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何不食肉糜

兩人行将至長安時,就常看到郊外三兩成群、苦着臉遷移的難民。

搖光不知這臨近京師的地方怎麽會有那麽多難民,但看他們各個皮包骨頭的樣子,生了恻隐之心,讓車夫多備些餅食粥湯,分予路上的難民們吃。

秦時聽他吩咐車夫,也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姿态,讓搖光不禁懷疑,這鬼的身體是冷的,難道心也是冷的不成?

他每每出了馬車布施,秦時便在車上發呆,或者睡覺,絲毫不關心他在做什麽。搖光也不拉他去。

等進了長安城後,難民便少了起來。

因到了晌午時分,搖光帶秦時去了一家酒樓,準備先吃過午飯,再陪他找人。

兩人酒足飯飽,從酒樓出來時,腳下忽然滾來一個黑漆漆的東西。

秦時垂眸,看到那黑漆漆的東西竟然是個人,那人擡起臉時滿臉皺紋,面皮如炭一般黑。

那老叟看着虛弱,說話都有氣無力,見秦時低眸看他,就扯着他袍子,說自己已經餓了幾天了,央求他施舍點錢買東西吃。秦時瞥他一眼,自顧行路,差點把那老人帶得摔了一跤。

搖光看他這般冷漠作态,無半點慈悲可言,要喊住他,但秦時似沒聽到,頭也不轉。那老叟見秦時不理他,轉過來軟倒在地,長跪不起,求搖光給點錢買東西吃。

搖光想追上秦時,又不忍心看那老叟餓着。只胡亂從懷中掏了幾塊銀子給他,也不看數目。他對金銀沒有概念,左右這東西冥府裏多得很。那老叟乍見那麽多錢財,扣頭如搗地,口呼活佛下凡不絕。

西天的那些和尚們和他可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搖光想着,便讓車夫扶起了那老叟,自己追上秦時腳步。

“你去哪兒?”搖光因他方才作态,已心下不快,又見他根本不等自己,不禁怒火漸盛。

秦時正沉默地站在一個小茶棚旁。

茶棚裏的說書人正唾沫橫飛,講着近日來姜國餘孽作亂,意欲圖謀不軌之事。

搖光見他在聽,暫壓下話頭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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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京城附近的難民是因冀北今年顆粒無收,其農人無計,紛紛遷來富庶的京都。說書人口若懸河,說之所以今年冀北大旱是因為姜國餘孽心存怨恨,想要報複,才請了巫師讓冀北大旱。

搖光聽了,自知是無稽之談。關于降雨之事,向來由龍族管着,一個巫師怎麽能左右的了。他正想這凡間的說書人真能瞎編時,卻見秦時已走開了。搖光欲快步追上他,但慢了慢腳步。

他聽到,說書人又開始說起十餘年前姜國太子勾結亂臣秦瞭意欲謀反,結果被鎮壓之事。

說書人語帶不屑,道秦瞭還以為自己以後能當個開國功臣,殊不知這一朝叛國,事敗之後,不僅自己屍骨無存,還連累子孫,全家滿門抄斬。

搖光聽到秦瞭之姓時,停了腳步,未及細思他與秦時是否有關,便急忙追上了秦時。

秦時面容冷淡,也不知道要走到哪兒去。

方才那件事就像在搖光心裏紮了根刺,他身為鬼君,見多了過往冤魂,自知人間雖俗事繁雜,但最值得留戀的卻也是這些俗事。不論如何,他覺得一個人至少要心存仁心。

秦時給他的感覺太不好,他忍不住脫口就問:“你怎能那麽冷漠?”那可是個年過六十的老叟。

秦時瞥他一眼,卻是冷笑,輕聲諷他:“何不食肉糜。”

“……”搖光愣了。

他竟然說自己何不食肉糜?

秦時不看他臉上詫異表情,漠然道:“你不知道他是什麽人,也不知道他是為何而來,你現在施舍了你高高在上的慈悲心,他也未必會感激你。”

“這世上沒有誰是可信的,所有人。”

他話說得平靜,似乎這對他而言再尋常不過,聽得搖光心頭都結了一層寒冰。

搖光展出法術,不信邪地想看看那老人在他走後做了什麽。

剛才還虛弱無力的老叟正在牆根的陰影處,只是不再佝偻着背,滿臉的皺紋笑得更加皺巴。他挺直了腰板,喜笑顏開地旁邊斷腿的乞丐說今天又碰上個傻子,給了那麽多錢。

斷腿的乞丐埋怨說最近的人都窮得很,他都沒撈多少。說着說着,竟是直起了身,嘻嘻然笑着讓那老叟請他去妓館開葷……

搖光看着那畫面,啞然。

那老叟之事不過如鏡湖中投下的一粒小石子,搖光縱覺得人心叵測也不太過驚詫。

他只震驚,一個人到底要經受了多少世間的惡意,才會對這個世界心灰意冷,連老叟稚兒都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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