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喝點熱水。”
等紅綠燈的間隙, 沈雁行從後座拿來一個保溫杯遞給溫晚,“他跟你說什麽了?”
溫晚接過保溫杯, 慢吞吞地把蓋子擰開, 熱氣騰騰撲了她滿面,霧氣缭繞。她心不在焉地把水倒了一小杯在瓶蓋裏, 吹了吹,熱氣散開,撩動一圈圈漣漪。
溫晚輕啜着, 身體裏的溫度漸漸回暖, 冰涼的手腳也溫暖起來。她有些疲憊地靠在椅背上, 臉色蒼白,看上去很是令人心疼。
“他說, 他想讓我跟他去溫家。”
沈雁行的心一抽, 抿了抿唇正欲說話,綠燈亮了,後面的車已經按着喇叭催促起來, 他松開離合加油門向前行駛。
“我當然拒絕了,哥哥你安心開車。”溫晚坐在副駕駛瞟了眼他, 望着前方的道路眼神飄渺, 自顧自地說:“其實以前的時候對他還是抱有幻想, 幻想他其實只是迫于無奈, 直到今天,我才徹徹底底地明白,他是真的沒把我當女兒看。”
小孩子對母親天生都有一種親近感, 但是沈如的行為使溫晚無法得到母愛,所以她本能地渴望從唯一的父親那裏得到關愛。大概是血脈相連的緣故吧,小孩子對父母總是有一種很奇妙的依賴。
所以,即便幼時僅有幾次的見面裏,溫伯遠都對溫晚冷眼相待,可溫晚心底還是藏着一絲絲的僥幸:母親不愛她,或許父親會愛她呢?
沈雁行曾經想到過這一點,此時看到妹妹受傷的表情心疼極了:“晚晚……”
“不要這樣的表情看着我啦,”溫晚扯了扯唇,下午的陽光暖融融的,溫晚背着光,臉上的表情看得不大清楚,那笑容卻是牽強,她頭靠在車窗上,神色淡淡的:“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不存在什麽難過,只是不明白為什麽他突然找我。”
溫晚早在溫伯遠給她發消息的時候就給沈雁行複制了一份,沈雁行臨時和沈明還有尤莉告知了一聲後立馬開車候在酒店外。
沈雁行沉默了會兒,一邊注意着路上的車,一邊斟酌着用詞:“京都那邊的消息說溫家近況不太好。”
溫晚不太了解這些東西:“可是找我又能幫他什麽呢?”
溫晚是個女孩子,沈雁行再怎麽坦然也不知道說那件事,耳邊傳來溫晚疑惑的詢問,他舌尖抵了抵牙根,艱難開口:“溫家有個世交,說是可以助溫家一臂之力,為其注資。然後……那家人有個獨子,纨绔驕奢,最愛美——好看的小姑娘。”
溫晚的思緒轉了轉,瞬間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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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雁行說的比較委婉,說的不好聽點就是溫家想求人家幫忙,人家要聯姻,但是溫伯遠又不想讓溫晴去跳這個火坑,就想起來她這個不知道多少年前就給丢到一邊去的女兒了。
“哦。”
“晚晚……你還好吧?”溫晚的反應很平淡,甚至可以算上是沒有什麽反應,她越是這樣沈雁行心裏就越慌,生怕自家妹妹心裏受了什麽刺激,“你別難過啊,我們不會讓你受到傷害的!”
“我知道啊,”溫晚眉眼盈盈,有一些無奈地解釋道:“我真的不是在難過,早在他們那樣對我的時候他們就跟我沒關系了,我只是在想什麽時候能親眼看到溫家那群人頹敗的樣子~”
她的神情很自然,沒有絲毫異樣,沈雁行總算放下心來,“你放心,會看到的。”
他這話裏有話,溫晚眼眸微閃,緊盯着他:“哥哥你和舅舅……”
沈雁行手打方向盤,把車倒進車庫,擡手摸了摸溫晚柔軟的發頂,“噓,現在還不能說,這是個驚喜。”
溫晚擡眸,兄妹倆默契地對視一笑。
門是開着的,尤莉和沈明早就聽着了車的動靜,見他們進來,連忙迎上去,焦急打量着溫晚:“晚晚沒事吧?”
溫晚換上粉嫩嫩的小豬拖鞋,對他們展顏一笑:“沒事啊,只是挺遺憾沒能吃上盛安的甜點,聽說那甜點又出了新品。”
雖然溫晚的神情很是自然,但尤莉和沈明還是放不下心來,溫晚太懂事了,有再多的難過委屈的心事也總是藏在心裏。
尤莉和沈明對視一眼,尤莉笑着對溫晚道:“舅媽去給你做舒芙蕾,你先回房間好好洗個澡,待會下來吃。”
“好。”今天發生了很多事情,心理的疲憊連帶着整個人都沒有精神,溫晚疲憊極了,但是她知道今天得把溫伯遠的事情說清楚,不然舅舅、舅媽,還有沈雁行都睡不着。“那我上樓去了。”
溫晚回到房間,整個人瞬間松懈下來,心不在焉地放着水,浴缸裏的水都快要漫出來了才回過神來。
熱氣騰騰的水包圍着她,将最後一絲寒意逼走。溫晚腦袋放空地躺在浴缸裏,雙眼飄渺地盯着洗漱臺上的牙刷發呆。
不知不覺的,又想起了電梯裏的那個蜻蜓點水般的吻,少年微紅着眼的那句“我喜歡你”又在耳邊回響。令人動容又沉迷。
溫晚下意識擡手覆上胸口,那時候這顆心跳動地快了好幾拍。之前,她一直回避着思考這個問題,可是今天發生的事情逼迫着她不得不承認——其實,她是喜歡祁冷的。
喜歡。
還有,愛。
溫晚有些驚懼又厭惡的想,這些詞好像是捕蠅草,不斷分泌着花蜜,吸引着獵物自投羅網,一步步靠近地獄。
誘人又可怖。
她見證了沈如和溫伯遠之間的狀态,沈如有時候心情好會不打她,會跟她說說話,雖然她從來不在意溫晚有沒有回應。
沈如纖細的指尖輕輕劃過小溫晚身上的傷痕,語氣溫柔得令人毛骨悚然:“疼嗎?”
溫晚眼裏閃過嫌惡:“你覺着呢。”
她坐在溫晚面前的沙發上,自顧自地說:“你還小,不懂大人的事情。”
溫晚那時候骨子裏的叛逆還尚未收斂起來,當場就冷笑出聲。沈如也不在意,溫溫婉婉地一笑:“我喜歡他,我愛他,我什麽都可以為他做!可是她不愛我……”她的眼神有一瞬的迷茫和無助,語氣聽起來有絲毛骨悚然,然後目光倏地看向溫晚,眼神愈來愈瘋狂:“是你!是你!肯定是你!因為你他才不愛我的!你去死!你去死——”
毫不意外的,那雙塗着豆蔻色指甲油的纖細手指狠狠地掐住少女瘦弱的脖子,勒得溫晚直喘不過氣來,慘白的小臉漲得通紅。
……
回憶太過黑暗,猙獰,溫晚不願再多。
喜歡,愛。
這種東西她不想、也不敢靠近,溫晚的眼眸沉了沉,手撩起熱水輕輕撲打着,濺起水花滿臉。
溫晚滿腦子都是祁冷在電梯裏的畫面,她逃避似的用其他事情來分散注意力。随手拿過毛巾,擦幹了水穿上了一套毛絨睡衣下了樓。
“晚晚下來啦?”尤莉看見溫晚,朝她招了招手:“曲奇考好了,是你最喜歡的蔓越莓。”
“好香啊。”溫晚深吸了一口氣,撚起一塊餅幹放進嘴裏,滿足地眯了眯眼:“好吃,謝謝舅媽。”
溫晚和尤莉端着餐點盤在沙發上坐下,沈明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嚴肅,和沈雁行對視一眼後,他緩緩開口:“晚晚,溫伯遠想認回你,在族譜上。”
世家大族都有族譜,從旁支到主家,只有被家族承認的族人才能記載在族譜上。沈如和溫伯遠當年并沒有領結婚證的事情沈明也是在接回溫晚的那一年才知道的。
因為沒有結婚證,所以兩人的關系在法律上不受承認和保護,溫晚的戶口被溫伯遠記在了一個陌生的人家名下。直到回歸沈家那年才被沈明遷回沈家族譜和戶口。
總之,族譜是一個很重要的東西,能登記在溫家族譜上成為京都溫家的大小姐,從表面上看是比沈家表小姐的身份地位更高些。
“哦,我跟溫家沒有關系,”溫晚洗完澡後上網搜了一下沈雁行說的想跟溫家聯姻的世家兒子,那男人年過三十,肥頭大耳的模樣,格外好色,玩弄了不少女孩子,還有好幾個甚至挺着肚子找上了門。
溫晚惡心極了這種人,更惡心溫伯遠,面色陰冷:“我沒有父親,他早就死了。”
沈明作為沈如的親哥哥,溫晚的親舅舅,更是恨透了溫伯遠,提起他也沒有好臉色。明白了溫晚的态度之後他也松了口氣,沈明什麽都不怕,唯獨的就是怕溫晚還對溫伯遠存有幻想。
溫晚也知道他的意思,目光堅定而依賴:“舅舅,我和她不一樣,他沒有盡到一個父親的義務,甚至可以說他不配。你們才是我的家人,溫家,不配。”
她溫晚認死理,對她好的人,她會加倍地對對方好,可要是害她的人,睚眦必報。她不良善,學不會以德報怨,敢踐踏她底線的人她一個也不會忘記。
沈明揉了揉溫晚的腦袋,眼睛裏隐約有淚光,溫晚佯裝沒看到,任由沈明悄悄拭去,“你只要開開心心的就好了,學習也不要太累了,沒有人要你成為一個很優秀、很厲害的人。”
“對,”沈雁行梳理着她洗澡時被霧氣沾濕了的烏發,動作輕柔:“沒有什麽比晚晚你開心更重要了。”
從溫晚回到沈家那年,這樣的話就成為了沈明和沈雁行一直念叨着的,可聽了無數遍,溫晚依舊會忍不住眼眶發熱。
明明委屈和難過都已經熬過去,但是一旦有最為依賴的親人關心了一句,那些委屈和小難過就如同開了閘的洪水泛濫不止。
“我們知道,你一直忘不了那些事情,我們也知道那些事情任何人都沒資格勸你去放下。可是——”內心掙紮了很久,尤莉終于把憋了許久的話說了出來。她看着眼前眉眼逐漸張開的少女,回想起幾年前還瘦瘦小小、滿眼戒備和警惕的溫晚,不禁動容。
溫晚被她握着手,聽見尤莉一字一句:“晚晚,那些事情可以不忘記,但你不能讓它們把你困在黑暗裏走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