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比賽當天下午, 游泳館內意外的熱鬧。

原本只是專業內一個小型試訓賽,沒有公開對外宣傳,不知道其他專業的人都是從哪兒得到的消息, 下了課的來溜達也就算了, 不少人逃了課也要來湊熱鬧。

館內人聲鼎沸, 加上本身環境會造成的回音, 葉溫餘被吵得耳朵嗡嗡的,如果不是嚴琛在,他早就離開了。

比賽只有兩輪, 初賽進前四的人直接進入決賽, 決出冠亞軍。

嚴琛作為初賽第一, 沒有懸念地進入了決賽。

短暫休息之後,決賽四位成員就位,随着裁判一聲槍響, 四道靈活的身影同時一躍入水。

等飛濺的白色水花散去, 人早已經游出好幾米開外。

嚴琛滿載爆發力的身體在水中穿梭自如, 沉沉浮浮之間,從起點到對面, 再掉轉方向從對面到終點, 速度絲毫不見緩。

距離越拉越大,依舊毫無懸念, 他獲得了第一。

體育競技無疑是最能調動人類興奮因子的比賽, 随着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響徹耳際。

饒是葉溫餘早猜到了結果, 也不可避免被帶動起情緒, 眼看嚴琛頭一個觸摸到終點壁, 心跳久久無法平複。

“靠靠靠靠怎麽能這麽帥?真無語。”

“永遠不能抵抗體育生沖擊力爆發的時候, 荷爾蒙爆表了!”

“為什麽男人的腹肌不能複制粘帖?沒別的意思……算了明人不說暗話, 受不了我男朋友的白斬雞身材。”

……

葉溫餘下意識将目光投向嚴琛水漬橫流的腹部,那裏幹幹淨淨的,早已沒有什麽貼紙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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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蔽的秘密都被留在了那天午後的陽光裏了。

比賽很快結束,觀衆的熱情還沒散,場館內人頭半天不見少。

直到一個與小型比賽匹配的小型頒獎禮結束,熱鬧才随着泳池內波紋逐漸消散的水面一般趨于冷卻。

耳邊終于安靜了,沒了叽叽喳喳擾人情緒的喧嘩,纖細紛擾的心思一絲一縷地又跟着纏上心頭。

葉溫餘用力握了握掌心,起身朝場內走去。

“嚴哥!牛逼!一如既往穩定發揮!”

下了領獎臺,楊諒第一個樂颠颠圍上去:“而且沒想到老師還準備了獎牌,金牌诶金牌诶,漂亮!”

董希睨他:“你清醒點,不是真的金牌,應該只是外頭文具店随便買的,聊以發放,以資鼓勵。”

“不是真金又怎麽樣?”

楊諒扯着嗓子嚷嚷:“榮譽的象征已經不能單純用金錢去估量價值了,我連文具店買的都沒得到過,好羨慕。”

“羨慕?”

葉溫餘走近時,正好聽見嚴琛這句沒什麽情緒的反問,。

楊諒:“金牌诶,肯定羨慕啊。”

“是麽。”嚴琛拿起幹毛巾擦頭發:“可我比較羨慕銀的。”

“啊?”楊諒不明就裏,看一眼不遠處的亞軍,是隔壁班的男生,此時正把剛得來的銀牌興高采烈挂在女朋友脖子上。

名正言順,正大光明。

葉溫餘也看見了,但是沒看明白,只能猜測是嚴琛可能是覺得銀牌比較漂亮。

“哎不管金的銀的,我都羨慕。”

楊諒一擺手,說起他的關注重點:“所以今晚上咱們上哪兒去慶祝?想吃烤肉好久了。”

嚴琛:“随便”

“那就烤肉呗。”

說話間,董希偏了偏頭,才發現站在後邊的葉溫餘,發出盛情邀請:“哎溫餘,晚上一起出去吃飯嗎?慶祝嚴哥喜提金牌。”

嚴琛聽見了,拉下毛巾跟着看向他,半幹不濕的頭發耷拉幾縷在額前,眼底氤氲着看不透的薄霧,顯然和董希同樣的意思,在等他答複。

葉溫餘“做賊心虛”,兩人目光一接上他就率先轉開。

話可以憋住不說,就怕嘴閉上了,一些膽大包天也會從眼睛裏表達出來。

“溫餘。”

嚴琛開口叫他了。

聲音鑽進的好像是另一只耳蝸,別人的聲音是聽進耳朵,只有他的,好像能融進脈絡神經,連心尖都能感知到語調共振。

他靜靜看着葉溫餘,用葉溫餘不能拒絕的溫和語氣:“一起去嗎?”

……

比賽的人不少,慶祝的聚會也不止他們宿舍,最後加起來能有十多個。

人一多就鬧騰,吃完了飯舍不得散場,商商量量的就去了附近ktv,大廳燈紅酒綠,走廊鬼哭狼嚎,不是葉溫餘喜歡的環境,還好有嚴琛一直守在他身邊。

剛剛在烤肉店體院一幫人就喝過了一輪,因為跟葉溫餘不熟,沒人好意思勸他酒,葉溫餘也幸得逃過一劫。

但學體育的多少有點熱情自來熟細胞,加上酒精上頭一撺掇,社牛的毛病出來了,酒一送來,也不管認不認識熟不熟,逮着就是一個灌。

葉溫餘擋不住熱情攻勢喝了兩杯,果味的雞尾酒浸過舌尖,又從喉嚨裏流竄而過,又涼又辣,呼吸間都是甜氣泡的味道。

不過第三杯再來時,他沒了繼續喝下去的機會。

嚴琛動作自然地幫他擋下,舉杯示意後,仰頭一飲而盡。

接下來第四杯,第五杯,第六杯……

包間只有三支麥克風,沒搶到麥的人無事可做,也不想玩幼稚的轉盤游戲,只能喝酒,再加個四處逮着人瞎拼亂灌。

這種度數,葉溫餘頂多三杯的量,他用自己做比較,想當然地就覺得嚴琛最多兩杯。

而現在的情況是兩杯的量早過了。

“不用幫我擋了。”他拉住嚴琛袖子阻止他,好在他們一開始就選在最角落的位置,小動作不大就不會輕易被發現。

嚴琛側過臉看他。

光被酒液折射得斑斓漂亮,映在嚴琛輪廓立體的側臉,好看得能迷了人眼。

葉溫餘勾着他衣袖布料的指尖不覺緊了緊。

嚴琛問他:“想自己喝?”

葉溫餘想說沒有,就看見嚴琛一仰頭,喝光了手裏那杯。

“我今晚算你的臨時監護人。”

嚴琛放下杯子看向他,嘴角勾着散漫的弧度:“葉小朋友今天只有兩杯的自由。”

葉溫餘被他這聲小朋友叫得愣住,耳根也被什麽被輕輕電了一下似的,好半天才想起來問:“為什麽?”

嚴琛:“三杯的酒量,兩杯已經是寬限了。”

葉溫餘想反駁自己不止三杯量,話到嘴邊,又覺得另一件事情比直接反駁更有力度:“你的酒量也不好,你還喝了這麽多。”

他眉心微擰一臉認真的模樣,落在嚴琛眼裏就是不着邊的讨人喜歡,在魔音灌耳驀歌聲裏,每個字都咬得像在撒嬌。

嚴琛眯了眯眼,忍了一下實在沒忍住,擡手用指背輕輕碰了碰他的眼角:“是不太好,但幫你擋綽綽有餘。”

葉溫餘沒有發現自己已經在無意識下習慣了跟他這樣的接觸,正想說什麽,在他右手側邊的包間門就被人從外面推開,又從門縫裏冒進來半顆腦袋。

楊諒抱着麥克風正好對着門,看見人了,就着麥克風擴音問:“你好你好,找誰啊?”

說完門外的人就推開門進來了,是個短頭發的姑娘,笑起來臉圓圓的,還怪可愛。

董希把音量調小了些。

短發姑娘:“實在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們在隔壁過生日會,我玩兒游戲輸了,得過來找個同學合唱,可以嗎?”

同齡人之間最好說話,何況一堆男生窩裏來個女孩子,不僅不會拒絕,簡直是本能的就想開始散發自己的友善了。

“可以可以,這有什麽不可以的。”

“同學你随便看,看看能看上哪個?”

“唱啥呀,我歌王,什麽都會。”

“我也可以,我自薦我自薦!”

姑娘沒說話,視線在包間裏咕嚕嚕轉了一圈,看到嚴琛時,眼睛跟打了電筒光似的,倏地一亮。

葉溫餘抿直了嘴角,胸口那股沒來頭的堵塞感又出現了。

門口還有幾個人在圍着看熱鬧,估計是隔壁包間一起慶生的,過來監督懲罰。

那姑娘就盯着嚴琛,嘻嘻笑得格外甜:“小哥哥,我剛剛說的你應該也聽見了,就幫個小小忙,行嗎?”

嚴琛掀起眼皮看她,聲音冷調:“不行,找別人。”

姑娘:“可是他們說了可以随便挑,挑哪個都行,我現在挑中你了呀。”

葉溫餘垂下視線看着面前只剩半瓶的酒,忽然很想悶頭再來兩口。

嚴琛面無表情看向沒分沒寸胡亂給出承諾的男生。

後者撓撓頭,不太好意思地改口:“不好意思啊同學,我上頭了,也不是每個都行……我說了不算,還是征求一下人家自己意見。”

“喔,好吧。”女生大大方方地:“那我現在征求你的意見,小哥哥,可不可以幫個忙,陪我唱支歌?”

歌聲都沒了,包間裏只剩下伴奏的音樂,誰也沒有說話,

楊諒看着就小腿肚緊繃,又是緊張又是替那姑娘尴尬,酒都醒了一半,受不了了,可勁兒戳着董希後腰。

董希回頭沖他啧了一聲,就聽見嚴琛聲線冷漠再次開口:“我說了,不行。”

氛圍被推至冰點。

門口的人面面相觑,短發姑娘表情也有短暫的凝固。

不過好在心大,很快重新笑開,态度灑脫地聳聳肩:“好吧,不勉強,那我換一個。”

她眼神一轉,這會兒才看見了坐在最角落光線暗處的葉溫餘,眼睛又是一亮。

只是這次甚至來不及開口,方才毫無商量餘地地拒絕了她的男生再次朝她看過來。

黝黑的瞳孔在沒什麽情緒時透着一股生冷漠寒,像圈地護食的野獸,帶着濃濃警告的意味。

短發姑娘腦子一涼。

下一秒,福至心靈反應過來什麽,以至于果斷到沒有一秒鐘的停頓,扭頭就去找剛剛放大話的男生:“同學,勞煩幫個忙?”

和尚窩裏罕見的一次男女對唱,不管好聽不好聽,就說稀奇不稀奇吧。

捧場王們又是歡呼又是鼓掌,有積極分子把風光也調到了最暗最有氛圍的一檔,五彩的燈球閃爍,看得人眼花。

可惜都沒辦法将葉溫餘的情緒調動起來。

兩杯酒,距離三杯只有一杯,酒精在身體裏發散,不至于醉,但多多少少會影響到理智的思維。

他腦海裏反複都是短發姑娘在看見嚴琛時驟亮的目光,以及抛開所有人,一時堅定選擇他的态度。

明明才見第一眼。

嚴琛總是特別惹人注目,不管走到哪裏,不管做什麽,或者就是坐在那裏什麽都不做,都能輕而易舉吸引別人的目光。

不管是游泳,打球,還是最尋常的訓練,甚至在看不見他的地方,都能聽見別人對他不絕口的誇贊。

這應該是好事,葉溫餘的理性這樣想。

但感性上,他高興不起來,嚴琛在被好多人觊觎。

“不高興了?”嚴琛叫回了他半條魂。

葉溫餘擡了擡眼,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的視線直勾勾黏在嚴琛臉上。

“沒有。”他好像聽見自己這麽回答。

但嚴琛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不相信,只是定定看着他,問他:“為什麽不高興。”

葉溫餘還是想說沒有不高興,只是鼻腔偷偷鑽進了很淡的薄荷味,慢條斯理把他給困住了。

他喝的是橙子味,薄荷味,嚴琛喝的。

黏着在嚴琛臉上的目光不加遮掩,一寸一寸往下,停在唇瓣上,恍惚之間,破碎的記憶片段像老舊的電視機畫面從腦海一閃而過。

他好像,靠近聞過。

聞過這裏沾着的酒是什麽味道。

是不是只有他聞過?

是不是只有他可以,還是別人只要想,也都可以?

他的思維陷入了一個微妙的,不太讨人歡喜的死胡同,不滿,迷茫,貪戀,渴望……腦袋裏紛亂的線擰成一條,他想要再聞聞。

或者,不止是聞一聞。

“說話算數嗎?”他忽然沒頭沒尾地問出這麽一句。

嚴琛:“什麽?”

“你說過的話算數嗎?”

葉溫餘聲音很低,卻說的很認真:“我還記着仇,你咬過我。”

嚴琛吐出肯定的答複:“算,我說過,你可以随時咬回去。”

葉溫餘:“随時?”

嚴琛嗯了一聲,視線始終沒有從他臉上移開分毫,哄逗似的低沉口吻:“有人要現在咬回去?”

葉溫餘沒說話。

合唱的曲目已經到了高潮,兩位歌手突起的高音将破未破,音質一般的廉價麥克風已經快要承受不住。

魔音入耳,讓人聽得好像亂晃的燈光裏都是噪音。

嚴琛聽得頭疼,啧了一聲,不堪其擾地想閉上眼捏捏鼻梁,手剛有要擡起來的趨勢,就被按着小臂壓回膝上。

很輕的一聲“要”輕飄飄擠過噪音,敲動耳膜。

坐在身旁的人忽地傾身靠過來,帶着酒精發酵的橙子香味,生澀莽撞地咬上他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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