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黎白走上前,握住狐不歸纖細的手腕,略一查看,放下心來。

狐不歸的腕間還餘留一點溫熱,大師兄已經松開手站在一側。

三清宗上靈氣充裕,四季無替,永遠繁花似錦,溫潤如春。

兩位師兄這般閑散的站在她身邊,吸引了不少目光,許多路過的弟子都忍不住瞧過來,有些女孩兒甚至看着看着就紅了臉。

大師兄的視線裏卻全然沒有這些景致,他滿心都裝着另一件事,斟酌了好久,終于問出口:“不歸,我聽到他們說什麽雙修、什麽情投意合,怎麽回事?”

一旁的四荒立刻豎起耳朵。

狐不歸愣了一下,便道:“這是個意外。”她便将前因後果大概說了說,略去了血腥與自己遇到危險的部分,兩位師兄這才神色稍霁。

狐不歸認真的道:“師兄放心,我對這種事兒沒興趣。”

兩位師兄眉頭一皺:“嗯?”

狐不歸握拳:“師兄們教導的是,未成大道,怎可耽溺于兒女私情,我已經決定,不踏入無上仙境,絕不考慮多餘的事。”

兩位師兄:“……”

完了,把崽教壞了……

黎白試圖掰正,便道:“也不一定非要如此……”

狐不歸正色:“師兄不用試探,我意已決!”

四荒急忙勸:“崽啊,我不是這個意思,修仙一途漫長而遙遠,你沒必要……”

狐不歸目光堅毅:“如果師兄不信,我可以以心魔起誓,我狐不歸未踏入無上仙境之前,若是耽溺于……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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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舌猛然被捂住,男人一個閃身便出現在她身前,他修長的指掌輕捂住她的口,緩緩俯下身,漆黑墨瞳凝着一抹苦笑。

“噓……”

“別說了,師兄知道了。”

他不知從哪裏沾染了淡淡的花香,一下子便撲進了狐不歸的鼻端,再加上他幽深如海的雙眸,狐不歸的臉頰“騰”一下便紅了。

·

狐不歸同池暝鳳雲卿一道将東西搬往天字居,本就沒什麽東西,零零碎碎的丢進儲物袋,也就差不離了,臨走之時,鳳雲卿忽而化了形,一只通體黑金威嚴高傲的鳳凰。

一雙鳳目滿是期待和害羞。

“大哥,上來。”

狐不歸:“……”

三清宗上騎鳳凰?狐不歸想想就頭疼,這樣未免太過招搖,她頻頻搖頭,鳳雲卿眸色一黯,一副郁郁寡歡的模樣。

狐不歸正要勸,身邊卻忽然傳來吵吵鬧鬧的聲音,轉頭一看,原是新招來的黃級弟子,一個皮膚白皙個頭不高的少年,正不耐煩的對一對中年夫妻道:“行了行了,你們回去吧。”

那女人頻頻拭淚,淚眼婆娑的道:“我們這就走了,你要照顧好自己,如果有時間,記得回來看看。”

中年男人長相魁梧,沒有自家娘子那般脆弱,只道:“那我們走了,你保重。”

四周的同門正在看着,少年頗覺丢臉,便胡亂的揮揮手,忽然又叫住二人,道:“對了,別在給我同門塞錢了,人家修士不吃這一套,你們那些銀子趕緊帶回去。”

兩夫妻聽了這話,立刻露出羞赧的神色,随後友善的向周圍的弟子們笑了笑,轉身相攜下山去了。

兩人身影一消失,周圍的弟子便哄堂大笑,那小少年的臉便挂不住了,初來乍到,說不出話,頓時因為羞愧和難堪漲紅了臉。

狐不歸走過去,将一衆人趕走,站在小少年面前。

小少年擡起臉,眼眸裏有積蓄的水汽,茫然無措的看向面前的師姐。

狐不歸問:“很難過麽?”

小少年愣了一下,有些話像是憋了很久,一股腦兒道:“我說了不要跟來,可他們非要跟來,我也說過不要像在家裏那樣塞錢,可他們還是不聽,這麽丢臉的事情,為什麽要去做呢?”

“他們為什麽就不明白呢?還要我說多少次?”

“畏首畏尾,顧及這個顧及那個,一點都不潇灑,也不自由,甚至不要尊嚴,也毫不在意丢臉。”

“我就是不想成為他們那樣的人,才選擇了這條路。”

“我知道你一定要說,這都是為了我,可我不想他們這樣,除了讓我難堪,還能怎樣呢?”

“他們的性格本就是這樣,大概只能唯唯諾諾的過一生。”

“我不想成為這樣無趣刻板的大人,我不想被困在一處,所以我才來到了這裏。”

少年說完,便看見身前的師姐彎着眼眸笑了笑,随後道:“跟我來。”

少年一愣,師姐已經抓住了他的衣領,他絲毫不能反抗,就被拎到了一只威風凜凜的鳳凰身上。

那鳳凰眸中陡然黑霧迷茫,鋒利如刺般的殺機頓時将他鎖死。

小少年渾身毛發都豎起來了,哆哆嗦嗦的哭道:“師姐……”

師姐白衣灑然,跨坐在鳳凰上,将他拎在一旁,施了個輕身術,他便浮在了鳳凰上,随後他聽見師姐溫柔的喚了一聲:“阿卿。”

殺機陡然間便散了。

像是大雪驟停,忽而晴空萬裏,他正奇怪,一聲鳳鳴長嘯,他的身體陡然升空,風刮過他的臉頰,他毫不猶豫的慘叫出聲。

啊!!!

萬丈深淵皆在腳下,風雲皆從眼前過。

紅塵俗世,大千世界,不過渺渺。

這、這、這就是修真?

胸腔中浮起洶湧的情緒,小少年看着師姐絕美的側顏,忍不住熱淚盈眶。

黑金鳳凰在空中風馳電掣,幾下揮羽便到了四峰。

狐不歸一落地,便帶着少年進了藏書閣,一旁的鳳雲卿恢複人身,漂亮的眼眸掃過大哥,又看向大哥身後的小少年,眸中一片黑沉沉。

狐不歸換了符牌,帶着小少年進了妖獸圖鑒區域,随後在一片冒着各色光芒的傳影書中找到了想要的東西。

小少年湊過去,上書三個大字“朱怨鷹”,他不明白的看着狐不歸。

狐不歸将符牌丢進記錄“朱怨鷹”的傳影書中,傳影書一陣波動,便化作光華崩碎了,三人眼前畫面一晃,便出現在一個殘垣斷壁之中。

少年驚慌失措。

狐不歸輕笑:“別怕,這是某位師兄同‘朱怨鷹’的戰鬥畫面,記錄下與妖獸的戰鬥,供其他弟子研習,可以換取貢獻度和靈石,這些只是殘影,不會影響到我們。”

小少年點點頭,卻不明白師姐為什麽要帶他看這個。

狐不歸不說話,靜靜站着。

鳳雲卿挨着她,長睫微彎,眼裏再無其他。

畫面終于開始變化,天色暗沉,一大片一大片的黑雲聚集在一起,像是要将城牆吞噬。

一位身着白衣的三清宗弟子站在長街上,對面則是滿城的百姓。

他仰頭看了看天色,對着百姓道:“我有一法寶可對付‘朱怨鷹’,但若是我靠的近了,‘朱怨鷹’因為害怕會盤旋至上空,很難擊殺。因此我需要一個誘餌。”

他頓了頓,伸手指向天空,道:“一個可以将所有‘朱怨鷹’引下來的誘餌,有誰願意去麽?”

小少年眼中滿是驚恐,頭頂上那一大片一大片的居然不是雲,而是蜂擁而聚的朱怨鷹,就是一個黃級弟子也不敢說做誘餌能全身而退,更別說普通百姓了。

滿城百姓皆駭然。

這當中夾雜着孩童的哭聲,沒有一個人敢說話,紛紛低下頭。

忽然一人舉起手中劍,清脆的道:“我來。”

衆人驚訝之餘,扭頭看去,便瞧見一個吊兒郎當的青年,嘴裏叼着草根,頭發亂糟糟的,卻有一雙明亮的眼睛。

白衣修士凝神望去,問:“你當真願意?”

那人吐掉草根,昂起頭,将手中的劍扛到肩上,咧開嘴角:“老子沒有怕的,我劍指我心,我來。”

白衣修士露出欣賞之色,朝他丢出一物:“這是我煉制的二階符篆,留給你在意的人,可保她一生平安。”

這就是在買他的命了,白衣修士絲毫沒有掩飾此行的危險,他明确的告訴他生還幾率不大。

那人卻連眉頭都沒皺,他嬉笑的轉過臉,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到了心愛的姑娘。

姑娘穿着鵝黃的裙子,站在一群護衛的保護之中。

那人毫不猶豫的走到她面前,拉開姑娘的小手,将那符篆往她手裏一塞。

“給你。”

“你娘你爹不喜歡我,我也配不上你。”

“你拿着這個,找個好男人,把我忘了吧。”

他說完後,不等姑娘回話,轉身便朝城門方向走去。

滿城百姓看着他的背影,甚至沒人知道他的名字。

姑娘推開人群,跌跌撞撞的追過去,緊緊攥着那枚符篆,大聲喊道:“你若回不來,我就自殺,我要讓你死了也內疚。”

那人頓住腳步。

姑娘攥緊手指,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哭喊道:“你若回來,我就嫁你,天王老子阻止都不行。”

青年身體一僵,随後轉過臉,笑的開懷:“好啊。”

他朝姑娘揮揮手,随後斂了笑,轉身走向城門,兩旁的衛兵幫他拉開城門,他将劍抗在肩上,毫不猶豫跨出了結界範圍。

天空驟然一沉,無數“朱怨鷹”尖嘯着沖了下來。

白衣修士神色肅穆,手握一枚青濛濛的竹尺,一個閃身,沖進了鷹群之中。

小少年看的激動,表情份外精彩,一時驚懼一時放松,一時甚至捂上了眼睛。

白衣修士在法寶的幫助下,成功的解決了朱怨鷹,青年躺在一片血泊中,仰臉望向天空,少女不顧一切跑到他面前,抱住了他的脖子。

青年和女孩在一起了,他們泛舟游湖,游走在每一處攤販集市,青年生性自由,不愛拘束,女孩便将長發紮了馬尾,同他一起,飲酒彈琴,快意恩仇。

這之後畫面中斷了片刻,恢複之後已是一年後,想來是白衣修士回宗處理後續事宜,一年後又來到了這個鎮子,不知出于什麽心理,又繼續記錄了後面這段。

他找到了青年和姑娘,他們同每一個野心勃勃又充滿朝氣的年輕人一樣,活的十分潇灑。

白衣修士看了看青年,問:“你可願意同我一起去修真?”

青年一愣,指着自己:“我?”

白衣修士道:“不錯,那時候你被朱怨鷹圍攻,生死存亡之際開啓了靈根,但靈氣甚微,今日一見,壯大了許多,已經達到了可修煉的程度。”

青年搖頭:“不行,我要陪娘子。”

白衣修士道:“你娘子亦有靈根,只不過需要法器法陣加持開啓,你幫過我,這件事我可以做到,你們可以一同去。”

青年喜道:“當真?”

白衣修士正要點頭,卻忽然瞧見走出來的姑娘,她像當初那樣堅強和溫婉,修士一愣,便道:“你娘子有身孕了?”

青年喜氣洋洋,道:“是呀。”

白衣修士一頓,道:“如果法器加持開啓靈根,這胎便保不住,不過若你們修真,來日方才,孩子可以再生。”

青年和姑娘俱是一愣。

白衣修士道:“修道尋長生,與這個相比,孰輕孰重,很好選吧?事不宜遲,我們走……”

青年笑了笑,握緊自家娘子的手:“我們不去了。”

白衣修士道:“可你的靈根不是生來就有,如果不趁現在最強的時候修煉,再往後幾年,便會徹底消散,變為普通人。”

青年毫不猶豫,就像當年那聲清脆的“我來”。

就像将符篆塞進姑娘的手中。

就像無畏的笑着跨出結界。

“可是,家人最重要。”

“做個普通人也沒什麽不好的。”

白衣修士看了他許久,最後終于走出了房屋。

他依然很欣賞他。

那之後,青年的靈氣一日一日消散,娘子的肚子愈來愈大,他丢了劍,開始學習各種掙錢的技能,從前驕傲潇灑的他,也開始學會為了生計卑躬屈膝,彎下了挺直的脊梁,唯那雙眼眸依然清澈,像當年一樣毫不猶豫。

姑娘松開飒爽的馬尾,細細盤了發,再也不飲酒泛湖,她開始學做針線,紮破了手,卻依然笑的開懷,她不再青春,不再傲氣,不再輕易撒嬌,她變成了芸芸衆生,但她在夕陽下煮飯繡花的模樣,依然美不勝收。

後來,孩子出生了,從前那個潇灑的青年變成了滿身銅臭的商人,從前那個英姿飒爽的姑娘變成了愛唠叨無趣的老板娘。

小孩子長大那年,夫婦兩再次遇到了白衣修士。

商人拿出積攢了許久的銀兩,對白衣修士說:“仙長,我兒子有靈根麽?”

青年與娘子已經成了中年人,但白衣修士依然年輕,他仔細看了眼,道:“有,不過需要法陣輔助。”

商人道:“麻煩仙長幫幫忙,我什麽都可以做。”

白衣修士問:“你不是說家人最重要麽?怎麽又肯讓兒子離家?”

商人道:“他同我們不一樣,他還有大好的未來,不應該困在這裏,同我們一般碌碌無為。”

白衣修士沉默了許久,緩緩道:“你們本可以不這樣的。”

商人笑了笑,笑容一如既往:“可是家人最重要啊。”

三清宗招新那一日,商人和妻子看着孩子上了車,心裏卻還是舍不得,孩子這麽小,會不會吃苦?會不會害怕?如果跟着去,他是不是會有安全感?他們搬出了家裏積攢的所有銀子,這是最值錢的東西,跟着孩子上了山。

不是硬要不聽勸,不是不知道丢臉。

只是因為……

至此一別,再難相見。

找了這麽多的借口,也只是想再多看他一眼。

因為那是擱在心尖尖上,最重要的人啊。

小少年看到這裏,眼中震驚至極,他一把拽出挂在脖子上的玉佩,用力捏碎,便看見了一張符篆。

留給你在意的人,可保他一生平安。

小少年眼眶一紅,眼淚便湧了出來,哀求道:“師姐,師姐。”

狐不歸拍拍他的腦袋,道:“我知道。”

随後便帶着少年出了藏書閣,為了趕時間再一次騎了鳳凰,但少年卻再也無心欣賞美景,只是一門心思盯着下山的路,片刻後,終于發現了一輛馬車,一位婦人掀開轎簾,一邊看一邊拭淚。

小少年泣不成聲,激動的喊道:“爹,娘。”

狐不歸一腳将他踹了下去,少年急忙掐訣,最後還是灰頭土臉的摔在了轎前,馬車便停了。

少年什麽都顧不上,立刻沖上去,一把抱住了母親的脖子。

父母當年也是意氣風發的少年,也曾大海中游泳,風雪中逆行,也曾一把鈍劍走天涯,潇灑任性無所畏懼。

直到他們有了你。

少年摟着母親的脖子,哭的十分慘,他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的道。

“我想要成為,你們這樣的人。”

·

狐不歸第一次見到少年的時候,就發覺他的名字有些耳熟,她曾為了打敗鐵鱗狼無數次泡在藏書閣裏,妖獸圖鑒都被她翻爛了,自然也看過朱怨鷹,今日竟然見到那孩子,自然要帶他看一看。

不過她忽然想起在藏書閣看過的另一份天級傳影書。

那是份年代十分久遠的記錄,關于上古兇獸“窮奇”。

窮奇世家地處瀾州瀾陽城,與鳳凰世家相似,也繼承了兇獸窮奇的血脈,家族中個個力大無窮,但因為脾氣火爆,彼此看不順眼,時常大打出手,血脈傳續至今,也已稀薄,覺醒的很少。

而這份傳影圖鑒裏記載的卻是血脈濃郁時期的覺醒兇獸窮奇。

那時候的窮奇世家幾乎人人可以覺醒,族中有一天才弟子進境神速,血脈也極為純真,可就在進階無上仙境之時,竟被心魔所擾,堕魔了,身心被上古兇獸殘魂占據,瘋狂殺戮。

他愈殺人修為愈高,化形便愈完整,沒人攔的住他,整個修真界岌岌可危。

那時四荒老祖還是個少年,他連同那時候的頂尖修士共同抵擋,卻依然無法阻止,各大修真宗門皆被重創。

史稱血月之夜。

就在衆人面露絕望,決定自毀根基施展封魔**之時,有個身穿紅衣的少年嬉笑着走了出來。

一步風雲變幻,兩步山河崩碎,三步天地震顫。

空氣撕裂,嘶嘶電光從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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