎮定自若又有深藏不露的笑。
“爺爺,此事由小風解決。您相信我,我能應付。”視線一轉,吩咐道,“子鷹,墨離,護送爺爺和朵朵離開!”
見墨離和子鷹兩人紛紛點頭,他袖袍一揮,已然大開房門豪氣幹雲地舉步走進了院落。
忽然房檐院牆之上跳出衆多殺手,她們皆蒙面執劍。唯一可以分辨男女的證據只是她們每人精心绾起的女子發髻。
“你們究竟是些什麽人?”他厲聲瞪着周身圍堵着的刺客,“你們不是我的對手。不想死的話就趁早離開。”
“大話說地實在太早了罷!”冷冷女音從院門外傳來,細細瞧去,卻見一頂竹轎在門口石階處若影若現。
轎簾浮動間,香氛依稀。
“啊,那是……适才擦身而過的竹轎。”林宇風自言自語,臉上是把持不得的焦慮。
“怎麽,林莊主,你是怕了。”
那女子的模樣在時間流逝中漸漸清明。淡影中,她的臉龐輪廓分明。
林宇風望着她幽怨深重的雙眸。如光粼泛泛的水塘照出的瘦影。
他沒見過她,卻隐隐覺得心慌。她的每一句微嗔薄怒就似一瓶毒藥,令他心浮氣躁。
“哦,對了。你心上人呢?她長得可真是可愛。你說我待會兒要不要好好和她聊一聊?”翹指伸出,仰起尖尖的下巴。
林宇風見着那女子從竹轎中走出來,光影一現,将女子高貴冷豔的氣質映襯地奪目逼人。
“你是誰,你想做什麽?”頓了頓,林宇風道,“姑娘,你為什麽要與我們過不去,我想我們之間沒什麽仇恨。”
“你沒有權利讓我回答。”那女子冷笑道,“在我面前,只有死人才可以安然無恙地站在這裏和我談交易?”
只覺數十把冷冽刀光朝他面前襲來。林宇風左足将院落竹篩踢出,趁那當口已奪過一黑衣女刺客手中的長劍。
“剛剛說過,你們不是我對手?”
大意将懷中刺客一推,便覺後腿一股鑽心的疼痛。側眸望去,卻見一把匕首狠狠紮在腿上。
而那蹲身準備的女子,恍然看去,眼眸卻和适才懷中的女子一模一樣。
他單腳跪地,顫聲問:“你……你們怎會如此……如此相像?”
那女刺客毫不掩飾地摘下黑巾來,柔聲笑道:“林莊主,忘了告訴你,她是我的同胞姐妹,我們兩人,可以分散你的注意力,在你滿意以為得了我劍時,卻忽略了迅速竄至你身後的人。呵,從來細心謹慎的人,也這般疏忽。”
“你……”費力站起,雙腿麻木,能感到點點血液一滴一滴流至腳踝。
“哦,對了。你別運氣,越運氣倒黴地越是你。”
兩位女刺客凝眸往竹轎站着的主子身側瞧,視線交接。劈空拎劍長刺,林宇風無可奈何舉劍相抵,卻趔跙退後。
那黑衣女子劍勢不依不饒,走轉間皆是冷漠刀風。
可夜風中有東西将那長劍打落。
“朵朵,你怎麽回來了?”
“別說話,我帶你走!”水朵朵攙扶着她,正色責備,“我要不來,你是不是打算死了。”
“呵,你可真是善良!”水朵朵又指責他。
他尴尬不語~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請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