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跑道上傳來一聲哨響。

訓練老師揚着手臂沖這邊揮手,中氣十足:“都癱夠了嗎,癱夠了就過來集合了!”

哀嘆聲此起彼伏,草地上零零散散的幾堆人慢吞吞站起,個個跟趕赴刑場似的朝着跑道龜速移動。

嚴琛将剩下的雪糕三兩口吃完,單手一撐躍下雙杠,在路過垃圾桶時順手将雪糕棍扔進去。

董希兩手叉腰站在跑道上,等他走近了,遞了瓶水過去,笑眯眯問:“嚴哥,你在這邊校區還有朋友?之前沒聽你說過啊。”

嚴琛擰開瓶蓋,聲音沒什麽情緒:“什麽朋友。”

“喏。”董希往他身後方擡了擡下巴:“就那兒,我看他一直站那兒看着你來着,不是找你的?”

嚴琛在喝水的空隙回頭瞥了一眼。

遠遠站着一道颀長清瘦的身影,隔得太遠已經看不清容貌,只是後頭一片深綠淺翠襯着他一身白,清清淡淡的,像抽條的嫩竹,倒是挺賞心悅目。

嚴琛漠然收回目光,擡手蓋上瓶蓋:“不認識。”

他的朋友可裏沒有這麽一號白得快發光的人。

“這樣,那行吧。”

董希聳聳肩,想起了另一件事:“對了,這周六隔壁宿舍有人過生日,叫咱宿舍也一起去吃飯,你去不?”

嚴琛:“有課,沒空。”

董希:“知道,雙學位的課是吧,放心,他們說了是約晚上的飯點,不耽誤白天的正事。”

老師又拍了拍手掌,催促他們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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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啦一聲,嚴琛撕了瓶身包裝,将瓶子擱在一旁,轉身歸隊。

“不用,晚上我去圖書館,你們玩。”

池冬亭老遠就看見樹蔭底下的葉溫餘了,氣喘籲籲跑過來:“來啦來啦!等久了吧,熱不熱?”

葉溫餘搖頭,眼睛還望着對面跑道的方向。

方才攢動的人頭這會兒已經散了大半,他望向的地方也早已空無一人。

池冬亭一路奔回來,額頭滲了一層汗:“那就好!來,吃個雪糕,新口味。”

葉溫餘低頭看見雪糕,腦海裏不受控制的又浮現了剛才那個人坐在雙杠上叼着冰棍的模樣。

唇色不深不淺恰到好處,唇瓣飽滿,唇形絕佳,甚至連咀嚼閉合時,動态下勾劃出的唇縫線條都能堪稱完美。

……完美?

這個詞從意識裏沖撞出來的一瞬間,他自己都愣住了。

跑道上的人散了不少,稀稀拉拉只剩幾個。

池冬亭邊走邊開撕包裝,張嘴咬一大口雪糕,仰天哈出一聲帶冷氣的長嘆:“啊——爽~!這味道不錯哎,酸酸甜甜的,溫餘你下次要不試試?”

葉溫餘:“嗯。”

怎麽可能會真的有完美貼合他所有預期的人存在?

怎麽可能會真的有人像是在一絲不茍地按照他的意願去生長?

池冬亭:“這好像是一個系列的,差不多的包裝有好幾個,反正要吃,要不回頭咱挨個都買一遍?”

葉溫餘:“嗯。”

簡直像是為“量身定做”,每一個點都恰如其分滿足着他近乎刁鑽的全部嗜好。

池冬亭:“诶,說到雪糕,我想起來我媽前段時間說要在學校附近給我買套房來着,怎麽就沒下文了,不會是每天收租太多忘了吧,回頭我得問問。”

葉溫餘:“嗯。”

不對,不只是恰好滿足。

是完全超出預期,遠高出他心目中原本的優秀水平線,過分好看了,怎麽會比他一直以來預想的最好看還要好看?

池冬亭:“裝修的事我得跟我媽好好說道說道,別又那麽随便的全交給個不靠譜的設計師。”

“嗯。”

葉溫餘恍惚低下頭,視線落在掌心。

雪糕包裝袋表面結霧又化開的水珠沾濕了他的手,溫度冰涼,勉強将他的理智拉回了兩分。

确定是真實存在的麽?

不是他的眼花?

會不會是今日陽光太好了,樹影太密了,以至于他被迷了眼,看錯了……

池冬亭縱使反應再慢,也從這惜字如金的簡短回應裏聽出敷衍來了。

“溫餘?”他啧了一聲,拿手肘輕輕拐了拐葉溫餘:“我叭叭這麽半天了,你倒是理我一下啊。”

葉溫餘眼睫飛快顫了顫,有些茫然地轉向他:“怎麽了?”

池冬亭:“這話應該我問你吧,你怎麽魂不守舍的,有些路也能發呆,想什麽呢?”

“……沒什麽,只是中午沒休息好,有點困。”

葉溫餘随口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你剛剛說什麽?”

池冬亭一會兒功夫絮叨了太多,自己都忘了:“算了,也沒啥,我就随口胡扯了幾句。”

說罷忽然又想起什麽:“哎溫餘,你還記不記得上次我指給你看過的那幅畫兒?就是挂在財務樓大廳裏,咱們路過大門口一眼就能看到的那幅。”

葉溫餘:“記得,怎麽了?”

池冬亭咂咂嘴:“我剛進去交學費的時候湊近仔細瞅了瞅,怎麽說呢,就挺劣質的,瞎胡亂畫的一樣,也就是咱們平時總是隔老遠看,才會覺得好看……”

葉溫餘安靜聽着,撕開雪糕咬一口。

橙子香味溢滿口腔,涼意淌過喉嚨直通肺腑,并着池冬亭的碎碎念,為他發熱的頭腦再度降溫。

活絡的思緒幾經泛濫,最終随着理性的回歸逐漸冷卻,也不可避免地催生出難以抑制的懊悔:

為什麽剛剛沒有立刻上前去求證?

雪糕融化的冰涼順着喉嚨一路流竄到胃裏,葉溫餘忍不住蹙緊了眉心。

這種錯失機會的追悔莫及并不好受。

如今人走了,而他又對對方一無所知,若是再見要等到下一次偶遇,又得是多久之後?

外院老師出了名的嚴苛,每周的翻譯作業量大得都能抵一篇小結論文。

是以每到周末,池冬亭電腦就被他慣例打開倆窗口,一邊是一晾就是一整天作業文檔,另一邊是被他夾帶怒氣的感嘆號持續刷屏的聊天窗。

靜谧的宿舍裏只聞他噼裏啪啦的鍵盤聲。

池冬亭:【鳥語玩意!】

池冬亭:【知道求是廣場上那顆大鐵球什麽意思嗎?就是告訴我們,學!習!有!個!球!用!】

池冬亭:【回家收租算了!寫毛線!】

他們宿舍原本也是四個人,不過林翔和陳丹宇都在談了戀愛後搬了出去,如今宿舍裏就只剩下葉溫餘和池冬亭了。

林翔:【溫餘不在宿舍?】

池冬亭:【在啊。】

林翔:【那不就得了,守着個大神你還在這煩惱什麽作業?】

确實。

不過池冬亭回頭看了一眼,又恹恹扭回來。

池冬亭:【唉,算了吧/扯臉臉jpg.】

林翔:【怎麽,你們吵架了?】

池冬亭:【怎麽可能?】

池冬亭:【我就是感覺溫餘這兩天好像有點小心事,還是不去打擾他了。】

陳丹宇:【什麽心事?】

池冬亭:【不知道。】

林翔:【學習壓力太大?可這些對溫餘來說不是輕輕松松麽。】

陳丹宇:【你都說是小心事了,應該問題不大,你多安慰安慰。】

池冬亭:【怎麽安慰?】

林翔:【帶溫餘一起玩游戲?說不定一高興心事就沒了,還能幫你把作業問題解決了。】

池冬亭:【溫餘又不玩游戲。】

陳丹宇:【試試呗,不行再說。】

試試……就試試吧。

池冬亭關掉文檔,熟練打開游戲,回頭叫人:“溫餘啊,要不要跟我一起——”

結果他話還沒說完,一直安靜坐在位置上的葉溫餘忽然站起來開始收拾東西了。

池冬亭愣愣眨巴兩下眼睛:“溫餘,你,是要出門嗎?”

“嗯。”葉溫餘合上電腦,拔掉充電器:“我去圖書館,晚上回來。”

池冬亭:“?”

宿舍門被門拉開又關上。

一陣穿堂風略過,池冬亭試圖挽留的手停在半空。

轉眼功夫,空蕩蕩的宿舍裏,就只剩一位寫不出翻譯作業的傷心人了。

宿舍樓到圖書館的直線距離不算遠,只是中間隔着一片暢心湖,需要沿着湖邊繞一圈路。

若是葉溫餘規規矩矩沿着湖邊小徑走,花費的時間最多不會超過20分鐘。

但是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另一條路,另一條幾乎多繞了大半圈的路。

剛靠近南門操場,就已經可以看見有許多體育生零零散散在自主訓練,或做訓練前的熱身運動。

葉溫餘放慢了腳步,視線不動聲色地掠過操場上每一個男生。

跑道上抻腰抖腿的,仰躺在草地裏大口順氣的,躲在角落裏摸魚偷懶的,甚至是旁邊自動販賣機前買水的……一個都沒有遺漏。

可惜依舊沒有他想找的那個人的身影。

這幾天裏,他已經不是第一次來了。

自從那日之後,他便在往返于教學樓,圖書館,宿舍,固定的三點一線中加入了一個南門操場。

準确來說不僅是操場,就連體院附近的超市,食堂,也開始多出他的身影。

可是從現在的結果看來,他所做的一切增加相遇概率的努力似乎都是無用功。

他再也沒有見到過那個男生,即便是操場上訓練的學生人滿為患。

難道就那麽巧,他只訓練那一天?

不可能,這個猜測一經出現就被葉溫餘否定。

對方體育生的身份是他唯一可以确定的信息,既然是體育生,就不可能有訓練一天這個說法。

所以,還是他來的時候不對麽?

連續幾日的遍尋不遇難免讓葉溫餘的心情生出了一絲焦躁。

他閉了閉眼,索性收回目光,加快了趕往圖書館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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