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紅塵眷戀苦滋味

日光熠熠,暖色滢滢。廊檐之下,背坐着一個人。木削碎片層層疊在石桌之上。面前男子劍眉挑動只覺容色清冷異常。左手緊握着一塊木制娃娃,娃娃眉眼秀麗,青絲如瀑布垂落。細眼瞧那女娃模樣,卻覺十分熟悉。

“你怎的去了這麽久?查清楚了麽?”這男子微側了身,自袖中取出一支一小截豎笛,“原本來這大齊是有要緊事辦,可現下你妹妹做得不錯,本殿下倒無聊得緊。”

身後頭戴鬥笠的男子拱手笑了笑,随之語聲嚴肅道:“家妹能有機會完成殿下交代之事,實乃殿下恩賜。只是不知殿下的下一步有什麽安排?”黑紗遮面,顯然看不出此人容貌。

不過其渾濁的語氣倒令人感覺是位馳騁疆場的将軍。作揖的手背之上有兩條傷疤。歲月不饒人,可見其疤痕幾許幾寸。

側坐的男子挺了眉,仰面望着院中生出的盎然翠竹,喜笑晏晏地撫着右腮笑道:“下一步?呵呵,魏将軍不用擔心,本太子對蓮兒的能力十分有信心,她……一定能想出更好的方法來應付。”

身後的男子魏玉吞吞吐吐,極其擔心:“殿下,家妹純粹是胡鬧。很多事情她都不大明白,您若就此疏忽,想必會很麻煩。”面前男子一驚,拂袖立起,喝斥道:“魏玉,你的意思是本太子不能慧眼識珠了。”手指一撥,在魏玉胸前重重地戳了兩下,“還是你覺得本太子心狠手辣不顧你妹妹的性命,将她派來這大齊!”

魏玉單膝着地,連聲應道:“末将……末将知罪!”涼風拂面,那男子又拂袖轉身。接着正對而坐,陰森笑道:“起來罷!你關心妹妹安危也是人之常情。可是近月從蓮兒做的事兒看來,倒也沒有什麽不妥。她愛動腦子,比楚地那些光說不做的女子要聰明得多。”

魏玉起身,退至男子身旁。

“我說,你這麽心急。莫不是心裏面還裝着那個女人?”言罷,森森冷目瞅着魏玉,“可是你不要忘記了,晉家小姐已經成了這泱泱大齊千面公子的夫人,再也不是當初晉國大将軍晉汜同楚聯姻要嫁與你做夫人的晉凝了。現在,哼。她的身份可是蘭姑。可是千大人的女人。哦,對了,你難道沒聽說前幾日裏她懷胎幾月的孩子突然流掉的事情麽?”

魏玉面上不忍,痛楚神色若隐若現:“我知道,是家妹派人害了她的孩子!”

“呵,你這哥哥倒是挺能偏袒外人。蓮兒來這大齊最先見到的人,本太子即便不說,想必你也猜到了罷!”太子楚夫易冷哼兩聲,臉上如虎猙獰,“蓮兒與晉凝彼此合作也有好一段時辰。自然,互相利用,各得所需。一個可以拿孩子來做賭注的女人,你覺得放在手裏小心翼翼地呵護,安全麽?先不說她的人是否能跟你,就說她的心……會死心塌地地好好交給你保管麽?”楚夫易貼近魏玉的耳畔,聲音如魅喃喃。

魏玉喉嚨哽咽,咬唇悶聲自欺道:“凝兒,凝兒她不是那樣的人!”

“哼,世間情情愛愛這些東西說也說不得,道也道不得。興許她為情所困也說不準。你清楚罷,女人心,海底針,得不到必想得到,所以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都會将它奪過來。”蹲地團拳,臉上一橫。

楚夫易能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原不過在于他多年觊觎楚國皇位。為達目的,已然殘害了知其狼子野心不願助其登位的公孫老将軍一族。當然,他所謂的怨恨卻害得兩個孩子家園被毀流離失所。

當年的知情者瞧來,都道他年紀較小,不懂事理。其實,歸根結底,不過是內心争權奪位的影子蒙蔽了少年心。

“這些事情蓮兒既然胸有成竹,也大可不必去幹擾你。現下倒也無趣。當年聽說大齊長依居醉意公子善音,如今得此機會,焉能錯過?”楚夫易握着手中豎笛,彎了唇冷笑,随之對着跪地的魏玉命令道,“你先下去準備一下,明日本太子便要登門拜訪。或許這一次會有些不錯的收獲!”

Advertisement

“是,末将遵命!”魏玉斬釘截鐵,拱手應道。

腳步聲沉沉,傳至空曠的幽林中。擡眼望去,高聳如雲的柏楊直刺,頓覺浩淼蒼茫。走到一僻靜林落,魏玉心思不由沉重,手臂微擡,一拳擊在一棵栗樹幹上。只覺頭頂樹葉沙沙墜落,折身盤旋。

“凝兒,不知你身體可大好了,家妹也是。明知我對你的心意,卻還任由你胡來!”右手從懷中掏出一血紅色瑪瑙手肘,嘴裏念叨,“那時我若是早一點将這手肘戴到你的手上,恐怕你已經是我的人了。何苦嫁到這大齊,嫁給一位旁的男人來傷我的心呢!”郁郁難過,眼底浸出淚花。

事實上,他哪裏知道當初蘭姑逃婚到齊,萬不是什麽情非得已。實際上是不歡喜他罷了。

一個非兩情相悅的婚姻,即便是套在一起了,又有什麽快活可言呢?只可惜,戀愛中的人,一旦得不到便誤以為是其他原因,費盡心思讓自己疼痛的心得到幾絲安慰也不過是自欺欺人!

府邸之內,平靜中透着幾絲鬼異。蘭姑端坐于桌前,身旁挂珠晶光閃閃。面上還帶着幾天前因流掉孩子之後留下的蒼白凄色。

簾珠有意識地挑起,帶得身間一陣涼風吹過。她眸子動了動,毫無唇彩。

“我原以為你不會來?”她輕移了視線,坐直身體望着立在簾珠的男子,“我知道你一向不歡喜我,這次孩子掉了,想必你也開心罷!”

千面怔住,冷眸一轉,随即坐好。右手扶上桌中央的茶盅。

“我知道你查了我的事。可是不管怎樣,你總該聽聽我的理由罷。”蘭姑素手懸空落下,緊緊覆在千面的手背。她的情緒幾經失控,神色哀傷,“無論你罵我也好,打我也罷。總該聽聽我的解釋。你是知道的,我心裏除了你,再容不下旁的人。”

緊覆的手重力移開,千面一雙明目毫無神采地瞪着她:“我不逼你其他什麽,蘭姑。我只想知道,這一次滑胎,是不是也有你的參與!”

回想起那時的一幕一幕,蘭姑惶恐,憤然而起。随即斂了眉目,不怒不平地笑:“事已至此,你問我的,還是同她有關的事?千面,倘若你覺得一切和她有關的惡事都與我牽連甚深,為什麽不直接将我殺了來的幹脆。”千面放桌的手突然團緊,眉目愁意森森缭繞。

空氣裏彌漫着不能呼吸的哀傷。

“你想做什麽,我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是你為何要拿我兒子說笑?他還是一個未出生的孩子不是麽?”

“你那時請纓出戰,其實,只是為了避開我,對罷?你口口聲聲說是你的兒子。可你何時盡過丈夫的責任?”蘭姑垂眸,視線停在桌上。

淚水滴下,浸濕桌面,檀木桌上絢地格外亮麗。

他一視,餘心不忍,急忙側頭:“那些事情,搞成這個樣子也就罷了!”千面起身,欲掀簾而出。

蘭姑的素手只滑過他的衣角,然而,只得抓空。

“有些事情,蘭姑。我本以為你是明白的。”凝思瞅了屋外的回廊,好似看到往常裏追逐打鬧的孩子。

他低首而出,語中喃喃:“如今…如今怎麽變成了這個模樣?”

屋中女影神采煥散,只覺周遭悶氣不斷地襲入心底。抓空的素手許久才放回桌上。擡眸時已是無可自拔的笑,獠牙森森,好似從恨意的罩子裏破出。“我小心翼翼這麽久,始終擔心你的想法,然而現在,我絕對不容許你的心裏還有她!”淚水再次滢面,可心中卻澄澈如月。

有時候,男人和女人只因一個說不出口的諾言,迫得雙方産生一個一個厚障壁,最後堕入無盡的深淵,而到了感情瀕臨的時刻,才會驀然發現……

轉廊出府,來到幾裏外的別苑,心中悵然不知何故。

“你要是累了,就回去罷,不必在此處陪我。”千面握緊手中酒杯,目光移向院中亭角立着的黑衣男子。

“你若真是喜歡她,大可将她娶過來。王上一向歡喜你,他也知道忠義難雙全的道理。想也不會置你個欺君之罪?”男子提着酒盅啐了一口。

千面一笑,視線凄然,出語道:“凡事怎會有你說的那麽簡單,你也知道,如今她已為他人妻。先時對我的依戀也只怕轉成了恨。蘭姑殺阿妍的時候,我隔岸觀火。其實現下想想,心裏面也幾多愧疚。阿妍是她的朋友!王上同我關系再好,也終歸是君王。倘若有人忤逆了他,死相也必悲慘。”

那男子頓了頓,嘲笑道:“沒想到當年天不怕地不怕的千面公子,竟然為情所困到這種地步。可是你我莫要忘了,那時你不管不顧的時候,現在的王上不同樣還未成為君主,只是個公子而已麽。那時你做的事,哪一件有過懼怕?反正我是想不出來!”語氣裏還隐藏着深深的怒意。

“這麽多年了,我們心裏面是萦繞不散的愧疚,唯有你一人對她是滿滿的愛意。”千面也飲了一口酒,“自知當年心狠手辣,如今到了現在方才明白情這個東西是多麽折磨人。我這雙手沾過無數人的鮮血!”沉默閉眼,那黑衣男子只是苦笑。

“我可以想成你在後悔麽?”男子面上也是枉然,“且不說王上出手打她的那一掌,便是你們所施的劇毒,也根本讓她沒有辦法活。我雖和她相處時間短,卻也知道她心中所苦,我疼惜她,卻還是助纣為虐,和你們一起殺了她!”眸中生出煩意,二人對飲。

片刻,千面低道:“可見我們三人中,你對她用情甚深。”

黑衣男子否定道:“不,我這點愛根本不算什麽。從我們這裏救走她的人才是真正對她好,對她用情甚深之人。”

千面拎着酒盅放于唇畔,神色疑惑:“你是指水月谷主?”想起以往的白發妖人将他擊敗的事情,他的面上不禁一紅,羞愧之色盈面,“仍記得,和我對武那麽多人裏,他是唯一一位贏我三招的人。呵,想起來真是好笑。最後同我說的一句話也只是我不守江湖道義!”

那黑衣男子躍下亭檐,玩味似的打趣:“沒想到當年的事你還記得?”側坐一旁,自袖中取出一支竹蕭。那蕭上斑跡點點,可手柄處仍系着一根與竹蕭同色無異的繩子。

蕭聲連綿起伏,回蕩在幽幽院亭。而四周鳥鳴的清脆之聲,完全籠罩在竹蕭聲下。伴着往日的沉痛,傳達對佳人的哀悼之思。

兩人靜默,各不出聲。而千面聽此蕭曲,卻是越發凄涼地飲酒解憂。

直到身旁的這個相陪的男子收蕭回去,直到黃昏撒在地上的最後一絲餘光,直到潋耀的眸子徒增夜幕。他才張唇苦笑。

“一切都不曾變過,唯一變得只是我自己。可惜,當我明白這一點的時候,卻已經晚了。當年的你也同我現在一樣痛徹心扉。總以為和旁的女子成親就能消減我們這不容人世的羞恥之戀。可如今看來,卻是越陷越深罷了!”嘆了數口氣,立起身時,将手中酒杯擲出。

原該幾丈之外便傳出杯子碎裂于地的聲響,哪知全無。千面擡頭瞪去,語氣生怒:“不是早就走了麽?怎麽又折回來了?”

那黑衣男子挑了挑眉,捏着酒杯端詳良久,終于出聲笑道:“恰好趕着千大人怒摔酒杯的時辰。來,再摔。桌上還有酒盅罷!”啧了啧舌,半眯着眼睛,“咦,你怎麽不砸了,千面。我可還等着練練手氣呢。不瞞你說,如今這年頭一大,我功夫就越不如前,這時有個免費的對手,不用白不用。”

千面癟了嘴角,憤憤不平道:“你,你究竟有什麽事?幹脆一點,說罷!”

黑衣男子頓了頓,持了竹蕭立定。可額上的密汗顯然洩露了此人的驚疑:“原本回來只是想跟你說件重要的事,但看你如今這個情緒,想來也不會把我跟你說的話放在心上。”

千面彎了唇,聲音極輕:“其實你也挺奇怪。待在長依居那麽多年,唯這一次這麽夠義氣,願意出來見我!”

黑衣男子噗嗤一聲樂道:“怎麽,現在說得這麽感人。這樣不理性的千面我可從來沒有見過。”竹蕭點在千面地胸口,“說實話,我現在越來越好奇在你心口的那個女人究竟是誰了?”

千面揚手苦笑:“可惜,她已經嫁人了,即便是我想,我願意。卻也得不到她了。前幾日,我還一直自我安慰着,我想,蘭姑要給我生個孩子了,興許因着這個孩子,我就能不那麽胡思亂想,會愛着這個孩子而把那些莫名其妙地東西轉到蘭姑身上。也不至于傷自己的心,又傷了蘭姑的心!”

黑衣男子安慰他,語氣裏卻甚不安:“以前只道自己有情有義,卻不知你也是個有情有義的。明明心裏有歡喜的女人,卻還是不忍傷害旁的女人。”

千面搖頭解釋:“你不知道,蘭姑她為了我…付出了多少。當初娶她時,我就說過,萬不能再娶旁的女人來負了她對我的情意。如你所言,若是哪天她離開了,我可能還不适應。哎,我同你說這些做什麽?”他抹袖拭去眼角的淚,清冷目光恢複如初,“你醉意公子不會平白無故地做些傻事。說罷,巴巴地回來是要告訴我什麽?”

齊子蕭也冷了眸,安然坐下:“我探子來報,聽說有人打聽我的消息。我想借着你這個人幫我查探一下。”

千面挑眉:“哦,你在求我?”

齊子蕭也挑眉:“要是齊國的王子王孫知道了千面大人為了女人借酒消愁的秘事,想必很有趣?”

千面愣住:“你…你怎麽也成了這樣?”

齊子蕭抿唇眨了眨眼:“話說,十幾年前,我就跟你學會了。”千面一時惱怒地哭笑不得。

兩人幹瞪幾眼,終于對視朗聲大笑……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請支持!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