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蔣東維這一來,就賴上了。理由正如蘇娜那句理所當然的預測一樣——沖着結婚來的。他态度明确,這次就是要把韓勳拽回美國,別的不管,手續要辦掉。

韓勳翻翻日歷表,在上面指了個日子:“總得先過掉這一天,再說。”

蔣東維低頭看那個日子,頓時有點心煩。

那是蔣勤茂的生日,離眼下只有半個多月了。

憑着半生的成就和地位,蔣勤茂的生日必然是個大日子,趁着這日子來“聯絡感情”的人,數不勝數,踏破門檻。他也樂于讓自己的生日成為一場社交盛會,每年都會在指定的地方辦壽宴。這一天中,除了蔣錫辰社會身份特殊,不必到場外,另外兩個孩子是務必出現的。

往年尚且如此,今年,他們就更加要到場了。

然而,自打确定關系,他們兩個除了過年外,就沒有一起在老爺子面前出現過,這次回去祝壽,基本就是接受老爺子的終審。能不能得到同意,就這一遭了。

“好,先應付這一天。”蔣東維吐了口氣,無奈歸無奈,态度依舊堅決,“但不管他同不同意,你都得跟我回去結了這個婚。”

韓勳看着他習慣性展露的篤定和不講道理,有點好笑,于是笑了:“你什麽時候這麽喜歡結婚了?”

“我不喜歡,但這有必要。”蔣東維瞥過去,沒有半點玩笑成分,道,“我們的權益,應該獲得最大程度的保護,結婚是最好的辦法。”

韓勳聽了,沒有回話。他懂,蔣東維這是為他在蔣家的權益争取保障。他在蔣家集團的位置,其實一直略為尴尬。看似處于重要地位,實則名下沒有獨立股份,基本都是和蔣東維共同持有。

這次,他從集團的工作中脫身出來,事務是交接了,該帶走的權益卻還理不清。既然理不清,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帶走,原狀态保留。而一紙婚姻關系,正是維持這份狀态的簡便方法。

蔣東維這樣為他考慮,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要太感動,又矯情了。他到底沒有再對這個提議提什麽看法,點點頭,同意了。

“行,那就結。”

之後一個星期,韓勳都忙于采茶。各個山頭,乃至每一片茶園,采茶的時間都不一樣。他做事一貫嚴謹用心,能親力親為的事情,都會去跟進。采完了這一片,他又要轉徙到下一座山去了。

等采茶基本收尾,韓勳的活動範圍便從茶山轉移到了茶廠。

Advertisement

制茶是一項更為磨人的工作,就綠茶而言,曬、晾、搖、篩、抄、揉撚、包撚、焙青、包裝,每一道工序都是技術活兒,需要耐心,需要經驗,需要日夜守着。

這些過程,韓勳去年已經大致了解過,但當時季節不合适,他沒能趕上全過程。這次,他意在參與每一個環節,親身經歷所有流程。

此時蔣東維已經在他身邊賴了一個多星期,與其過往的行程安排相比,這簡直是他的超級長假了,他美其名曰“婚前度假”。韓勳對他毫無辦法,只得讓他跟進跟出,就當多了個幹苦力的。

半月後,第一批茶進入包裝環節,韓勳把手頭的工作交代給了阿旭,便和蔣東維一起回了京。

行程是直接同林怡溝通過的,因此這天來接機的車,是林怡安排的。

毫無疑問,将他們拉回了京郊大宅子。

林怡一如既往站在門前,等着他們。幾個月過去,她的肚子已經顯了,不施半點粉黛,臉色有幾分蒼白,神情卻是格外有光彩。許是懷了孩子,心中總是柔軟的緣故。

她心情看上去不錯,低聲對身邊的阿姨說了聲“開飯吧”,就朝兩個孩子迎面笑道:“終于到了,等你們好久了,快進來吧。”

蔣東維沖她點點頭,禮貌性地喊了聲“小媽”,雖是不冷不熱,可也比過去好多了。林怡聽了還是高興,眉開眼笑。

“怎麽,難道小辰也回來了?”韓勳習慣性對這家人的每個人都觀察入微,自林怡的狀态推測問。

果然,林怡遞來肯定的神色,但似乎對此并不十分欣喜,反而有些憂心:“是啊,很難得,他這次主動回來陪老爺子吃晚飯……還有小梧。”

聞言,蔣東維和韓勳相視一眼,都有些吃驚。

自從老爺子夫婦住回這大宅子開始,謝梧沒什麽事情基本不會過來。畢竟,這邊的兩位主人,一個是他的繼父兼岳父,一個是他的親媽兼岳母,這關系聽着就夠瘆人的,少面對是減少矛盾沖突的重要保證。

今天登門,必定有事。

韓勳放低聲音,又對林怡問道:“小辰是有什麽打算嗎?”

林怡搖搖頭:“我不知道……你們這個小弟弟,我哪裏拿得準。倒是你們父親,看他們一起上門,好像很明白他們要幹什麽似的。”

韓勳和蔣東維又對望了一眼,從彼此眼中讀出了同一種預感——這個小少爺和他的影帝對象,怕不是回來提親的。老爺子這次,看來是要過一個難忘的生日了。

“對了,”林怡忽然放慢腳步,目光不自覺往房子裏探了一眼,“老爺子私下是希望,明天的壽宴你們兄弟三個都能出席。這次謝絕了所有媒體,比往年低調,小辰來了也沒什麽問題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們兄弟倆勸勸小少爺”,韓勳對此了然,微微點了點頭,但沒有回話。

進門後,他們直接前往餐廳。

到了那邊,只見老爺子、蔣錫辰、謝梧,都已經上桌。三個人相對而坐,沒有什麽交流跡象,但也不至于十分尴尬。聽到這邊的動靜,蔣錫辰和謝梧都主動起身來,迎接兩個哥哥入座。

餐廳裏一時熱鬧起來,幾個年輕人互相寒暄了幾句,等菜都上來了,熱鬧也就再次退下去。

半頓飯過,無人發言,到底都等着老爺子開金口。

蔣勤茂也知道這點,他吃了七分飽,看看林怡,輕聲詢問:“你要不要先上樓?”

這是防着大場面了,林怡擡頭看看三個孩子,一臉愛莫能助,點點頭撤退了。蔣勤茂目送妻子上了樓,然後放下碗筷,環視一圈桌前四個人,臉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哀樂,只有他們從小習慣的冷峻和嚴肅。

他的目光首先定在了蔣東維身上:“我聽說,你回國半個多月了?”

蔣東維一貫是讨厭被人追問行程的,尤其是私人行程,他認為這是一種隐私侵犯,即使對方是他父親。但他此刻沒有顯露不快,近乎謹慎地回答:“是。”

蔣勤茂:“休假?”

蔣東維:“算是。”

蔣勤茂輕呵一聲:“你是該休休假了,但現在不是好時候。小岳終究是個外人,不要什麽都甩給人家,到時候,東西還是不是你的就難說了。”

蔣東維回:“我明白,會注意分寸的。”

對他這乖順姿态,蔣勤茂似乎是十分滿意,問到這裏句告一段落。

接着,那雙眼睛又望向蔣韓勳,停留兩秒,似乎有話,然而思忖片刻,便将視線一滑,眼神近乎淩厲地把另外三人也一并掃了過去,屈指敲了敲桌面:“直說吧,你們四個,今次回來求什麽?”

四人都一愣,他的聲音不高不低,也聽不出喜惡,可落進耳朵裏,就是讓人多思忐忑。一時間,他們都有些失措。

“爸……”

“蔣伯父……”

過了一會兒,蔣東維和謝梧同時開口。

意識到這戲劇狀況,兩人對望了一眼,蔣勤茂則一左一右各瞟一眼,不出聲,誰先說誰後說,随他們自己來。

謝梧對蔣東維做了個請的動作,順便活躍氣氛,道:“長幼有序。”

蔣東維是個十足的兩面派,除開韓勳,他在任何人面前都拽着勁兒,一副高冷模樣,對于謝梧抛來的梗,他完全當做沒聽見,直視蔣勤茂,端着他的氣勢。

“爸,我要和韓勳回美國辦結婚。”一句話,字字清晰,甩得擲地有聲。

蔣勤茂聽了,冷哼一聲,看向謝梧:“你呢?”

“他要和我辦結婚。”謝梧還沒說話,蔣錫辰迅速地插了話。

蔣勤茂繃着一張冷臉,眼神十分冷漠地看着他們,長久不語。四個人坐在那裏,真像是在等待什麽命運審判,餐廳牆上時鐘走動的聲音異常清晰,令人心頭莫名不安。

又半晌,老爺子道:“你們四個,就是這樣給我送壽禮的?”

蔣錫辰首先回道:“我不是第一次提了,這是最後一次。”

“怎麽?”老爺子凝眸盯着他,“這意思,是通知我,不是來征求同意了?”

蔣錫辰在這個家裏,天不怕地不怕慣了,好的時候對誰都乖巧親善,惹人憐愛。冷起來,就像來自什麽深處,地底深處,有或者是,海洋深處。總之,他對人間沒有半點畏懼。

他回答:“對。”

蔣勤茂那點面對兒子們就削弱大半的修養和定力,被他這個字一下子頂到頭,本來沒有表情的臉上顯出怒意。面前有一只紅酒杯,他随手朝對面一砸。

那杯子的質量過硬,摔向碟子,又彈到桌布上,竟然沒有碎。

“滾。”蔣勤茂指了指門口。

蔣錫辰的氣性也異常高漲,聽罷,果真拉起謝梧就要走。卻反被謝梧拉住,回過頭,但見謝梧不愠不怒,平靜而略帶安撫的眼神。那人握着他的手腕,輕輕地往椅子上拉了拉,仿佛在說“乖,坐下”。

他不由自主坐下了。

“和最親的人有隔閡,這種體會很不好受,我懂。”謝梧淡淡地開口,說到這裏,視線往樓上望了一眼,神情有些溫柔,又含着無奈,“我和我媽,也是一樣。以前,甚至到此時此刻,我都不能原諒她離開,但我很感謝她,接受了我。”

“不是因為我多麽需要被她認可或祝福,只是,她能接受我,我就突然确定并感覺得到,她是愛我的……蔣伯伯,小辰從小到大都過得很艱難,不止是因為他曾失去了母親,還因為,他也許從來沒有感受過您是愛他的。”

“但我樂觀猜測一下,其實,您是愛他的,對嗎?”

他說完,靜靜地直視蔣勤茂。

後者緊繃的臉在一段時間中,慢慢松下去,張了張嘴,原本緊閉的牙關也獲得放松,使他整個人看上去都随和了一些。他自鼻腔中嘆了兩聲,語氣不似先前那樣帶着抗拒和冷肅了。

他說:“蔣錫辰,你讓我想一想。”

蔣錫辰颔首,右手緊緊攥着謝梧,費了些力氣,才勉強回出一個“嗯”。

蔣勤茂目光炯炯地看了他一會兒。對于小兒子的精神狀況,他是有概念的,但正如謝梧的指責,他從來沒有表達過自己的知道和關心,加上父子長期不在一起,久而久之,他的關心失去了出口,于是沉默成了本能偷懶的常态。

他想了想,和言道:“你去客房看看吧,不要想不通。”

客房有常住的心理醫生,這是他此刻能表達的、最具體的關心了。謝梧對這個建議十分認可,當即牽着蔣錫辰走了。

蔣勤茂目視他們的背影,看着他們出了這餐廳,自己也站了起來,像是要退席。

這時,被晾了半天的蔣東維心一橫,跟着起身,要為自己這樁事讨個态度:“爸,我們……”

“等個弟弟出生都等不到嗎?多大個人,什麽耐性?混賬玩意兒!”蔣勤茂不等他說完,劈頭就丢來一句呵斥,把蔣東維給堵回去了。

老爺子這還不滿意,滿腔怒意都化作一聲低吼:“你們兩個,也給我滾到客房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