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眼前的浮昀依舊有着一張妩媚的面孔,卻挺着個大肚子,顯然是懷了孕,而且月份很大了。
浮昀聽到謝亭這問話,不由的微微笑了笑。謝亭也在金融街這精英雲集的地方工作一年了,竟還是這麽個天真爛漫的性子,看見女人懷了孕,就以為她一定結婚了。她以為生活是童話嗎?
浮昀笑了笑,“我昨天才回來的。還沒倒過來時差,暫時還沒和老同學聯系。”
她的笑容很得體,彬彬有禮,卻帶着職業性的客套,并不親切。
這樣的浮昀,讓謝亭覺得很陌生。
謝亭黑寶石般的大眼睛中閃過絲困惑,“浮昀,你變了,變……得漂亮,能幹了。”
浮昀矜持的翹翹嘴角,伸手指指自己身邊的一把高背扶手椅,姿勢優美,“謝亭,坐。”
主人翁般的姿态。
仿佛她是東道主,謝亭是不請自來的惡客。
黎遠馳鎮靜下來,站起身,替謝亭拉開椅子,“小南,你不是說今天和同事一起逛街的嗎?怎麽又來了?”語氣很是自然,還帶着幾分抱怨。這種抱怨,通常只出現在關系親密的男人和女人之間。
他拉的是自己身邊的椅子,不是浮昀身邊的。
謝亭期期艾艾,“可是,定好了呀。”
一個月前就預定了,哪能說爽約就爽約。
“我告訴他不來,可是實際上我來了。”謝亭覺得自己騙了黎遠馳,心裏很有幾分歉疚,心虛的沖他笑一笑,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黎遠馳微笑着看她坐好了,殷勤的充當服務員,替她擺好盤子,從玻璃杯中拿出折成花狀的餐巾,攤開,用寵溺的眼神看着她,“小南,給你。”謝亭被他看的不好意思,說的聲“謝謝”,伸手接過餐巾,疊作兩層,放在大腿上。
浮昀冷眼看着這對未婚夫妻_秀恩愛,酸水咕嘟咕嘟從心底往上冒。
多年前,那個紮着馬尾辮、青春亮麗的姑娘站在大家面前,一臉單純快活的笑容,“我叫謝亭,感謝的謝,陶然亭的亭。《謝亭送別》這首詩大家聽說過吧?我的名字就出自這裏了。我出生的時候,我爸媽那一屆人畢業分配,他們一撥一撥的送別朋友,爸爸就給我起了謝亭這個名字。不過,媽媽覺得單名容易重複,不贊成,更願意叫我謝南歌。大家知道為什麽嗎?因為送別的時候她做了一首詞,詞牌名正是《南歌子》……”
清脆悅耳的聲音,明媚如春的笑容,給人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好性格好人緣的金融系系花是她,被黎遠馳溫柔呵護的小南,還是她。
“謝亭,我想咬你。”浮昀端起盛着桃紅色葡萄酒的高腳杯慢慢品味着,覺得這酒很是苦澀,苦澀的讓人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店員敲門進來,“黎先生,謝小姐,涼菜好了。”把四個形狀不同、精致可愛的小盤子依次擺好,分別是木耳扇貝、冰鎮花蟹、美極蘿蔔皮和香椿豆腐。黎遠馳拿公筷夾了木耳扇貝到小盤子裏,“小南,下午忙嗎?連下午茶都沒喝?那一定餓了,快吃吧。”他忙着照顧未婚妻,也沒冷落客人,沖浮昀客氣的笑了笑,“這些菜全是小南愛吃的,可能不合你的口味。沒辦法,這家私家菜館預定的時候就要點菜的,不能臨時添減。”
浮昀恨的牙癢癢,皮笑肉不笑,“我這人很好打發,有的吃就行,不挑剔。”
黎遠馳笑容裏帶着警告的意味,“怠慢了,不好意思。”
浮昀氣得摸了摸凸出的肚子,黎遠馳不由的神色懊惱。
黎遠馳态度很好的解釋,“小南,我本來不是說要出差的嗎,可是對方的項目負責人太太生病了,那是個北美人,很注重家庭,寧可承擔商務上的損失也要改談判時間。他這麽固執,我也沒辦法,只好取消上海之行。路上偶遇浮昀,知道她在美國工作的那家公司是業內翹楚,就想跟她取取經。”
說來說去,沒有私事,全是為了工作。
“這樣啊。”謝亭如夢方醒。
鮮美的食物入口,謝亭心情大好,興致勃勃問着浮昀,“你去美國才不到一年的時間吧?都已經這樣了?”她指指浮昀的大肚子,嘴角上揚,“你知道嗎?上周同學聚會,杜蘋、蔣欣榮她們還在抱怨好幾個月了都沒豔遇,日子枯燥乏味呢,如果她們知道你到了美國就把終身大事搞定了,一定羨慕的不行。”
謝亭的同學當中已經結婚的有,但還是未婚的多。杜蘋和蔣欣榮最恨嫁,不少回蠻橫拉住謝亭索要“好貨色”,“黎遠馳的發小、同學裏頭就沒個跟他差不多的?快,別藏着掖着,貢獻出來!”“快給介紹呀,今天見面,明天定婚,後天請你喝喜酒!”
謝亭樂了樂。要是杜蘋和小蔣知道浮昀一到美國就嫁掉了,會不會辭職跑美國找豔遇去呀?
她舀了一勺豆腐吃着,笑咪咪。
黎遠馳食不知味,擡頭嚴厲的看了浮昀一眼。浮昀只覺肚子隐隐作痛,放下筷子,笑的雲淡風輕,“誰說懷了孕的女人就一定結過婚啊。謝亭,我确實懷孕了,但是,并沒結過婚。”
“啊?”謝亭愕然擡頭,不敢置信。
浮昀越發笑容可掬,“在美國,孩子沒有婚生非婚生的區別……”
“哦。”謝亭有些茫然的點了點頭。
理論上講是這樣的。聯合國兒童權利公約的第一個基本原則就是不歧視,每一個兒童都不應因其本人及其父母的種族、膚色、性別、語言、宗教、政治觀點、民族、財産狀況和身體狀況等受到任何歧視。
可是,如果一個女人懷了孩子,但是孩子的父親卻不是她的丈夫……還是有些怪怪的。
謝亭不知該說什麽,局促的笑了笑,埋頭吃飯。
菜一道一道上來,踏雪尋排,推杯換盞,清蒸時魚,每一道菜都有特別之處。
謝亭卻已是食不知味了。
三人忽然斯文起來,禀持“食不語”的原則,各自默默吃飯,都不說話。
一片安靜之中,浮昀輕輕笑了一聲,“我還以為,謝亭你會義正辭嚴的站出來,要替我的孩子主持公道呢。你知道嗎?這個孩子不是到美國之後才有的,是在國內的時候……”
“浮昀!”黎遠馳把杯子重重放在桌上,變了臉色。
浮昀抱着大肚子慢慢站起來,笑的有幾分凄涼,“你怕她知道啊?怕她知道你倒是堅持守身如玉啊,招惹我做什麽?”她低頭看看自己凸出的肚子,聲音溫柔了,“你看看他,雖然他還沒出生,可他是你的孩子,是小遠馳啊。我和他相依為命這麽長時間,沒有麻煩過你,可是他快要出生的時候,我發了瘋一樣的想你,一定要見你。遠馳,我日日夜夜想着你,你知道嗎?”
黎遠馳驚慌失措的站起來,想對浮昀發火,可看她挺着大肚子的模樣又不大忍心。怒目看了浮昀好一會兒,忽然坐下來,急切的告訴謝亭,“小南,不是這樣的,你別聽她的,別理她!”謝亭已經傻了,木木的坐在那裏,手裏拿着個銀質小勺,一張臉孔異常稚嫩,像個孩子般無助。黎遠馳一臉沉痛的在對她說着什麽,可是黎遠馳說的是什麽,謝亭聽不懂,也不想聽。
“浮昀出國之前就有了孩子,孩子是遠馳的……”謝亭腦海中一直盤旋着這句話,除了這句話,其餘的都是浮雲。
“小南,我愛你,我愛的是你!”黎遠馳聲音低沉,見謝亭一直呆呆的,俯身要吻上她的唇。
謝亭敏捷的躲開,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小南,我真的愛你,你相信我!”黎遠馳不死心,伸出胳膊要抱住謝亭。
這是我的未婚妻,我要抱住她,我要留下她。
謝亭打掉他的手,慢慢站起身,腳步飄忽的向外走去。
我就要和一個男人結婚了,這時有另外一個女人來告訴我,她懷了他的孩子……
這件事是多麽的奇怪呀。
黎遠馳呆了片刻,追了過去,“小南,你聽我說!我是冤枉的!”浮昀挺着大肚子,拎起包也跟出去了,心中恨恨,“黎遠馳你怎麽冤枉了,當時是我強-奸你的不成?”
雅致幽靜的院子裏傳來争吵聲,店主自廚房中探出了頭,對面的廂房也推開了窗戶。
院子裏,一株西府海棠旁邊,女孩兒要走,年輕男人攔着她苦苦哀求,“小南,你聽我說,你聽我說!”一個孕婦挺着大肚子站在不遠處,眼淚汪汪的,看上去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什麽情況?”店主納悶。
店員小劉過來端菜,一臉氣憤,“那身穿黑色小西裝的姑娘您看見一吧?她和那年輕男人是一對,來咱們這兒好多回了!她手上戴着定婚戒指呢,上回她來的早,跟我閑聊,還問哪裏辦婚宴合适來着。今兒不知怎麽的冒出個孕婦,看着就邪性。”
店主是位四十出頭的中年人,伸着脖子往外瞅了瞅,“你要是不說,我還以為這是原配懷了孕,男人還在挽留小三。”
小劉随着他的目光往外看了看,搖頭,“放着謝小姐這樣的未婚妻,去招惹那樣的女人,純是吃飽了撐的。”
身穿黑色小西裝的謝亭明顯是才下班便趕來了,衣服還是工裝。可即使穿着工裝,她身材也是玲珑有致,一張面孔更是明亮晶瑩,精致絕倫。
她是真正的美女。
最難得的是,別的女人挺着大肚子逼上門了,她沒有大吵大鬧,沒有流淚哭泣,只是想要離開。
“心太善了,容易吃虧。”小劉又往外看了看,愈發擔心。
“可是,我們很快就要結婚了!”院子裏,黎遠馳的聲音大了起來。
“婚禮沒有了。”謝亭靜靜看着他,“取消了。”
你和別的女人有了孩子,還想和我結婚,怎麽可能。
黎遠馳一臉苦惱,“小南,這不是賭氣的時候,結婚是大事,不是兒戲,知道嗎?真要取消婚禮,我父母的面子往哪放,你父母的面子往哪放?咱們兩家喜貼都印好了,親友全知道了……”
謝亭失笑,“面子難道比幸福更重要?”
浮昀向前走了兩步,幫着黎遠馳說話,“我只是想他了,想見見他,沒有要拆散你們的意思。謝亭你放心,我這就回美國,以後再也不回來,再也不打擾你們……”謝亭和她關系本來不錯,可這會兒看見她心裏就生出厭惡之感,見她過來拉拉扯扯,推了她一把,浮昀“哎喲”一聲,慢慢坐到了地上。
黎遠馳掙紮片刻,蹲下身子,低聲問:“你怎麽了?”浮昀仰頭笑了笑,在他耳畔小聲說了幾句話。黎遠馳臉色變了幾變,“好,我送你去醫院。”
黎遠馳不敢看謝亭,扶着浮昀走了。
謝亭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院子裏,眼淚不争氣的流下來。
小劉滿臉同情的走過來,“謝小姐,還有一道甜品沒上,您看是撤了還是……”
“當然要上。”謝亭抹了把眼淚,淚中帶笑,“人生怎能沒有甜品。”
“就是,人生怎能沒有甜品。”小劉忙不疊的點頭。
謝亭笑着告訴她,“我去洗個臉,一會兒回去。麻煩你把屋子收拾了,把其他人的餐具拿走,只留下我的。”
謝亭轉過身,向院子角落裏一棟古樸的青磚小房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