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你到這裏來幹什麽?”

“你跑到山上去幹什麽?”

兩人同時開口,蔣東維挑了挑眉,道:“你先說。”

蔣韓勳淡淡地說:“旅游團就是這樣安排的。”

蔣東維看不得他輕描淡寫,覺得敷衍,聲調暴跳起來:“你是花錢的爺,你不去導游能把你怎麽着?這個季節你自己是什麽狀況你不清楚嗎?山上那麽冷,你就沒想過萬一把小命搭上了,別人該怎麽辦嗎?蔣韓勳,你看着我,告訴我,你怎麽想的?”

蔣韓勳就看着他,回答:“沒想那麽多。”

“你這個人……”蔣東維被他氣得啞口,瞪着眼睛跟他對視了一會兒,接着一拍大腿,想起什麽似的,一邊掏口袋一邊說,“差點被你氣忘了,我請了曲醫生來的,應該快到了,我出去看一下。”

這時,他的手機也撥通了電話,他接起來:“喂,曲醫生,到了吧?辛苦了辛苦了,我馬上出去接你。”對反大概說了什麽客氣話,雙方一通寒暄,電話打了半分鐘才結束。

“你呆着,我一會兒就回來!”挂了電話,蔣東維又沖蔣韓勳瞪了一眼,轉身往外走。

蔣韓勳喊住他:“你等等!”

蔣東維回過頭:“怎麽了?”

蔣韓勳滿臉正色,一如平日在職場上:“你還沒有告訴我,你來這裏幹什麽?”

什麽時候了,還兇。

蔣東維往回走了幾步,跨到病床邊,一手捏住蔣韓勳的下巴,一手拿了一面不知道哪裏來的小鏡子:“你識不識好歹?你自己看看你的樣子,我大老遠跑回來,就是為了讓你就算今天死了,也能死在我身邊,懂嗎?”

蔣韓勳就着這個姿勢,看一眼鏡子,自己的臉依然蒼白如霜。他不語,扭開頭,掙脫蔣東維的手,恢複先前那種平平淡淡的語氣:“去接曲醫生吧,我今天死不了。”

蔣東維放下鏡子,轉身大步離開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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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那背影遠去,蔣韓勳感到自己的心跳漸漸活躍、加快,直至恢複到正常的頻率和力道。他不由自主揚起嘴角,勾出一個微笑。

從離開美國到現在,他逃了一個多月,原以為避開會輕松些,到了此刻才發現,只要能相對而坐,哪怕吵兩句沒營養的嘴,心裏的快樂安慰也比什麽都豐盛。

嚴格來說,曲醫生不是蔣韓勳的醫生。

他和蔣家兄弟兩個,是校友,也是好友。因為學醫,所以對蔣韓勳的毛病多有了解,有一個階段還曾特地研究過。他是個醫學天才,在他的幫助下,蔣韓勳曾有兩年沒犯過病,也因此,他很得蔣東維的信任。後來他博士畢業了選擇回國,蔣東維還大大惋惜過。

先前在北京,蔣韓勳随口說心髒不舒服,蔣東維就打主意請曲醫生去給他看看。但蔣韓勳到底認為讓人家一個正在搞腎衰竭研究的醫生,特地飛去給自己看心髒,太矯情,最後婉拒了。這一次,他突然犯病昏迷,就由不得他拒絕了。

不多久,蔣東維就把曲醫生帶了回來。

這位醫生長得過分好看,是那種瞥一眼就挪不開視線的好看。讀書的時候,他不比蔣家兩個富貴少爺,平時除了實驗室的白大褂,就是兩三套單調的衣服,但和這兩個錦衣玉食的少爺走在一起,也絲毫不遜色。

有些年不見,他如今已經是獨當一面的年輕專家了,一眼望去,更成熟穩重起來。人從門外進來,臉上挂着淡而溫和的笑容,對蔣韓勳打招呼:“Leo,好久不見。”

蔣韓勳也喊他的英文名:“Joe。”

為着給蔣韓勳看病,蔣東維已經打着家裏那個明星小少爺的旗號,在這家醫院做過工作,借到了全院最好的設備,就等着曲醫生來。借用有時限,蔣東維沒讓蔣韓勳和曲醫生多寒暄,就掐着表安排他們挪地方了。

“你這個病人,剛剛醒來,馬上就要被塞進儀器裏全身上下掃描測量,實在辛苦。”曲醫生難得地開了個玩笑,蔣韓勳和他對視一眼,聳聳肩表示無奈。

蔣東維懶得聽他們埋汰,只管把病人扶下床,又給人披了一件風衣外套。這時,跟他們對接儀器設備使用的醫生過來了,蔣東維簡單介紹了一下,曲醫生便跟随那位本院醫生先走了。

于是,一整個午後,蔣韓勳就在沒完沒了的身體檢查中度過,比他爬九華山辛苦多了。等各個項目都檢查完,天空已經又有了夕陽的色彩。

他走出心外科的檢查室,看到蔣東維站在走廊盡頭的窗前,遠處斑斓的天空做了那人的背景,他忽然想起前兩天在杭州西湖邊上看到的暮照。那時候,他覺得,那麽美好的風景只有自己一個人看到,真是太可惜了。而沒有想到,将來還有機會和蔣東維看到更好的。

他對眼前一幕,生出一種異常的珍惜。于是,他就這樣看着蔣東維的背影,而蔣東維獨閱蒼然暮色。

過了一會兒,收拾好的曲醫生也從檢查室出來,擡眼便看到走廊中遙遙相隔、又緊密相連的兩人,原想送蔣韓勳回病房的念頭,也默默打消了,轉而往走廊另一邊走去。

時間不知流逝幾何,蔣東維才回過身。一直注視他的蔣韓勳下意識調整了一下肢體語言,把自己長久立定凝望的痕跡抹去了,仿佛剛剛從檢查室出來一般,慢步朝對放走過去。

蔣東維比他跨得大步,很快過來,默然攙住他。

兩人都沒有說話,靜靜地一起回了病房。

這次,蔣東維也沒再纏着他要多聊什麽,只給他倒滿一杯水放在桌上,叮囑道:“之前要做檢查,沒給你多喝水,折騰這麽久,肯定渴了,把這一杯喝完,躺下休息一會兒,我出去買點水果。”

蔣韓勳拿過杯子,當面把水喝完了,然後擡頭問:“小辰呢?”

“順便上通告呢。”蔣東維有些莫名其妙的不悅,皺了眉頭,“找他做什麽?”

蔣韓勳笑了笑,和顏道:“我的意思是,他還在池州的話,水果讓他晚點帶過來就行了。你,能不能在這裏陪陪我?”

聽了這話,蔣東維微微發怔。片刻,回過神來,讪讪擡手摸了摸鼻尖,發出一個短促的“嗯”,然後拖過椅子,坐在床邊。

外面的暮色越來越濃重,窗戶透進一片餘晖,色調也溫柔得有些粘稠,給整個房間塗上一層難以形容的暧昧,兩人在這暧昧中相對沉默。記憶中,他們呆在一起而彼此默然的場景,有很多。

他們都不是話多的人,又熟悉得過分,很多時候交流已經不需要語言。可太長時間不對話,氣氛就會從默契變成冷淡,然後僵硬,甚而疲倦厭煩。好在,這種情況周而複始得多了,也就稀疏平常。

蔣韓勳一面在腦中扒拉這樣的場景,一面感到有點好笑,又有點溫暖,主動伸手碰了碰蔣東維的手腕,喃了句:“哎。”

蔣東維迎視他,抿着唇,來了勁兒,就是不做聲,還把手抽走了……真是給個稻草環就當皇冠的主兒。蔣韓勳看着他,有種幼兒園老師哄小朋友的無奈。

氣盛少年時看他這樣,會覺得這家夥傲慢自大,眼睛長在腦門上。也不願意遷就,遷就就是低頭,低頭就是低人一等。可看久了,漸漸發現他就是做個樣子,等的是哄。于是開始哄,哄過之後又發現,他非常好哄,比小游戲裏養的寵物難不了多少。

“東維。”他碰了碰他另一只手腕,沒等對方抽走,先拽住了,“別這麽孩子氣,幫我拿一下那件外套,口袋裏有東西給你。”

他指向病房角落的衣架,蔣東維還是不做聲,但已經比剛才好得多,輕輕甩了一下,把人掙開,過去把衣服拿了過來。也不翻口袋,直接塞給蔣韓勳,只用眼角餘光瞄他。

“喏,給你的。”蔣韓勳伸手進口袋,再拿出來時,握着拳,道,“手掌伸過來。”

蔣東維便把手掌伸過去,蔣韓勳握着拳移到他掌中,慢慢打開,兩手掌合在一起,裏面空空如也……蔣東維臉色一拉,馬上收回了手。

“有意思嗎你,多大了玩這種游戲?來,蔣韓勳,我跟你說幾句正經話。”

蔣韓勳沒理他,又掏了衣服另一邊口袋,這次真的掏出了東西,塞進蔣東維手裏,那是一個小錦囊:“你以為我想玩這種游戲嗎?大少爺,麻煩你想一想,到底是誰長不大,我才要三十歲陪着人做三歲的游戲?”

蔣東維:“……這是什麽?”

“給你求的願。”蔣韓勳指指錦囊上的字,“一面健康平安,一面愛情美滿。”

蔣東維擰緊眉頭,嫌棄得要命:“求的什麽東西?為什麽要求愛情美滿?”

蔣韓勳道:“不是你說,我從來不管你談戀愛嗎?如你所願,管一次。”

蔣東維聽了,抿唇不應,前後翻了翻那個錦囊,終于塞進了口袋。

小情緒鬧到這裏,算是告了一段落,他身體往後靠,腿向前伸,擺了個開放的姿态,正色起來,開口說了他的正經話:“這麽多天,你一條信息也不回我,我就當你在考慮怎麽回答我的問題。現在,我來都來了,不管你想好沒想好,那三個問題,我都要一個答案。”

“第一,你還想要我嗎?”

“第二,如果不,那我可以想要你嗎?”

“第三,如果還想,你願意跟我去見老爺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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