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試菜

容玉知道宋俨明內心仍有疑慮,只是不說罷了。

只是他怎會再去招惹容長風,他對這位素未謀面、只聞大名的主角,只有敬而遠之的想法,容長風這厮有主角光環,不用做什麽,便有一個個人上趕着為他鋪路,他這種本來要死在亂葬崗的角兒便不要湊上去給他當炮灰,從而增加小說的藝術性了。

正暗忖着,卻聽見宋俨明道:“另外,有件東西要給你。”

他鼓了掌突然叫了聲:“風鳴!”

伴随着一陣勁風,一個黑色的身影很快從梁上下來,正是風鳴無疑,他手上有一個盒子,半跪着遞呈給宋俨明後,又翻身而上,在容玉目瞪口呆的眼睛中消失不見。

“你告訴我,他到底藏在哪裏啊?”

宋俨明沒有回答他,只将錦盒打開了來,推到容玉面前,

“你瞧瞧。”

容玉生了好奇之心,伸長了脖子往裏面一瞧,是肉色的一張東西,他伸手過去按了按,軟乎乎的,不由奇道:

“怎麽摸過去像人皮似得?”

宋俨明唇角一彎:“就是易容用的。”

容玉心裏一亮,忙将錦盒裏的物事拿了起來攤開,果見是一張極其逼真的面皮,薄薄的一層,卻看得出其間的惟妙惟肖。

宋俨明解釋道:“這是風鳴從一等一的易容高手那裏尋來的,只要戴上沒有人會認得出你原本的相貌。”

他輕咳了一聲,挑起眼睛看他:“當然,如果你覺得麻煩,那便還給風鳴。”

“別別別,”容玉笑嘻嘻的,“我最需要這個!”

小說中的易容術,可教他見識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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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興致勃勃地将那張面具輕輕地蓋在臉上,用手指将邊角處按得嚴絲合縫,轉臉興奮地問宋俨明,

“有沒有銅鏡?”

茶室哪裏來的銅鏡,容玉剛出口便知道自己問了一句廢話,他吐了吐舌頭,站了起來,走到窗邊,将腦袋伸了出去,看着水中的倒影,做了幾個鬼臉。

雖然影影綽綽的有些晃動,但容玉還是看清了水中那張臉——活脫脫另外一個人的模樣。

他興奮地走了回來,将蒲團往宋俨明那邊一拉,跪坐在上面,将臉湊近了:“宋俨明,認真瞧瞧,看得出來我麽?”

容玉自然不知道這個姿勢的暧昧,他跪坐着,雙手撐在身體兩側,将下巴擡起,嘴唇微張,整張臉靠近了宋俨明,像一個索吻的模樣。宋俨明當下便覺得不妥,可對方一雙清晰水靈的眼睛裏絲毫沒有任何猥亵的神色,倒像個孩子新得了玩具一般雀躍不已。

那西域易容聖手的手藝自然不需質疑,原本一張美得驚豔的臉經由一番粉飾,已經變成了一張平平無奇的臉,兩頰幾顆淡淡的雀斑,丢在人群裏完全冒不了尖。

但那雙眼睛還是靈巧異常,叽裏咕嚕地像顆含着春水的葡萄。

宋俨明将目光別開了去:“認不出。”

容玉大悅。

他自然是需要這張“臉”的。

這兩天,他在觀音廟街流連了兩日,才發現他這一張臉的招搖,一路走過去,路人回頭頻頻,甚至有一兩個膽大的居然尾随他。他往後是要在這樣的市井之中做買賣,這樣的一張臉自是不方便,宋俨明給他帶來的面具可以說是解了他一大難題。

或許宋俨明給他這面皮別有目的——或是怕有人認出他,丢了平陽侯府的分,或是怕他招惹了一堆蒼蠅,給侯府添麻煩,總之,他有他的目的,容玉也有自己的打算。

當下将臉上的面具撕了下來,細細疊好,然後放進了錦盒裏面。

他真心實意地:“真是多謝你的這份禮物了。”

宋俨明輕輕一哂:“你這話難得。”

容玉打着哈哈:“我也不是那麽不識好歹嘛。”

他狗腿似的給宋俨明斟了茶水,

“侯爺,您可真是個大好人,以前怎麽沒發現呢,害!過往若有得罪的地方,請侯爺多多包涵,嘻嘻嘻。”

宋俨明發現他偷奸耍滑或有事相求的時候都是喊他侯爺,而無甚幹系或火冒三丈之時都左一聲宋俨明,右一聲宋俨明地叫着,當真是小人嘴臉。

可心裏居然沒覺得多少冒犯,宋俨明又瞧了一眼身邊那人殷勤狗腿的模樣,搖了搖頭,自嘲地輕笑了一聲,站了起來。

“回吧。”

***

從茶室回去的幾天,容玉居然都老老實實地待在平陽侯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他關在自己的西苑裏,只埋頭提着筆對着一堆紙張寫寫畫畫,再過兩天,容玉已經将戰場轉移到後院的膳房了。

沒錯,他決定要實驗酒樓菜品了。

畢竟這個時代的烹饪方式等方面與現代差異頗大,很多東西得一一在前期落實才能安心。

戚總管早就聽了下人來報,說是後院那個雙兒小娘日日都占着他們的膳房,戚總管本來是要找過去的,可後面聽鄭嬷嬷說,那小子只是在膳房的空檔期才使用的,且物料皆是自己花了銀錢,讓阿良帶進來的。

戚總管想,這潑賴小子就沒幹一件正常事。

戚總管又想起了前些日跟侯爺述職時,侯爺話裏有話,只讓他不要太過約束那小子,戚總管雖橫豎看容玉不爽,倒也沒有費心思給人下絆子,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這麽過了。

很快,寒冷的十二月便來了。

初一這天,平陽侯府,膳房。

過了午時,膳房裏開始忙碌起來晚膳來了,可幾個廚娘剛進廚房,容玉已經跟阿良在裏面熱火朝天了,阿良只将廚娘等人都給勸了出去,說是今日由小娘來操持這一頓飯。

廚娘們倒沒有太過驚訝,因為貴胄侯爵那些貴人們偶有操持一兩頓飯以表賢惠的習慣,只是她們見那小娘細皮嫩肉,哪裏像是做得慣膳房那一套的主兒。

是以一個個在膳房外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夜幕降臨,這一日宋家三兄弟皆在府中,

宋俨明依着慣例問了些二位弟弟的近況,又指點幾句。卻見今晚并不同以往那樣布菜,桌上除了碗筷,都空空的,正待叫了小厮來問,卻看見容玉領着幾個仆婦進來了。

宋逸舟見他仍是那副鹌鹑狀,想起前幾日在張記糖水的畫面來,劍眉不由皺了皺。

在衆人面前,容玉自然乖巧得很,朝着座上的幾位福了福身子,

“侯爺,二爺,三爺,哦,還有何伯,今日初一,我想着入府多日,還沒親手下廚給幾位爺做過菜,今日便粗粗做了幾道,還請幾位爺不要笑話。”

話畢,他轉過身,朝着身後招了招手,送菜的仆婦們便魚貫而入,将端盤上的菜肴紛紛放在桌上。

容玉一一介紹,“這是‘鹹骨滾豆腐’、‘酒釀蒸鲥魚’、這邊的是‘蜜汁燒鵝’、‘清炒時蔬’,還有湯品‘豬肚雞’,哦,這個是我今晚新試的菜色‘腹內乾坤’,你們嘗嘗?”

容玉特地指了指那道“腹內乾坤”,桌上四人不由得都将目光集中在“腹內乾坤”上,只見一個白盤內裝着一只烤的金黃的魚,焦香四溢。

何伯笑眯眯地摸着胡須:“做得好不好倒是其次,只小娘的這份心意也值得贊賞。”

容玉依舊鹌鹑狀,乖順異常,聲音柔得仿佛能掐得出水來:“這是我的分內,何伯說得我都要臉紅了。”

宋逸舟簡直想立刻翻一個白眼,最終只是咬了咬牙,幹脆不看他。

宋俨明心裏有幾分笑意,讓伺候的仆婦添了飯,然後用筷子指了指容玉特地強調的“腹內乾坤”,

“這‘腹內乾坤’是什麽?”

容玉道:“就是市井便宜的腌鹹魚與茄子做的。”

話音未落,何伯當即變了臉色,怎會在一國侯府的餐桌上出現這樣賤民的食物,達官貴人吃的魚自然是新鮮供應的,只有那些賣不出去的魚,才會被漁民們用粗鹽腌制了存着,賤價賣給販夫走卒,雖說平陽侯府厲行節約,可不至于到這種的地步。

當下沉了聲:

“小娘,你有這個心很好,可這鹹魚如何上得了桌?”

容玉取了一雙幹淨的筷子,将捆在鹹魚身上的幹焦的蔥段給撥開,含笑道:

“非也,人自有高低貴賤之分,但食物并沒有,若是因為是貧民吃的食物,而不去吃,那豈不是要錯過許多美食?”

他拿出一把小刀,将那一整只魚切了片,然後放下了刀子,笑意盈盈:

“嘗嘗,合該不難吃。”

宋俨明本以為他會跳腳,沒想到卻講起了道理,頓了頓,擡起了筷子,夾了一片。

只見得筷頭的魚肉金黃焦脆,內裏一圈卻是綿軟,含着汁水欲滴不滴,支在筷頭顫顫,頗是讨喜。

置入嘴裏,只聽得一聲清脆的嘎吱,外面的鹹魚表皮已被烤得酥香,內裏的茄子肉卻是綿軟無比,吸收了外面鹹魚的鹹鮮,亦減輕了鹹魚味道的厚重,兩者看似矛盾的食材,這般融合在一起,竟有一股難以言喻的異香。

他不由得看了一眼容玉,眼睛裏面有幾分亮色。

若沒有旁人,容玉少不得直接拎了椅凳坐在他身邊要他說食物測評。他拿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宋俨明,但讓他失望的是宋俨明并沒有當場點評,只是側着臉朝着身邊的幾位道,

“你們也嘗嘗。”

宋逸舟看樣子也知道自己的大哥并不讨厭吃這道菜,不由得幾分奇怪,這鹹魚自是不好吃,他行走江湖,自然沒有達官貴人的那套講究,可也憎惡那鹹到齁的滋味,鬼使神差地也将筷子伸了過去,吃了一塊,等嚼了幾口,他面色不由得一僵,驚訝地看着容玉。而宋文彥早已吃了一塊,又迫不及待繼續夾了一塊到碗裏。

但聽得何伯拍腿:“渾說!渾說!這哪裏是鹹魚!老奴吃過鹹魚的,哪有這般美味?”

容玉瞬間安下心來,笑着道:“确是鹹魚,這道‘腹內乾坤’是取了鹹腌瓜魚去了鱗片,将腹內掏空洗淨,然後連皮切開,用姜酒浸漬半個時辰,取出抹蔥碎蒜碎,再将魚身包了去了皮的茄肉,外面拿一層豬網油圍着,再綁上蔥段,放在炭火上烤的滋滋冒油,等那豬網油烤焦,這‘腹內乾坤’也就做好了。”

容玉坐了下來,自己也拿起了雙筷子,“幾位爺?可覺得還行?”

宋逸舟冷冷道:“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容玉皮笑肉不笑。

何伯發自內心道:“老奴這些年可算白活了,竟少吃了這麽多年的鹹魚。”

剩下的“鹹骨滾豆腐”、“酒釀蒸鲥魚”、“蜜汁燒鵝”、“豬肚雞”等菜肴本就是容玉擅長,這一桌的菜幾乎是一掃而空。

一晚上,何伯的贊美之聲不絕于耳。

接下來的幾日,主桌上的菜都是由容玉掌廚,何伯拄着拐杖樂呵呵地看着他手腳麻利地周旋在膳房中,一雙白嫩的明顯沒有幹過重活的手居然能靈巧地做出一道道心思極巧、美味至極的菜肴,何伯本就對容玉刮目相看了幾分,這些日下來,更是心悅,連戚總管偶爾對容玉的不敬被他看了,都會狠狠地批上一番。

侯府的主桌已成了容玉的試菜場,連着半個月下來,宋家三兄弟可以說是吃遍了容玉的絕活,坐在桌上等容玉上菜已經變成了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然而當容玉實驗到足夠開一個飯館的菜品數量時,他便不再出現在平陽侯府的膳房內,立刻投入他的事業當中,并且毫不留情地抛下了三個被他養刁了胃口的三個便宜兒子。

容玉沒做飯的第一晚,宋家三兄弟在吃過了第一筷後,不由得面面相觑,面色為難地放下了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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