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人海茫茫歸何處(2)
“阿娘。”水朵朵俯下,身,痛哭不已。來往行人見了,紛紛傾頭。摸不清緣由的,只道是莫名其妙。“朵朵?”墨離不解,“你這是?”水朵朵睜大了眼睛,惶恐不安地伸長了手指定着遠方那些個消失的侍衛,“他們,他們……”吞吞吐吐,口齒不清,“那畫像,那畫像是我的娘親。”
“是真的嗎?”墨離低沉,“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會不會只是長得相同了些……”“不會的!”水朵朵一口否定,“那就是我的阿娘,生我養我的阿娘!”她恍恍惚惚地拽着墨離的袖子,起身時已加快腳步去了千府。
定在千府的大門時,依然有守衛攔住她的去路。她恨恨道:“讓開,這是我同他的事!”因着門口這兩個人都見過水朵朵這個人,知道他們的大人千面對此女極為歡喜,想了想,兩人對視,縮回了手臂。跨入府中,已然見得穿戴周整的蘭姑坐在正門院中,一臉愉悅地喝着茶。知道來了人,蘭姑并不轉頭:“放出消息也才不過一天,沒曾想你便來了。”
“畫像上的那女人是你殺的!”問話的聲音冷意沉沉,一如冬日的白雪寒霜。蘭姑依舊笑,品着桌上的茶。水朵朵急了,惱怒再道:“我問你,是還是不是?!”
“她摔下萬丈深淵,屍骨無存!”蘭姑的語氣輕描淡寫,淡地就像是殺死月姬如同捏死一只螞蟻。水朵朵臉色白地像被人剝了皮,血紅色的眼睛裏充滿了仇恨:“為什麽你要殺我阿娘,為什麽你平白無故地害死她!”那退後從墨離拔出的劍毫不猶豫地刺過去,蘭姑情急之下來不及抽身。長劍翻轉,水朵朵力道再加強了好幾分。只可惜一道黑影從面前劃過,那人高端,筆直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他捏着劍尖,額上滲出一些冷汗。長劍被撥弄在地,千面輕輕開口:“朵朵,不要為難蘭姑,是……是師父不好!”水朵朵疑惑不定的瞳孔裏生出幾絲疑惑:“是你……是你派她殺了我的阿娘?”那字字诘問都沁着血。可身前的人只是悲傷地望着她,動唇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一句對不起就完了!”水朵朵枉然,“蘭姑,我水朵朵究竟欠你什麽,你為什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對我!”聲嘶力竭。“是你阿娘該死!”蘭姑恨恨高聲,“凡得罪了君上的女人,即便我不殺她,她也遲早被別人所害!往長遠了看,我不痛痛快快地給她一刀,興許她這一生還免不了被人追殺!”
“你胡說!”水朵朵搖了搖頭,“我阿娘心地善良,和阿爹避谷不出,何以會惹怒君上,何以會被追殺?”千面背後的蘭姑冷笑了好幾聲:“惹怒?呵。水朵朵,你怕是不知道你阿娘另外一個身份。月姬,這個名字你可聽說過?”水朵朵突然想起來,曾經的師父給她們講過有關月姬的事。原來那時候她十分同情的女人,十分不恥師父作風的心情,只是源于那曾經連在一起的心。阿娘的遭遇即便聽到,也會有母子連心的痛楚。
她已經不自持地蹲下地來,嘴角浸出血漬。“朵朵,朵朵……”千面擔憂近前,水朵朵手中的長劍只點在地上,在長靴近了一寸時,她撥出去,直直指着那人的喉嚨,雪白的劍尖定着那凸起地方,喉結處哽咽了下,輕微動了動,他便往繼續走進。那閉眼的姿态仿佛是在求得原諒?唰唰唰。
看師父死在自己的劍下,她終究還是舍不得,舍不得。“我不會殺你,千面,我只覺得過得太艱辛。我阿娘的命在你們的手裏就像是蝼蟻。”水朵朵定着他,眸光微微轉,“蘭姑,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殺了我阿娘,你該知道拿什麽償還?”蘭姑呵呵直笑,從千面的背後站出來:“水朵朵,就憑你也想殺了我!”她的嘴唇一抿,細頸已然被劍挨上:“以前練劍,我只笑二爹多此一舉,可現在我才明白,拿劍術對付敵人,是多麽痛快淋漓的一件事!”
“你,你!”蘭姑不敢輕舉妄動。“蘭姑,我初到大齊,最是依賴于你。我喜歡你,可是為什麽你總要這樣絕情呢,阿妍你不願給她一條出路,将她射死在城門下。她害師父,你恨她本該如此,可是狠心殺掉她,你就沒有一點點後悔。素日她最懂你的心,無數次制造你和師父的機會。那時我雖小,卻也懂得情之可貴!”水朵朵一口氣說了很多的話,眼淚不斷線地挂在眼角,“因為一些不成事實的原因,你幾次想要置我于死地了。即便我不清楚,你心裏也最清楚罷。我不同你計較,不是我軟弱,不是我不想反抗。而是我一直把你當成曾經的蘭姑,縱然你的心如石頭一般硬,我也依然自欺欺人地相信你就是曾經的蘭姑!”說着大叫一聲辟向那人,身形一轉,蘭姑落在千面的懷裏。長劍舞動,只有耳旁一縷青絲被截斷在地。她沒有想過要殺蘭姑,可是千面竟然擔憂似的出了手。
蘭姑盯着這個局面,有些看不明白。“朵朵,千錯萬錯都是師父的錯,你要殺便殺師父吧!”他把蘭姑拉向身後,大義凜然地說,“殺月姬的任務是師父接的,殺月姬的主意是師父出的。從一開始蘭姑只是協助我,什麽也沒有做。師父求你,不要為難她!”說着往身後一撇,那眸中的深情鑽心刺骨。長劍真的沒入千面的身體,只是她沒有用力刺進那靠近心髒的地方。
千面嘴角笑了笑,将沒入身體的劍再次往自己的身體頂了頂。接着血流如注,水朵朵忙不跌地看着他慘白的面龐在自己的面前扯出的笑容。那痛地抽筋的表情深深地震撼了她的心。終究還是不忍殺了他。
“千面,你其實從來也沒有愛過我。”水朵朵指着自己的心,字字有力,“我這裏,我這裏被你一次又一次地傷,被你一次又一次地否定。你不喜歡我,為什麽要管我,你無法喜歡我,為什麽要救我。你拿自己的恩情讓我認了阿娘的死……”水朵朵大笑,“我現在殺不了你,是因為我還感激你曾為我所做的一切。可下一次見面我不會再心軟了,永遠也不會再心軟了!你口口聲聲說出的愛,我一想起來都覺得惡心!”
你口口聲聲說出來的愛,我一想起來就覺得惡心。千面在水朵朵留下的這一句話,失去了意識。暈倒在了蘭姑懷中。蘭姑倉皇失措,沒了平日的傲氣,只是一個妻子對丈夫的依戀。
她害怕地發抖,用盡所有力氣将千面拉進了屋裏。染遍雙手的血液,混着自己的淚水,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出許多血鞋印。
她期冀的目光定在床上氣若游絲的千面,心糾成了一團。直到顏照來此,府中下人一天一夜的忙活。千面才脫離了生命危險。
而痛哭離開的水朵朵失魂落魄地走在大齊鬧肆,她不明白自己究竟該去往何方。家,歸不得?仇,報不了?丈夫,沒了!愛情,失了!在蒼茫廣闊的天地間,她對着運河咆哮。直到聲音沙啞地發不出來。
此時的大齊東柳西街并無什麽特別之處,可是喧鬧的氛圍有些喜慶。
她根本不存在似的。
來來往往,絡繹不絕的人紛紛伸長脖子觀看的是那騎着高頭大馬,胸前挂着大紅綢緞的新郎林宇風以及身後薄翼飛鍛,兜着百鳥朝鳳蓋頭的新娘。她猜出那是誰,因為她的手那麽溫暖娴熟地撫着自己的腹部。很難想象此時的夜婉是如何幸福的表情,她嫁給了一個曾讓水朵朵為之瘋狂,為之幸福的男人。
溫柔的面,柔情的目,暖暖的心。那是林宇風,她的相公,她的男人。然而在今天這個日子裏,她執了夜婉的手,将要步進昔日的新房。
她駐立不動,全身被抽幹了血。手腳的僵硬,面上的僵硬,已經無法懷疑地相信了面前所上演的每一種場景。
凄然一片的心,凄然一片的情。
忽然,那高頭大馬上的男子瞧見了站在運河旁的水朵朵。他停了下來,表情有一瞬的錯愕。所有觀看熱鬧的百姓也跟着看過去。
靜止的人,靜止的風,靜止的心。唢吶停了,花轎停了,馬兒停了。
冷目相對,并無他話。他策馬又前進了,一個端正的微笑都沒留給這個站在運河畔心碎的女子。
上蒼給過她幸福,給過她憧憬的愛情,可是在今天剝奪了一切。她失去了所有,失去了信心。
墨離扶着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帶着她遠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她一心一意關心的人傷了她,她一心一意忽略的人被她傷了。
很多情意就是在這一天告終。
風雲突變,秋風急轉。
沙沙躁動的山林裏,兩人被截斷了去路。這個時候是晚上,墨離望見,前面全部是持劍的黑影。
正中央立着的男子,那寒意愕人的劍鋒淩厲地在人眼前一掃。水朵朵抓住墨離的袖子,手指快嵌進他的肉裏。“快走,快走,墨離,你快走!”她用力推開身前的他,虛弱無力地勸道,“你不欠我什麽,不要死在這裏。”墨離撥劍出鞘,冷冷地不說話。可桎梏住她的手臂一刻也沒有放松。
兇惡的目光對視,樹葉在秋風中飄曳不定地沙沙作響。接着十幾人手中的長劍格格閃碰,聲音繞耳不歇。在這樣寂靜的深夜,得見這樣的情景。墨離都生出了一些汗漬。她死死拽着墨離的手,臉上現出幾絲堅決。
“朵朵,在這裏等我!”他只說了這句話,就持劍沖進了夜色中。水朵朵坐在原地,看不見那些人的面目,看不見他們出招,看不清墨離是贏是輸。
唯一電閃雷鳴間,只瞧見攻往墨離的人數持續增加,那劍器铛铛相碰,從左邊晃到右邊,從右邊晃到左邊。一聲一聲哎喲疼叫聲連續不斷。水朵朵握緊地面上的枯葉,聲聲入耳,卻也不知是墨離還是那些殺手受了傷。
墨離是她現在唯一的依賴,她有些害怕。然而那群殺手已經和墨離的身影消失在了水朵朵面前的山林裏。
風呼呼地刮,身體搖擺不定地往前挪。艱難,困惑,懼憚。她一聲一聲的低喊,卻無人聽見。
持劍的墨離定定地瞅着正走在樹下的水朵朵。“你不用那麽心急,我這些手下從不玩人質的游戲。要麽我就不來,要麽我将你殺了再殺她!”對岸樹下的人冷聲道,“其實我本不想殺你,可惜你跟這個女人在一塊兒!”
“她不是別人,她會是我的妻子。”墨離也冷冷道,“我就算是死也不可能讓你傷他一分一毫。”這人又笑起來:“你覺得可能麽,憑你的本事?”他接着笑,暗夜中的那眼神仿佛是在為墨離擁有這種的感情可惜。一個旁人不要的女人,他卻如此珍惜。“知道為什麽我要殺了她麽?”這男人問。墨離搖頭,只回答:“我并不想從你那裏知道什麽。我只清楚今夜我要做的就是殺了你,然後保住我的妻子。”
“你真是癡情?”墨離回口也是一笑:“聽你剛才的口氣,你不也一樣麽?”男子怔了怔:“你說得不錯,我也是為了女人。為了一個我喜歡了十幾年的女人!”“可是她不喜歡你!”墨離冷着面,“一個不喜歡你的人,何苦如此?”“你以為這麽說,我就會放過你們嗎?”黑衣男子劍指着地上的女人,“今夜,水朵朵必須死。否則她的世界永遠不得安寧!”
“我說過,除非先殺了我!”墨離持劍對着他,“我會殺了你,努力活着。”“知道你現在的話多麽沒底氣嗎?”“我不知道,不過沖你身邊這麽多人,我會努力試試運氣!”對面的男子狡黠一笑,左腳騰空,長劍流動間白刃已然相碰,铛铛铛,嗤嗤嗤。周身圍堵的殺手也是蜂蛹而上。
墨離使盡全身解數,殺退二十一人。他單腳跪地,含笑地擡起頭:“我努力殺掉了你的同伴,現在只剩下你一個!”那男子雙腳站定,回答道:“也是最強的一個!”墨離喘了口氣:“對,你是最強的那一個!可是今天我還有一半的勝算!”那男子堅定不移:“只要殺了我?”墨離撐着劍站起來:“對,只要我殺了你!”他溫柔的目光瞅着那正望着他的水朵朵,“這樣我們就可以遠離這個地方,永遠在一起了。”
“适才我說了,你沒勝算的可能。”男子動怒地把劍橫在墨離的面前,“因為我不會讓你活着。而且我會讓你在活着的時候看着你心愛的女人倒地!”
“我還是那句話,我會努力……殺了你!”
兩人相争,在這個恬靜蕭瑟的夜晚裏,劍氣凝結上空,似根弦突然蹦斷,一劍穿身。
墨離的目光望着水朵朵開始緩緩下墜。
“我知道你說不出來話,可是我會讓你看着她親眼在你的面前死去……”他拿劍挑開墨離的衣襟,卻看見了那脖子上墜着的飾物。墨,墨,墨。一個大字映入眼簾,那男子的劍哐當掉在腳旁。墨離不住地吐血。水朵朵擁住他,說不出話來。眼淚絕堤,滿腔心事誰人說。
落葉枯草,離離別別,生生死死,情了愁腸。
“墨離,你不要丢下我,你不要丢下我!”水朵朵天真地按住那血湧不止的胸口,傷心地一塌糊塗,“墨離,墨離,你不要死,不要離開我!”那淚水滴在他的胸膛上,冰花成淚,滿天下。
“朵朵,我喜歡你!”墨離顫抖的手撫上他的臉。
身後的男子已經手腳無力地走開了。他終究沒有下得手再解決這個女人,不是因為別的,只是他清楚知道那個被他殺死的男人是他尋覓多年的親弟弟。水朵朵作為她親弟弟以命保護下的女人,他下不了手。親人和愛情的抉擇,他選擇了親人。
他必須選擇親人。當年,為了活命,他丢下了自己的弟弟,獨自走了。
“朵朵,知道為什麽他不敢殺我麽?”墨離支着地面擁住了她,“因為……因為我最後知道了他是誰。從良心上,他不敢,他不敢……”
水朵朵當然不明白墨離在說什麽,她現在一心在意的不是那個殺手,而是墨離的傷勢。水朵朵拭着墨離嘴角那擦不幹淨的血,心裏焦灼。
“求求你別死,求求你別死!”她捧着墨離的臉,乞求的目光。墨離手滑過她的秀發,薄唇覆下來。她不掙紮,不害怕,只是落淚。
那樣近的距離裏,她從墨離的瞳孔裏看到了自己。兩手伸向他,也用力地桎梏着那将要消失的一切。舌頭上全是纏繞不絕的血腥味,帶着濃濃的情意,帶着滿心的失落。他吻上了自己喜歡的女人,只是不知道說什麽,不知道做什麽。
在這樣浪漫美好的時刻,他的手掌漸漸墜下去,胸口越來越痛,視線越來越模糊。終究只貼着水朵朵的肩膀說,“這是我最開心的一次。”
“墨離,這是你開心的一天!”水朵朵擁着死去的墨離,冷冷地低聲笑,“可你知道麽,這是我最無助的一次。就連你,蒼天也奪去了。愛着的,不愛的。都離開我了!”
她在暗夜裏瘋狂無助地跑,她的手上,衣上,嘴裏全是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摔倒在山凹中,摔倒在叢林中。所有的狼狽在這瑟瑟發冷的秋夜中回轉。
轟隆的雷聲,秋雨的晦澀。連綿不絕。肌膚裏承着的寒意像把人置在雪地裏。
由于慌張,從濕漉漉的山坡下滑墜的那一刻,她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二爹,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為什麽?
那麽精彩有趣,當然想體會一下咯。
朵朵,你阿娘不會同意的,而且外面的世界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才不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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