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時光匆匆流過，一晃又是五年過去了。

桑家的小女兒桑青青二十八歲，她在父母以及男友的催促下終于出嫁了。

前幾年，父母催她，她開玩笑似的說：“我不急，天生麗質就得好好享受青春。”其實，她只是想多陪陪父母罷了。

推脫的話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住了。這話是當日莫懷宇在書店對她說的。他說她是好女孩，不欠姐姐，不用為任何人還債。

這些，她都知道的。所以，她後來能有自己的生活，能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樣，談戀愛，結婚。她感激莫懷宇，很感激很感激。

這五年，父母明顯衰老了很多，老到讓她這個做女兒的也心疼。

莫懷宇死後，桑陌陷于深深的愧疚當中。

在桑陌看來，如果不是他半夜給莫懷宇打了電話，莫懷宇就不會到頂樓去找桑青染，更不會為了救她，失足跌落下去。

別人安慰他，說那只是意外，是天意弄人。可是，這讓桑陌怎麽把它當成是一場意外？若是他教了好女兒，莫懷宇早早地就娶妻生子，享天倫之樂了。若是他沒有打女兒一巴掌，女兒也就不會半夜跑到頂樓去看星星……

是他對不起莫懷宇，對不起莫家。他無法厚顏無恥地把那當成是一次意外。

年近六十的桑陌向莫懷宇的父母鞠躬致歉，想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來補償莫家。他心裏明白，他的腰彎的再低，他再多的道歉和補償，也換不回莫懷宇的性命了。

是莫家對不住桑家。

莫懷宇的父親倒也罷了，強忍悲痛，還能說出些原諒的客套話來。莫母卻是幾次暈厥過去，這個平日裏看上去端莊大方的女人，不顧儀态，哭着要桑青染為兒子償命，被衆人勸下。

莫母咬牙切齒：“我兒子念了她一輩子，到頭來還為她搭上了性命，她憑什麽一點愧疚都沒有，還過得好好的……”她放聲大哭，為兒子不值。她知道感情的事兒沒有對錯可言，可是做母親的，哪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

不過莫母想錯了，桑青染怎麽可能毫無愧疚？若是沒有莫懷宇那句“好好活着”，她恐怕早就從頂樓跳下，跟着他去了。

莫懷宇是她最愛的人，他不在了，她也沒了活下去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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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懷宇下葬後，桑青染面無表情站在莫母面前，眼睛幹澀，卻流不出一滴淚來。別人都罵她蛇蠍心腸，說她心狠，可他們哪裏知道她心裏的苦？

她無數次地回想那夜的場景，每每想起，都淚流滿面。

當時，她無法承受他那樣的态度，萬念俱灰，只想縱身一躍，跟這個世界說再見。——他可能不知道，他在她心裏的位置有多重；他也不知道，他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利刃，刀刀割在她心上。

她可以容忍他們五年的分離，可以假裝不愛他，離他遠遠的。可她無法接受他明明愛她，卻假裝不愛，還要用語言來傷害她！——那種傷痛，她已經承受了五年，她明白那種苦。她不想和他再互相傷害下去。

一旦她答應了他的話，他們以後就會形同陌路了。他不能對她那樣殘忍！如果他們真的成為陌生人，那她活着還有什麽意思？

她為他做了那麽多，難道換來的就是一句：“祝你們幸福”嗎？

不，絕對不可以！

他們身處頂樓，星空浩瀚，心卻已走遠。是不是只有她從這裏跳下去，一切才會好起來？

如果能和他好好的，哪怕前面是地獄，她也會跳下去。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拼盡全力，跨過欄杆，縱身一躍。她閉上了眼睛，真好，死了，就什麽煩惱都沒了。

耳畔有風聲，她似乎聽到了明曦的驚叫。

她想笑笑，對不起，我只是難以承受失去他的痛苦。

電光石火間，她被擁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小時候，桑青染曾經看到過一句話：“人的潛力能有多大？”

那時的桑青染還不知道，可這一刻的她卻突然明了。

當一個人心裏充滿愛的時候，當他的心愛之人遇到生命危險時，人的潛力是無窮的。

莫懷宇跟随着她的腳步，跳了下去，她甚至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等她恢複知覺時，她竟然已經回到了頂樓的露臺，被反應過來的許明曦緊緊地抱在了懷裏。

他好像很生氣，她隐約記得他在她耳畔大吼：“好好活着，能活多久活多久！”

她一臉茫然，到底發生了什麽？和他在一起的話，她肯定會好好活着。可是他不給她活下去的機會，是他要生生逼死她。

她轉身想去看他，卻不見他的身影。

原來，莫懷宇救了她，自己卻力竭跌了下去。

她腦袋發懵，從許明曦的懷抱裏掙脫出來，跑到欄杆邊上，想伸手去拉他，只是徒勞。

許明曦說什麽，她已經聽不見了，她只知道，他從頂樓跌了下去。

從桑氏公司頂樓摔下去，絕無生存的可能。

也就是說，莫懷宇，死了。

她深愛的男人，把生的機會留給了他，自己從容地走向了死亡。

她只覺得渾身冰冷，涼意從內到外，籠罩了她的全身。許明曦的懷抱再溫暖，她也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許明曦也被這場景吓着了，他回過神來，迅速報警，打急救電話，他暗暗祈禱，希望有奇跡出現。

他心裏很清楚，如果莫懷宇沒了，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和青染在一起了。活人永遠争不過死人，何況莫懷宇還是青染心中摯愛。

他只恨自己反應太慢，沒能搶在莫懷宇前面。他回想起來，也不禁驚嘆莫懷宇的動作迅捷。在那樣的情形下，換了他，絕對不可能救起青染。

他感激莫懷宇，也怕莫懷宇。

莫懷宇确實是死了。

桑青染當場就暈了過去，許明曦緊緊地抱着她，心中茫然一片。

如果莫懷宇還活着，以許明曦的本事和對青染的愛，未必不能跟他一争。許明曦有信心，比莫懷宇更愛青染，更适合青染。

而現下，莫懷宇為桑青染而死，她恐怕永遠都忘不掉這個男人了。

桑青染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她抱着莫懷宇的照片，眼淚不停地流。

他為了她，死在了她面前。他以這樣決絕的方式，想要她永遠記住他。

他要她好好活着，可是沒了他，她怎麽能活下去？還好好活着……他想的太美好，也太殘忍。

她偷偷拿起了水果刀，死命地劃向自己的手腕，看着深深淺淺的劃痕以及滲出的血，她笑了……

只是，懷宇想讓她好好活下去。所以，他在天之靈不給她去見他的機會。

妹妹桑青青突然出現在她的房間，瞥見了她手腕的傷，尖叫一聲，大哭起來。

她很奇怪，妹妹哭什麽呢？她去見懷宇，不是應該替她高興嗎？

桑青青擦了眼淚，叫來守在門口的許明曦，要開車送她去醫院。

桑青染含淚哀求：“我只是想他，你們就成全我吧！”他們不理解她心裏的苦。她許久沒吃東西，力氣有限，劃的傷痕很淺，并無大礙。

記憶裏陰沉膽小的妹妹破天荒罵了她：“你能不能不這麽自私啊！什麽都想着你，你想過別人嗎？你想過爸媽嗎？你想過我嗎？你想過……莫懷宇嗎？我真不知道，我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姐姐？”

桑青青幾乎是嚎啕大哭，莫大哥沒了，爸媽偌大的年紀，在莫家道歉。而他救回來的姐姐，還在這邊尋死覓活。

“你要是真想死，為什麽不找個沒人的地方，偏偏要當着他的面！你仗着什麽？還不是仗着他喜歡你！你篤定了他喜歡你，你敢假裝私奔，一去五年。你篤定了他喜歡你，你敢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姐，你可不可以替別人想想？你以為你這條命是你的嗎？你的生命，是爸媽給的，是莫懷宇給的，你沒有權利收走……”

許明曦臉色陰沉打斷了她的話：“夠了！桑青青！別鬧了！”

“怎麽夠？一點都不夠！你們去看莫懷宇了嗎？去看他的父母了嗎？姐，你知道咱爸媽在哪裏嗎？”桑青青抹了一把眼淚，“五年前，你假裝私奔逃走，爸媽一直覺得對不起莫家。現在，莫懷宇又為你而死，姐，爸媽都快六十了啊。你能給他們留點臉嗎？”

許明曦聽她越說越不像話，揚手作勢欲打她。

桑青青仰起臉，直視着他：“你要打我麽？我還真想知道，你到底有什麽資格打我。許明曦，你可千萬別說五年前你們無辜，你們無奈，你們有問過我們的意見嗎？一句為我們好，就可以為自己的任性買單。呵……”

她不願意跟他們再交談下去，對許明曦說了一句：“照顧好她。”就轉身離開。她也想看看莫懷宇，那個她叫了好多年哥哥，跟她曾做了五年名義夫妻的男人。

桑青青剛一轉身，手臂就被人握住了。

桑青染仰頭望着妹妹：“青青，你說什麽？你是說，我……做錯了？”

怎麽可能？她知道做的最錯誤的事情，是在頂樓上的縱身一躍。是她太沖動了，青青說的對，她該找一個沒人的地方。

可是，五年前，她錯在哪裏？她不想他們擔心難過，所以瞞着他們，怎麽就成了青青說的任性了？

他們就是這樣看她的？

姐姐的聲音裏有很明顯的不确定，桑青青沒有回身，深吸一口氣，輕聲說道：“姐，我知道你離開時得了白血病，你說你不想我們擔心。呵，白血病不是沒有治愈的可能啊，如果需要骨髓的話，家裏人匹配的可能性更大吧？

你怎麽會想到悄悄離開呢？還是在婚禮當天假裝私奔，把桑家和莫懷宇的臉面狠狠地踩在腳下。為什麽？姐，你說你愛他，我想你是恨他吧？你逃婚了一次，他低沉了五年。你跳樓一次，他就徹底死了……姐，你是有多恨他啊，才會想盡辦法去害他……”

桑青染拼命搖頭：“不是的，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她告訴自己，不是青青說的那樣，她愛懷宇。她無論做什麽，都是因為懷宇，她哪裏會害他？

“不是？你知道他有多喜歡你嗎？”

桑青染搖頭，她知道他愛她，可是他還是娶過青青。想到這裏，她的心抽得更痛了：“他娶了你，青青，他娶了你……”

許明曦插了一句：“桑青青，不要因為你自己難過，就來中傷你姐姐！”

桑青青一把甩開了姐姐的手，冷笑一聲：“呵，他娶了我？婚禮上新娘不見了，爸媽要我替你，你以為他願意娶我？許你們假私奔，還不許我們假結婚啊。聽說你要回來，他巴巴地跟我解除了婚約。可你呢？他說感情沒有對錯，姐，我求你，摸着你的心好好想一想，他到底有哪裏對不住你了？現在，他沒了，你連他給你的命都不珍惜了……”

“青青，你別說了，青青，你別說了……”桑青染淚流滿面，她知道他愛她，她也愛他啊。

她從來都沒想過傷害他，她是這世上最希望他能夠幸福的人啊。

桑青青再次抹了一把眼淚：“姐，不管你多難過，你多愧疚，我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為了爸媽，也為了他……好好的，你活着，他在天上，才能開心。”

“青青，我……”

“你不在這五年，他替你照顧咱爸媽。他不在了的後半輩子，你能不能替他在莫家二老面前盡孝呢？”桑青青蹲下.身來，握住了姐姐的手，“我求求你，好好活着吧，別再鬧了，好不好？他救了你，是想讓你活着啊……”

迎着妹妹含淚的雙眸，她想起了在頂樓露臺他所說的話，桑青染點了點頭：“好。”

如果這是他希望的，她會努力活着，帶着他們的愛情，頑強地活下去。

可是，親愛的，對不起，她不能愛着他而嫁給別人。她的幸福，只有他能給。她知道，他希望她可以和許明曦在一起。但是很抱歉，要讓他失望了，她做不到。

……

桑青染去見了莫懷宇的父母，她會好好照顧他們，哪怕他們并不需要。

莫母的哭罵，她只作不曾聽到，那是他的母親啊。

桑青染和許明曦斷了聯系，她還是無法說服自己接受他。她知道許明曦很愛她，就像她很愛莫懷宇一樣。他們都一樣，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愛上別人。

除了她不愛他，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她隐隐有點恨許明曦，當然她也恨她自己。那天妹妹說的話，一字一字敲打着她的心。

莫懷宇的死，和他們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他們都是兇手，她不能殺了自己為懷宇償命，也不能殺了許明曦。可她可以用別的方法懲罰他們。

她會讓他們永遠都得不到愛情。

只有這樣，她抱着懷宇照片的時候，才會稍微心安一些。對不起，懷宇，我還是沒能愛上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