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一百七

雨停的時候陸容城才發現樓裏樓外的人全數被換了,不是他的人,也不像是朝廷中人,一個他的熟悉的人也沒有。

趙明岚第一次讓他驚訝。

她在他的眼底下,除了長情從來沒有半分人馬,可如今,她竟不知從何而來這樣多的兵馬。

等到第三天他才确信,他被軟禁了,被趙明岚。她不打算回朝,不打算離開,也不提任何事,只是日日的圍在他身邊為他煎藥療傷。

他的傷勢穩定,卻發現自己的精神開始萎靡,這狀況他太熟知了,軟禁,安神散。

多嘲諷,他也許該把這叫做報應。

他十分好奇是誰給了趙明岚這樣的人馬和計策,趙明岚背後那個人是誰?想得到什麽?

那阿九是在那個人手上還是,在趙明岚手上?

他當然不會信趙明岚的話,阿九要是想走早就走了,他倒是希望阿九是走了,而不是落在了趙明岚的手上。

憑趙明岚那樣的腦子,阿九在她手上肯定要吃盡苦頭。

他在樓中三日,第一個想到的人是沈宴,因為只有沈宴有人馬,也有理由和趙明岚聯手軟禁他,如果真是沈宴的話他倒是不擔心,無論他多不想承認也無法否認,阿九在他手上比在任何地方都要安全,或許都要開心。

但在第四日早上,沈宴來了。

撐傘在樓下被單獨帶上來,在室內站定看了趙明岚一眼,又看陸容城。

這還是陸容城快一個月來第一次見沈宴,他身子似乎好了不少,只是神容憔悴。

“九微呢?”

“阿九呢”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又同時閉口,最後都看定趙明岚。

小室靜靜,趙明岚在吹涼湯藥,看着兩人慢慢笑了,“她還真是有本事啊,讓國舅和相國兩位大人物牽腸挂肚。”

“何止是我與國舅兩人,你為了她也是煞費苦心,不擇手段啊。”沈宴瞧着她,眯眼笑,“這兵馬即不是我的,也不是陸容城的,我十分好奇你用了什麽和這樣的‘大人物’搭到了一起?”

趙明岚抿嘴笑,“相國以為我會告訴你?”

“你當然不會。”沈宴笑意不減,“我來猜猜,朝中有資格有膽量私自動兵給你的用的有誰?不會是劉老将軍,他沒有理由幫你。”

“怎麽沒有理由?”趙明岚笑盈盈的反駁道:“我是皇上,他是我的臣子,我要用兵,合情合理。”

沈宴啧的冷笑了一聲,“當冒牌貨你還真是當上了瘾,我很是不明白,你從前活的多麽失敗多麽沒有尊嚴才會如此不要人格,甘之如饴的活成別人的替身?”

趙明岚笑容僵了僵。

沈宴繼續道:“九微一直認為自己活的失敗,她也确實不夠成功,但她再失敗都謹守着自己的自尊和自我,她承認從前的自己一敗塗地,但她從未放棄那樣的自己,只要她願意随便當一個燕回都比如今要快活的多,但她從未想過活成別人,于她而言,再失敗的自我也是這世間唯一的她,誰都替代不了。”

趙明岚不講話。

他譏笑道:“一個連自己的名字,自己的性格都沒有的替身也有資格講天子臣民,陸容城你就是這麽管教她的?”

陸容城臉色冰冷的看着趙明岚,“我再問你一次,阿九在哪裏?”

趙明岚低眉攪動着白瓷碗中的湯藥,一點點笑了起來,“沈宴你盡管說,我不會和活不了多久的人計較。”一擡眼望着他,“你猜猜你最後會怎麽死?”

沈宴神情不改,“生死有命,便是我明日死了,墓碑之上靈臺之內也清清楚楚的寫着我沈宴的名字,我倒是想活着看一看你死了之後是會用誰的名入畜生道。”

趙明岚将藥碗撂下,冷冷的道:“你活不到那一日。”

“怎麽?”沈宴笑了,“你還能像軟禁你的‘舅舅’一樣軟禁了我嗎?”沈宴走到窗邊,瞧着樓下雨中的南楚道:“我今日若是不下樓,明日一早我的人會将這小樓拆了。”又轉頭看着趙明岚,“當然,我就算今日下了樓,明日我也會親自帶着人拆了,你。”

趙明岚臉色一變,随後又緩和下來笑道:“你不會,你也不敢,畢竟你們的萬人迷阿九在我的手上。”

果然在她手上。

沈宴微微眯眼,陸容城在看着他,他當然知道陸容城是何意,無非是想讓沈宴将他救出去再想法子。

趙明岚攔在兩人中間,“我勸沈相國還是不要插手這件事的好,我保證不會動九微,只要你不插手。”又道:“如今的形式對你來說很有利啊,我替你将九微從國舅的手裏解救了出來,我只想留國舅在我身邊,不想做別的。”走近沈宴身邊,低低道:“而且這些兵馬的主人,你還是不要追究的好。”

沈宴眉頭一蹙。

是誰?

趙明岚又在他耳邊低低說了一句什麽,陸容城聽不清,只看沈宴微微蹙着眉,半天又松開。

“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趙明岚笑吟吟退開。

沈宴看着樓外的人馬,蹙眉想了想,終是先一步離開了小樓。

陸容城看着沈宴離開,看着趙明岚将藥端到他眼前,才開口道:“你跟沈宴說了什麽他這麽容易的離開?”

“給了他最想要的。”趙明岚道。

沈宴最想要的?難道是……

陸容城眉頭緊蹙,“你知道沒有我的庇護你會死的多快嗎?”

趙明岚笑了笑,“我還有當今皇帝這個身份……”

“沒有我,這個身份只是個空殼。”陸容城打斷她道:“你将自己送上了死路,你在這裏只用再耽擱五日,你的皇位就要易主了!”

趙明岚不疾不徐道:“我本來就不想當什麽皇帝,一開始我只想有栖身之所,後來我只想要你的愛,如今,我只要你的人。”

陸容城臉色變了變,“你用什麽換來的這些兵馬?又給了沈宴什麽?你有什麽可給他的!”

趙明岚不答。

只是沉默便讓陸容城心沉到底,她手裏還有什麽籌碼,無非是皇位。他不知道為她出謀劃策和她交換兵馬的那個人是誰,但他隐隐猜到她給了沈宴什麽,再耽擱下去,只怕京都已是別人的京都,天下真的要易主了。

趙明岚蹲下神,伏在他的膝上道:“我們就在這沒有人認識的小鎮子裏好好過日子,我會好好愛你,還會為你再生幾個孩子,你那麽喜歡九微,就繼續把我當成她吧,我不介意,我可以學她的習慣,她的脾氣,當一個徹徹底底的替身。只要你和我在一起。”

陸容城想抓扯她的頭發,手指擡起卻沒有一分的力氣落在她的頭上。

她伸手握住,看着他幾乎惡毒的笑道:“很生氣?陸容城你如今才這麽認真的好好的看清我吧?我如此愛你也如此恨你,在你灌我毒血的時候,在你對沈青說我是死是活不重要的時候,我就在想,該怎樣讓你痛苦呢?”

她起身,坐在陸容城的懷裏,摟着他的脖頸,慢慢說,“讓一個人痛苦最好的法子就是毀了他的摯愛,我就想你愛什麽呢?你愛你的阿九,你的江山和你自己。”她輕輕摸他的眉眼,他的下颚,“我怎麽能忍心毀了你自己?所以我只能毀了你的阿九和你辛苦經營的權勢。我已經将皇位送給別人了。”

“你以為這皇位是你說了算的?”陸容城盯着她,“京都之中朝堂之上大半都是我的人,只要我不開口,這皇位誰也動不了。”

只要那個人與沈宴無關。

親了親他單薄的嘴唇,趙明岚輕輕道:“我當然知道你的厲害,所以就需要你的阿九了。你要乖乖聽話,不然我就把你的阿九,剝光了送給萬人騎。”

趙明岚感覺到陸容城的手指在微微發顫,心滿意足的擁抱住了他。

那天晴空萬裏,是難得的放了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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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容城在這小樓中昏昏沉沉的不知天日,似乎只過了一天,又似乎過了許久。

玄衣來求見。

趙明岚皺眉道:“他來做什麽?”

門外人道:“似乎想求見國舅爺。”

“讓他走。”趙明岚想都不想道,起身端了湯藥喂陸容城。

玄衣終究還是見到了陸容城,用了一些手段引開了趙明岚,扮成沈青的小藥童,深夜來送藥,見到了陸容城。

陸容城是有些驚訝的,他不明白玄衣為何如此急切的要見他,這卻又是他唯一能想法子的地方了。

沒等他開口,玄衣先将一塊白玉小牌子拿了出來。

這是……他給九微去搬兵的令牌。

“怎麽在你這兒?”他鎖着眉。

玄衣低低道:“我見到了阿姐,她給我的……”

“阿九怎麽樣?”陸容城打斷他忙問。

他卻抿嘴沉默了,沉默的陸容城心沉似玄冰,“不好嗎?”

“很不好。”玄衣道:“我是無意間見到趙明岚帶人去了一戶小宅中,偷偷跟了過去,阿姐……先前就被關在那裏,鎖鏈鎖着,滿身的血也不知傷到了哪裏,昏昏沉沉的,只來得及将這塊牌子交給我,讓我去找一個叫止戈的來救你……”

“她在哪裏?哪裏的小宅?你為何不找沈宴去救她!”陸容城壓着聲音發怒。

玄衣急急道:“我找了,可是舅父……舅父他讓我別插手,他幾日前就離開臨山鎮回了京都。”

陸容城心驟然一沉,他最怕的事情還是落實了,他只怕趙明岚和沈宴聯了手。沈宴這般急切的趕回京都,為了什麽?沈宴這麽多年苦心經營,沒有異心?誰能信。

若非有他的牽制只怕他沈宴早就動手了。

“去找止戈。”陸容城道:“讓他帶兵前來,先救阿九。”

玄衣握着玉牌,“找過了。”低頭從身後的包裹中托出一只小箱子放在陸容城眼前,“我到時只剩下這個了。”

什麽?

陸容城彎腰掀開箱子,就那麽愣在了那兒,直勾勾的盯着箱子半天,箱子裏放着一顆人頭,死不瞑目的與他對視。

是止戈。

“不知是誰快了我一步……”玄衣低頭将令牌交還給陸容城。

陸容城沒有接,只是猛地踉跄下地赤腳疾步到窗下,往外看,“樓外那些兵馬的佩劍上可有這樣的紋飾?”陸容城指着他手中的玉牌。

玄衣看了看玉牌,忽然轉身對陪他一同來的親随道:“取把佩劍。”

親随點了點頭,便見玄衣躬身開門喊道:“國舅爺摔倒了,進來個人搭把手。”

門外守衛應聲跑進來一人,将将進門便啪的一聲被人一掌拍暈了過去。

玄衣從那守衛身上解下佩劍,看了一眼,沉默的遞給陸容城。

陸容城接在手中,扶着窗棂笑了,“好啊,我果然低估了她。”

“這是……”玄衣不解。

“這是止戈的兵馬,陸家的紋飾。”陸容城看着樓外那樣多的兵馬,只覺嘲諷至極。

如果他沒有料錯,殺止戈的應該就是如今統領他的兵馬的那個人,能有威信接替的止戈的想來只能是随他出生入死的那個親弟弟了。

趙明岚一定想不出這樣的計策,是誰?誰在背後指點她?

“那……如今該怎麽辦?”玄衣有些慌了,“就這麽等着阿姐死嗎?阿姐死了,她下一個要對付的會不會是我?我或許該回京求求舅父?”

“來不及了。”陸容城道:“他若想救人,就不會離開了。”他看窗外的月,想起阿九曾經那般篤定不懷疑的說,無論她在何處,沈宴一定會來救她。

阿九,他的阿九從來不知道在權利面前她的那些愛恨,多麽不堪一擊。

陸容城攥了攥手指,“扶我到桌前。”

玄衣忙扶他到桌前坐下,又依吩咐取了筆墨,看他提筆疾書,落款簽名又取下手上的指環,摳出期間的黑寶石,就着割破的血跡按章蓋在了信箋之上。

驚的玄衣眨眼,他的私印居然在指環上。

他将紙箋折好遞給玄衣,“鄰近的費縣找費寧,他見到信箋自會帶兵随你來,先救阿九。”

玄衣接過信箋,點了點頭。

陸容城看着他離開,有些疲倦的坐在窗下,他便是做夢也沒想過他會有如此孤注一擲的一日,還将賭注壓在了這個有千百個理由不能信任的玄衣身上。

他如今只有賭這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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