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道歉
宋俨明點了點頭,似乎頗為滿意容玉的回答。
但不知道為什麽,容玉心裏突生了幾分悶,那點兒悶原本只是蟄伏在心裏一角,但此刻突然跟浸潤了水的幹縮海綿一般,就這麽劇烈膨脹起來。
——憑什麽?
原身明明是最悲慘的一個啊,為什麽所有的苛求都沖着他一個來,容玉本來不想繼續招惹宋俨明,畢竟人的忍耐度有限,宋俨明不可能一次次地容忍他,可那念頭一起,心裏的毛刺又無端端地豎了起來,好像叫他必須說點兒什麽才好舒緩。
他擡起了下巴,微微一笑,
“其實,你也可以叫容長風不要靠近我,畢竟他也是當事人,沒得總讓我一個人擔着,挺不公平的,是不是,侯爺?”
這句話叫宋俨明微微一怔,只見容玉那一雙黑色水葡萄似的眼睛裏含着一絲輕笑,明明說的是自己,卻似是局外人一般地看着他。
其實容玉沒有過多的同情心,但是站在第三方立場看來,原身雖犯蠢,但并不犯錯。若有一場審判,那麽在這一場悖逆世俗的愛情裏,他至多只是從犯,明明他才是被兄長誘惑進一場不倫之戀的,而始作俑者卻被千方百計地保護得很好,每個人都為他出頭,生怕這個始作俑者的人生因此受到哪怕一點兒的傷害——可明明他才是需要負責的人。
被家族抛棄的是原身,被送給人當床上玩物的是原身,若不是容玉及時穿書過來,勉強中斷了這一場悲劇,那麽,原身的這一場人生,無疑是被這一場禁忌之戀毀了的。
容玉嘴角噙着笑意:“我不明白,我跟容長風之間,好像大家都認為錯的都是我,應當被懲罰的也是我?而他,好像不用因此負責什麽,呵,羨慕呀,當真是羨慕極了,真希望我也能擁有這樣肆意的人生啊。”
宋俨明嘴角微微抿起,他眼神有些晦澀不明。
容玉臉上的笑意仍是挂着,他将兩個手肘支撐在那張油梨木制的書桌上,十指交叉,墊在下巴,他靠近了桌沿,嘴角雖有幅度,但眼裏并無一絲笑意,
“宋俨明,你是不是覺得我不該去毀一個人才的一生?即便是對方主動招惹,即便并非我一方的錯,但既然在我倆之間發生了,那麽所有的過錯便都是我一個人承擔,對麽?”
一只飛蛾撲進了燈火內,書房內的光芒瞬間變得幽離,随着一陣哔啵聲,那只飛蛾撲騰兩下,便不再有動靜,湮沒在燈火當中,很快便化作一陣青煙消散,而書房內的光芒又恢複如初。
容玉嘆了口氣,突然覺得自己愈發愚鈍了,說這樣的話幹嘛呢,除了解氣,沒有一點兒的助益,可能還會得罪他這座大靠山,豈不是得不償失,他心間有幾絲悔意,便不再多說,輕輕松松地展了展下擺,站了起來,
“侯爺,不管你信不信,往後的人生中,我比你們任何一個人都不想再跟容長風這人扯上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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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管宋俨明怎麽回答,他徑直躬身作了個揖,“天色已完,我回去休息了。”
宋俨明眼波一動,他立刻站了起來,
“慢着。”
容玉站住了,宋俨明輕咳了一聲,很快便走到了他的面前,他身量高大,體态挺拔,靠得近些,自然讓人有一種無所适從的不适感,容玉不動聲色往後面退了一點。
宋俨明瞧着對方低垂的眼眸,心裏不知為何,竟無端端有了幾分忐忑。
其實,他早已對他跟容長風之間的一切有所了解,他明白,一直都是容長風處于主動地位,是年長的他誘得自己的弟弟進入一場不被世俗倫理允許的愛情。
雖然宋俨明困惑于眼前這個精明之人為何會從了容長風,從而讓自己陷入絕地,但事實便是如此——如果有一場審判,他至多算從犯。
原本宋俨明不在乎跟人解釋什麽,或者說,他也不必浪費唇舌跟人解釋什麽,只要一切不偏離他原有設定的軌跡便好,可看見那一雙帶着嘲諷意味的眼睛,他怎麽的都無法平靜地抽身。
容玉見他半天不說話,不由得擡起頭來看他,剛好對上了那一雙深黑的眼睛,聽得對方緩緩開口,
“本候從未那般想過。”
他似乎是嘆了口氣,居然解釋起來:
“你那大哥确有驚世之才,我朝沉珂良久,亟需這樣的新鮮血液注入,所以有時本候未免操心了些,但……那件事,本不是你的錯,你不必擔負任何責任,抱歉,許多時候本侯沒有站在你的立場考慮過問題,也忽略了你的感受,本候跟你道個歉,好不好。”
容玉驚詫之下,不知道為什麽,鼻子突然泛起了一股酸酸的感覺,他癟了癟嘴,呼了一口氣出來,按他平日裏蹬鼻子上臉的習慣,本也要酸溜溜再諷刺幾句的,可卻是揮了揮手,
“也沒有什麽啦,反正影響不到我,我就是那麽随口一說,你還當真,居然正兒八經地給我道歉。”
宋俨明輕輕一哂,低聲道:“你這人,慣會心口不一的。”
容玉咬着唇,眼裏充滿着挑釁意味,“難道非得要我再酸你幾句才樂意是吧?”
宋俨明笑笑沒有說話,半晌,他轉開了臉,輕聲道,
“夜深了,早點休息吧。”
話畢,他再也沒有看容玉一眼,便往書房外走去了。
容玉站在原地片刻,半天了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他揉了揉鼻子,也跟着出去了。
***
容玉擔心的沒有錯,果然,沒過幾天,容長風便遞了個拜帖給平陽侯府,說是來京城良久,未曾拜訪過平陽侯,今日特地趁着休沐而來。
宋俨明自然是以摯友之禮待之,将容長風迎去了前廳,二人吃着茶,聊着些京城風土人情有無。
容玉狀似偶然經過,瞧見了容長風,便匆匆跨進大門裏來,
“沒成想竟在這兒遇見容兄!”
容玉帶着一臉驚詫的表情,容長風本就是帶着別樣的心情上門的,沒成想猝不及防之間便遇見了他,但容長風好歹是主角,心理素質頗高,只一絲震驚過後,面上很快平靜了下來,
他站了起來,朝着容玉躬身拘禮,
“原是那天遇見的公子。”
容玉已經一臉笑意地朝着宋俨明解釋道:“表兄,這位便是那天我跟你說的容公子了,當真是有緣,沒想到竟在府上又遇見了。”
宋俨明早已經觀察良久,心道容長風果真有疑,他放下了茶盞,狀似平常模樣笑了笑,
“竟是這樣巧。”
他站了起來,随意給容長風介紹道:“這是本候金陵來的表弟,叫林誠,只是才學不濟,在京城做些酒樓行當。”
容玉眼中帶着嗔意:“瞧兄長這話說得,世間又不是唯有讀書高,如今這京城裏,有誰不知道‘玉香樓’跟‘小菜館’啊?”
宋俨明淡淡一笑:“行了,莫要在崇墨這邊說這些大話,你今日如何還在府中?”
容玉笑着答了。
容長風瞧着眼前這一切,心痛得快不能呼吸了,其實在上門之前,他早就探聽了許多,他那手無縛雞之力的玉兒如何能操這般業,而且,雖然音色一模一樣,但他的玉兒是那般害羞,逢着人多說幾句話便要臉紅,哪裏是這般大咧咧的模樣。
容長風雖是冷靜自持,但內裏早如肝腸寸斷,他此次來本是有兩個目的,一是瞧瞧那晚遇見之人究竟與玉兒是什麽關系?二是尋機看看是否能碰上玉兒,如今二者皆已落空,他呼吸顫顫,生怕失态,看見宋俨明與林誠二人正談話着,便尋了個空隙,與二人道別。
容玉長長舒了一口氣,他擡頭問宋俨明,“你說,我那大哥相信了沒有?”
“盡人事聽天意吧。”
宋俨明坐了下來,指了指旁邊的座兒,“要不喝口茶?”
容玉擺擺手,他可不要跟宋俨明有什麽單獨相處的機會呢,容玉也說不出那種感覺,也不是怕他,就是不太想跟他單獨相處,可能是宋俨明那雙眼睛太過厲害,他不想再被宋俨明看出些什麽。
正要開溜,卻聽得宋俨明道:“你倒是真的沒有半分念想了。”
容玉心裏咯噔一聲,只覺得宋俨明果真有一雙看穿人心的利目,他笑了笑,答非所問,
“所以昨晚就跟你說過了,叫你放心的吧。”
宋俨明看着他半天,雙目幽幽:“本候當真是不了解你。”
“不必那麽了解的,表哥。”容玉怕再露出什麽馬腳,連忙打着哈哈,找了個店裏的理由,便跟宋俨明道了別,立時開溜去了。
容玉走出了大門,心裏想,諒容長風不敢真的在平陽侯府裏指要見他的弟弟,既是這樣,那麽他往後便沒有什麽後顧之憂了,他如今的願望便是什麽亂七八糟的都離他遠一點 ,只要好好經營自己的事業就成。
正在心裏盤算着今日的行程,卻聽得身後突然一聲“容玉!”
容玉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看見容長風站在他身後,見容玉回過頭來,他一雙原本如同死灰的眼睛猝然點起了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