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如果有人問童謠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是什麽，那麽她肯定回答是她曾經有幾次殺掉軒轅修的機會，卻沒有下手。

她第一次見他時，就失手傷了他的肚臍。可惜那時的她，尚不知曉他的身份，也沒想過後來他們的命運會緊緊相連。

當時她負氣下山，一點江湖經驗也無。她只為自己錯手傷人而愧疚莫名，她費盡力氣，将他帶到歐陽神醫那裏，給他治傷，細心照顧，想得到他的諒解，而她确實也得到了。

他像個溫暖的大哥哥，看她的時候眼中滿是暖意。她只當他們不打不相識，她只當她撿了一個貼心的大哥哥。

若是她早知道他們後來會一生糾纏，她早知道她後半生歡樂與痛苦的源泉都是他，她當時肯定會毫不留情地殺掉他。

是的，她會殺掉他，毫無一絲心理障礙。他是個十惡不赦的惡人，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大魔頭。

那日他帶着她離開了蒼山，來到一個小鎮。

她以為他是上天派來帶她遠離傷心地的神，他永遠都不會傷害她，永遠都不會背叛她。畢竟，他對她的好，他們心裏都有數。

她只當他是上天給她的補償，韓烨讓她冷了心，袁大哥是來溫暖她內心的人。一個人欠你的，會有另外一個人還回來。

她怎麽會想到這個把她捧在手心放在心尖的男人會狠狠地傷害她呢？

或許，真的是她太傻太天真吧。

愛能愛錯，信任，也能錯。

在小鎮唯一的客棧，有個不知死活的家夥對她出口調笑，她還未出手，那人就倒在了地上。

她心下一沉，知道是他動的手。

童謠想勸他，出手要有分寸，這種人教訓一下即可，不必取他性命的。她正想着如何開口，人群中卻有驚恐的聲音響起：“他是軒轅修！是大魔頭軒轅修！”

話音剛落，客棧一片嘩然，有人亮出了兵器，有人倉皇而逃。——在這個客棧打尖兒的多是武林中人。

Advertisement

軒轅修這個名字，童謠一點都不陌生。魔教教主，江湖中人，談之色變。可是他的模樣，卻很少有人知道。

她搖頭，等待他的反駁。袁大哥怎麽會是大魔頭呢？袁大哥不是大魔頭！她第一次見他，就差點弄死他，他怎麽可能是魔教教主？

軒轅修只是笑了一笑，就這群人？他氣定神閑，繼續飲酒，根本不把手持兵器的人放在眼裏。

童謠看他的神情，更加篤定別人認錯了人。她站起身來，耐心解釋：“你們認錯人了。他不是軒轅修，他姓袁……”

一個尖臉兒的漢子高聲打斷了她的話：“他就是大魔頭，我見過他的，我做鬼都不會認錯！你看他殺這個無賴的手法，隔空殺人，半點痕跡都沒有。這樣的邪門功夫，除了大魔頭，還能有誰？”

他這一吆喝，附和聲衆，可惜大夥兒你看我我看你，互相壯膽，卻沒有一人敢上前去。

童謠只覺得荒唐：“袁大哥不是大魔頭……”她只有他了，他肯定不會是惡人的！她看着他，濕漉漉的眸子裏寫滿祈求：“袁大哥，你說，你說你不是軒轅修……”

然而軒轅修淡淡一笑：“我是，我複姓軒轅，單名一個修字。他們說的大魔頭，應該就是我。”

“不，不會的，不會的……”童謠拼命搖頭，“不是這樣的，袁大哥怎麽會是大魔頭呢……”可是他自己都承認了啊，他說他是軒轅修。

袁修，軒轅修……

他武功高強，輕功決定，他身份神秘，出手狠辣，他說他是軒轅修……

為什麽要是軒轅修呢？軒轅修是魔教教主，魔教的人殺死了她的父母……她怎麽可以和魔教的人來往，還把他當兄弟……

老天還真是殘忍，連她最後一絲的溫暖都不放過。

軒轅修望着她：“我就是大魔頭軒轅修，你害怕了嗎？”他心中忐忑，她知道了他的身份，他們還能像從前那樣甚至是更進一步嗎？

她橫眉冷黛，回身抽出長劍，劍尖直指他的咽喉：“你真是軒轅修？”

她多希望他能否認，只要他否認，她都願意去相信他。畢竟，他對她那樣好。

軒轅修的心因為她這個舉動涼了半截，他若無其事地勾唇，眼神卻極為認真：“是，你要殺我嗎？”

“我……”她當然要殺他，是魔教害死了她的父母，她怎能放過他？童謠手裏的劍不由自主地往前推送了幾分。

軒轅修直直地看着她，一直看到她的眼裏，看到她的心裏：“那你動手吧。”

他竟是一副從容赴死的模樣。

童謠勉強硬起的心嘩的就碎了。她最愛的人是韓烨，最愛她的人是袁修。她無法出手殺死韓烨，也不可能殺掉軒轅修。

長劍落地，她的眼淚随即也落了下來，她終是下不了手。她轉過身，緩緩離去。她不殺他，可她再也不想看到他。

軒轅修忽的笑了，他原本就生的美貌，舒心一笑，更是看呆了不少看客。也不知他的身形是怎麽動的，等在場諸人回過神時，他和童謠都已消失不見。

童謠被軒轅修抱在懷裏，如同騰雲駕霧一般。她想掙紮，掙脫不開。熟悉的場景，卻是不同的心境。

他的聲音就在她的耳畔響起：“我給過你機會的，是你自己放棄的。可不要怪我。”

她又驚又怒，氣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他真的是軒轅修。他說，童家滅門的時候，他還不是魔教教主。那件事情，跟她并無關系。

童家滅門的第二年，十四歲的他殺死了自己的師父，經過一番争鬥，登上了魔教教主的座位。

她如果要報仇，不該找他的。

童謠知道他說的有道理，可是她仍然不能接受他是大魔頭。即便童家不是他所為，那麽別的慘遭滅門的人家呢？魔教作惡多端，近兩年并無收斂，可不都是他的指令？

她是名門正派的弟子，她接受的教育不允許她和魔頭走的太近。魔教教主，人人得而誅之，她的情感不允許她殺他，可她的理智也不允許她和他繼續來往下去。

他們之間正确的做法是，今日一別，再次見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然而軒轅修卻她帶到了魔教，他對外宣布，他要娶她。她是他今生唯一想攜手到老的人。

童謠慘然一笑：成親？可曾問過她的意見？從頭到尾，她都被蒙在鼓裏。

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一個負了她，一個騙了她。

童謠拒絕這樣的安排，她不要和軒轅修成親。事實上，她想嫁的只有韓烨。不能嫁給韓烨，她寧願孤獨終老。

她對軒轅修有信賴，有失望，有恨，有憐，唯獨沒有愛。她要離開這裏，她不要嫁給軒轅修。哪怕他是袁大哥。

童謠欲逃走，被軒轅修給抓了回來。

他笑得苦澀：“童謠，你說過，只要跟我在一起，在哪裏都是可以的。既是如此，為何這裏不行？”

童謠拼命搖頭：“不，不……”

她說那些話，是為了氣韓烨，是因為他是袁大哥啊！她知道袁大哥會永遠對她好，她不知道他是大魔頭啊！

正邪之分是橫在他們之間的巨大鴻溝。更何況，他們所求不同。她想他永遠對她好，但不是以夫妻的名義。而他，卻只想擁有她。

“怎麽辦呢？童謠，你在蒼山說過的話，我都當真了呢。”利用完了他，就想甩掉，童謠也太天真了些。

童謠咬着唇不吭聲，對他的好感慢慢減少。他不是溫暖體貼的袁大哥，他是大魔頭。

她第二次想逃走時，他捉了她回來，點了她身上幾大要穴，令她一身武功施展不出來。

她狠狠瞪着他，真想抓破他那張臉。以為這樣她就會認命嗎？

于是，她周密計劃，進行了第三次的大逃亡，可惜再一次功敗垂成。

軒轅修很失望：“童謠，我該拿你怎麽辦？你不要逼我好不好？”

他起初一直很耐心，想等她心甘情願嫁給他，可是她，似乎不大配合呢。

她轉過臉，不去看他。她的袁大哥大概已經死了，留在這世上只是一個一心想囚禁他的大魔頭。她真後悔當時沒有殺了他。

婚期越來越近，童謠內心惶急，無計可施，只得想辦法求助韓烨。韓烨說過的，他會永遠照顧她。她花重金買通了侍女，請侍女把韓烨教她的歌謠傳到江湖中去。韓烨自然就會明白，他肯定會來救她。

她又慚愧又悲傷，她最終還是向他求助了。原來，她有危險的時候，想到的第一個人永遠都是他。

可惜，她的消息沒送出去。軒轅修眉頭緊縮，周身籠罩着迫人的寒氣：“你就這麽想他？”

人在他身邊，心裏念的卻是另外一個人。

他對她已經夠好了。是不是他一直太過寬容，才導致了今天這個樣子？他不知道，他不想再忍下去了。

很早以前，他就說過，他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因為是她，他才一再破例，可她真的很讓他失望。

不顧她的哀求和反對，他強行占有了她。

她心如死灰，她的袁大哥是真的死了，袁大哥是不會這樣對她的。

如果說她之前對軒轅修還抱有幻想，那麽這一刻也徹底沒有了。

從他不顧她的意願強迫她開始，她對他就只有恨了。

她的心千瘡百孔，經不起折騰了。

看她這般模樣，軒轅修心裏也不好受。他也想兩情缱绻，溫柔相待，是她不給他機會。在蒼山，當着衆人的面，她說過要嫁給他的。

有些話，她想當戲言，他可不願意。

婚期将臨，他幾乎是片刻不離地呆在她身邊，連拜天地都是他抱着她去的。教衆稱贊他們伉俪情深，其中苦澀，只有他們二人明白。

洞房花燭夜，童謠一反常态的熱情，她主動幫他寬衣，軒轅修受寵若驚，暗暗警惕。

童謠是突然記起來的，軒轅修的命門在肚臍。那些日子，她淚流滿面，一直在回憶。不知怎地，就想起了韓烨最後分別時的話。

燈光下，她皮膚白皙，人美如玉，趁他不備，她倏地拔下簪子，狠狠地刺向他的肚臍！

這一下，她拼盡了全力，毫不留情。她武功被封，只能拼力一搏。

軒轅修眼中暗芒閃過，浮上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痛苦。他小腹一縮，用手抵住了簪子。

簪子刺進掌心，血珠滲出。

一擊不中，童謠咬牙抽出簪子，就要往自己胸口捅。大不了，就是一死。

軒轅修搖頭，手指夾住了簪子，稍一用力，簪子斷為兩截。他出手迅捷，封了她的穴道：“你這又是何苦？”

她沒有回答，他也不想聽他的答案，他快速的，粗暴的，用唇堵住了她的唇。軒轅修生平頭一次感到委屈。

她明明說過要嫁給他的。他愛慘了她，她卻不屑一顧。他想不顧一切地對她好，她卻想殺了他……

他還真是可悲啊……

洞房花燭夜，他不想浪費時光。未來的路，還有很長，慢慢來，慢慢來。

婚後的她并不開心，也從沒放棄過想要殺他。兩人歡好的時候，她好幾次都差點得手，然而只是空歡喜。

後來，她被診出有孕，可她還是不快樂。

他抱着她，無奈而哀傷：“你到底想要什麽？”

童謠并不答言，淚水一滴滴落下。她要什麽？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不想要他，不想要這個孩子。她這一生都與幸福無緣了。

她恨軒轅修。

他看着她，從活潑可愛到心如死灰，一點一點，她身上吸引他的那些特質，都在被他磨去。曾經仙子一般美好的女孩兒，現在卻成了人偶娃娃一般的存在。

這樣的她，他不願看到。

他愛她，他想對她好，盡管她不需要。

軒轅修終于做了決定，魔教他不要了，只要她能快樂一點。她是他的妻子，是他孩子的母親，他想要她。

可惜，他帶着她隐居，遠離塵嚣，也沒能換回她的笑。

童謠後來生下了軒轅修的孩子，他欣喜若狂，她卻沒多少感覺。

或許他們會這樣過下去，一家三口，平淡地生活下去。可是她的心，永遠都不會屬于他。

可笑，他還想她回心轉意。她的心早就死了，他不知道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