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書庫被盜上 (1)
賈政一房自打被請出榮國府, 便住在了寧榮街後巷一座四進宅院中。雖然在分給二房的家産中還有其他的府邸,但是對于賈政來說,居住在寧榮街,看着緊閉大門的榮國府, 可以時刻以此來激勵自己早日出人頭地。
賈赦帶着人到的時候, 賈政還在自家小院書房的閣樓上,對月暢懷, 眺望着不遠處那在皎潔月光映照下凸顯着軒昂巍峨輪廓的府邸。迎着徐徐而來的夜風,他感覺自己閉着眼, 都能描繪出榮國府裏的一草一木。
那是他從小生長的地方。
那本該是他的!
他的!
賈政每每想到此,就忍不住輕捶一下欄杆以洩心中之憤!
僅僅只因為晚出生了幾年,就錯失了一切。而後, 他想要這榮國府,還要自己去努力去争奪,要蠅營狗茍, 小心翼翼,蹑手蹑腳, 活像做賊一般。但上天依舊如此不公, 他這麽努力想盡一切辦法去争奪, 可屋漏偏逢連夜雨, 世事無常!泰興帝竟然兒戲般的複立了太子,又是更加戲劇話的将所有皇子都關禁閉了。還沒等他消化這個消息,結果又迎來晴天霹靂的雙連擊——自己視為助力的王家竟然被滿門抄斬了!姻親滅了,血緣紐帶的外家保齡侯府也遭受了滅頂之災。他的舅舅保齡侯軍職被奪, 被扼令反省,無起複之機。
一下子他便恍若寒冬臘月中溺在冰窟窿中的幼兒。
怎麽辦?
沒人告訴他現在該如何,沒了助力,而且家裏也亂成了一團。王氏身為王家的出嫁女,即使沒有被牽連,但是他出去的時候總被指指點點。他許以重望的長子竟然不學好,私下離開書院請假歸家。
眼裏完全沒有他這個父親!
而且那個出生有異相的孩子竟然光天化日之下被搶走……
賈政一想到此,雙眸充血,再也不顧忌還要寫字的手,不顧忌疼痛,将手中的酒壺用力往地上一扔,聽着酒壺落地清脆的裂響,手緊緊捏起成拳往欄杆錘了一下,咆哮出聲:“蒼天負我!為什麽我的命這麽苦!”
“為什麽?!”
在大堂內的賈赦被那恍若烏鴉凄厲哀鳴的聲響吓得一顫,回過神來後掃眼屋內之景,也覺得自己命苦,他怎麽遇到個這麽混賬狗東西的兄弟!想他上輩子打賈琏,打的是看起來挺兇殘的,可揍得也只不過是屁股!而且他當大老爺時期,力氣有多大?賈琏被揍一頓,沒兩天就能下床了。再者賈琏揍完後,還有他媳婦鳳丫頭陪着,小丫鬟們關心着。
但如今賈珠,竟然被賈政對着臉抽!抽成那個爹娘不認的豬頭臉。要知道,賈珠今年才十歲,長得是眉清目秀,相貌堂堂。如若不然,賈赦當初也不會不計前嫌發揮大伯友愛,提醒人鍛煉身子骨,打個五禽戲,強身健體,好熬過九日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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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眼下呢?
似乎他們兩房徹底分家才四個月不到,記憶中也算個文質彬彬的小讀書人如今成了個瑟縮的小凍貓子,眼眸掃過來的時候還透着股膽怯。
打成這樣就罷了,連個請醫的人都沒有。王氏生産還昏迷着,小丫頭片子元春都吓楞了,還有個小妾挺着肚子趾高氣揚,就這情況下,賈政竟然還有臉鬼哭狼嚎。
賈赦深呼吸一口氣,吩咐左右:“去把賈政給老子逮過來,去給我請……”
舌頭打了打結,賈赦道:“去請大夫,一個給珠兒相看,然後去我院子裏把那某寺秘藥拿過來。然後再去請個婦科聖手,給珠兒他娘還有元春看看。”
吩咐完後,賈赦看眼張張嘴想說話,但被自己臉頰疼的倒抽冷氣的賈珠,眼眸閃了閃,嘆道:“你也別張口說話。知道你被打的感受,老子也挨抽過,腮幫子疼的跟刀割一樣。”
聽到這話,賈珠神色一顫,怯怯看了眼賈赦。賈赦被舅公保齡侯打的消息,他在書院中也有所耳聞。幾乎所有同窗都在同情賈赦,但也有極少數覺得賈赦太過刻薄寡恩,冷酷無情,保齡侯身為長輩,教訓一二也是理所當然。
那個時候,他雖然沒有表态,但是心理也是隐隐覺得他大伯冷酷絕情的。若不是大伯絕情,他們這一房又如何會被趕出榮國府。而且大伯也沒有保住賈家的榮光,連祖宅都被收回了。
念及于此,賈珠又是帶着股提防與審視的眸光看向賈赦。
“你的小心思如何,你将來會如何看我,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記住!”賈赦無視着賈珍的神色,自顧聲音飚高了一個分貝,說道:“從今後,你給我像個男人一樣活着,當家做主,頂門立戶!你娘,你妹妹接下來都要靠你了!”
頓了頓,賈赦繼續道:“你是個讀書人,我覺得你讀書天賦是比賈政好一點的,該懂生來帶玉是什麽意思吧?玉作為什麽象征,該懂吧?”
話音落下,原本就瘦弱的賈珠身形顫了顫,腦海裏浮現了今日下午忽然出現的兩個黑衣人,以及他的家被包圍了起來。
雖然沒有明顯的派兵把手着,可是能夠感受出來空氣中隐含的一抹肅殺之氣。當然最為明顯的證據便是接生婆等人出不去,而且他父親在看見弟弟被奪後本想出門的,但是被人簡單粗暴的直接“拖”了回府。
原本的懵懂不解随着一句反問,賈珠倒是恍惚間恍然大悟起來。
《周禮·典瑞》曰:“以玉作六瑞,以等邦國。王執鎮圭,公執桓圭,侯執信圭, 伯執躬圭,子執谷璧,男執蒲璧。
本朝國號為周,也慕先周文化。
玉,象征着國家與皇權。
當這句話浮現腦海之時,賈珠渾身僵硬,感覺自己有股寒氣騰得從腳底冒出來。原本青紫的面龐一瞬間刷白起來,眸光帶着恐懼看向賈赦。
見狀,賈赦也混不在意。他本來想悄聲把賈政恁死了。可是這樣一來,又得擔心日後賈珠若是出息了,沒準挂念着他爹,調查他爹的死因怎麽辦?而且在他印象裏,那大侄女元春也是個狠人,有出息的。所以,他絞盡腦汁想了又想,幹脆當着賈珠等人的面直接讓賈政暴斃。
理由都是現成的。
上輩子,許是史氏快了一步,賈寶玉生來攜玉傳的天下皆知,泰興帝便不好動賈寶玉了。他現在是知曉泰興帝不信鬼神,但是皇帝他老人家也絕對不會任由自己被“挾持”。故而,他大概窺伺了賈政為何會做了将近十來年的工部員外郎。
試想一下區區一個工部員外郎都有能耐替賈雨存謀官,但是賈政拿着榮國府家主的實權,有着京城節度使的大舅子,自己卻硬是坐了十幾年的冷板凳緣由何在?賈政還是後來泰興帝逐年老去,對朝堂掌控力不在,才靠着貴妃女兒被當今小小升遷了一下。
所以不得不說賈政之前的直抒胸臆——命好苦,完全是謬論!
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一個比賈政更好命的人來了。
不提上輩子如何,這輩子,作為一個仇人,他賈赦是按着規矩分家,謹守父親遺願,連落井下石都沒有!這輩子,他爹賈代善饒是聽聞了“黃粱一夢”,依舊沒有放棄遺命請官,分家析産,護着賈政有官有財。
可他自己活生生把一副好牌打爛。
不好好靠着三年守孝學習考試,愣是作死的要從龍,上蹿下跳的。
這能怪誰?
賈赦冷哼一聲,看着被護衛押進來的賈政。瞧着人被帕子堵着的嘴巴嗚嗚響,面色青筋直爆,賈赦回眸看眼賈珠,又掃過眼屏風。
屏風後頭是被他請過來的王氏和元春。
什麽女子還未出月子不能見風這種事情,他一個大老爺們完全不會考慮,再說了他們之間還有血海深仇。他能夠留着王氏的命,沒因此落井下石已經是很客氣很理智了。
賈赦摸了摸藏着胸襟裏的《赦青天語錄》。他賈赦還是要做一個光明磊落,心胸寬廣的人,不能小肚雞腸的沉迷過往。
定了定心神,賈赦聲音透着股冰冷:“王氏,元春,先前的話你們也聽見了。現在,你們記住了,聽清楚了,賈政為什麽而亡!”
說完,賈赦示意仆從将證據一一曾送上前,邊道:“以為孩子有異相,大造化,傻逼的去找五皇子幕僚;王家都被殺了,還不知反省,跟着個幕僚上蹿下跳,以為自己很能耐,雪中送炭?身為叔父,竟然指使仆從利用天花痘痂害自己的親侄子!”
随着賈赦一條條的列舉,賈政看着被護衛悄聲無息押進大堂的李幕僚和賴尚榮,面色愈發爆紅,極力掙紮的想要掙脫開束縛。但随賈赦而來的都是軍中退伍的,自然不會容得賈政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對不起自己從軍多年的素養。
略過賈政的垂死掙紮,屏風內陡然歷經諸多事情,經歷過世态炎涼的王夫人聞言倒是率先松了一口氣,感覺自己隐隐的解脫了。
賈政死得好,要是賈赦不出手,她都得辦法害死賈政。留着賈政,她要處處受氣,整日提心吊膽。死了賈政,賈家當家做主的就是她兒子賈珠。她就算當個後院老夫人,也起碼比看得趙姨娘耀武揚威強。
怨過恨過賈政後,王夫人在知曉自己利益得以維護之下,也到底是個母親,旋即想起了自己只見過一面的孩子,聲音不自禁便哽咽起來,開口道:“我……我自知自己生下個混世孽障,但這世上哪有嫌孩子的娘親,這到底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還望……”
因是被氣得動了胎氣熬了一天一夜生産的,王夫人連續說話,便有些虛弱,提不上氣來。全靠着旁邊元春見狀攙扶了一把,又喂下些參湯。
潤過嗓子,王夫人手緊緊攙扶着元春的胳膊,像是溺水兒童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繼續道:“還望大伯垂憐,我……我就想知道那孩子如何。”
她經過賈赦那一問,饒是沒有讀過書,也知曉自己的孩子身來攜帶玉,而且被皇家知曉,沒有什麽好下場。
她知道,自己要為眼前的一雙兒女考慮,将那孩子直接視為死胎。
但終究……
王夫人潸然淚下:“還望大伯開恩,我……我就想求個明白,也好死心。”
“大伯,”聽到王夫人的哀求,賈珠一想到自己曾經抱着過那瘦弱的弟弟,心下幽幽一嘆,直接對着賈赦跪地磕頭,竭力開口說話,連聲道:“還望大伯垂憐。”
“垂憐了你們,誰來垂憐我?誰來垂憐賈氏一族?”賈赦毫不客氣反問:“看見本官這嗖得要命的官袍了嗎?本官今日還沒下衙就直接被戴內相直接請回府了。提心吊膽到現在,帝王才傳了旨意出來!”
他眼巴巴等了又等,哪怕霍珏和司徒琸插科打诨的,但其實他們四個誰都心理忐忑的不行。可千等萬等盼了又盼泰興帝也就那麽一句話。
只曉得那賈寶玉也是好運道,還活着,出家當了和尚。在國清寺不管如何,小命無憂。可若是讓這寵寶玉跟鳳凰蛋一樣的王氏知曉,那反倒是害了寶玉的性命。
所以這事絕對不能說!
得跟他黃粱一夢的小秘密一起埋入心底裏。
“要不是皇上到底念着爹救了他一命,現如今沒準連寧國府都一起落敗了!”賈赦沒好氣的冷笑了一聲:“別琢磨這事了。王氏,你就只有一雙兒女,懂了嗎?否則,你跟老二一起暴斃!”
聞言,王氏吓得一顫,淚水糊了眼,卻也不敢再說什麽,只是手愈發抓緊了元春一分。
元春疼得擰了擰眉頭,但如今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管。她此刻心理亂的很迷茫不知所措。從堂堂國公嫡長孫小姐一下子跌入了泥潭之中,這落差如何能接受的了?
賈赦噼裏啪啦的說着:“爺我今晚跟你們說得明明白白,從今後老老實實做人,把律法給我當床頭讀物,每天讀一讀背一背!二房的家産夠你們娘三花個三輩子還有多的。”
賈赦深呼吸一口氣,喘勻了氣,繼續道:“賈珠守孝時候,爺會給請個夫子,元春也會請個嬷嬷教養,王氏你膽敢犯再放貸,做些心狠手辣草芥人命的事,還有你們這兩個小的,只要心術不正,想着什麽從龍立功,想着什麽走裙帶關系的,全家一起去死!”
王夫人和賈珠元春母子三人聞言腦中一片空白。
“已經饒過你們三一命,要是不懂感恩戴德,全家一起去死!”賈赦面無表情的又強調了一遍,而後斜眸看了眼賈政,眼眸不悲不喜,對左右吩咐道:“給他一個痛快!”
賈政聞言奮力的掙紮。
但是依舊沒有,他只覺自己身上的力氣一點一點的流逝,他所有想罵人,想咆哮,想質問,甚至……
賈政眼眸閃了閃,他想求情,想忏悔,想……想後悔都沒了機會。
看着賈政從掙紮到肉眼可見的力氣一點點消失,王夫人和元春隔着屏風倒是看不真切,但也聽得出那漸漸沒了動作,沒了聲響。而屏風外,大堂內,賈珠卻是看得切切實實的。
看着他爹死在他面前。
死不瞑目!
賈珠沉默的看着。
這邊賈赦跟着沉默了一會,也懶得回憶他跟賈政兄弟之前的恩怨糾葛,垂首掃了眼跪坐在地上,惶然無措,恍若鬼魂的賈珠,擰眉沉思了半晌,開口,道:“賈珠,再說一遍,你得像個男人,別跟你爹凡事靠娘,靠妻子。”
“多……珠兒,還不多謝謝你大伯教誨。”王夫人率先回過了神,想要下床,可有肚腹疼得要命,才止住了步伐。
若非如今自身條件不許,那麽她定然會跪地哀求賈赦。
女人也許有時候更識時務一些。
王家已經抄家滅門了,活下來的就她跟嫁到金陵甄家去的妹妹。甄家不過一介商賈。若是皇帝不追究,不斬草除根,那麽他們眼下母子三人能夠靠的也就是賈赦那一點子憐憫。或者說賭一把賈赦為了名聲也得幫扶他們一二。
旁的不說,元春的婚事賈赦若是能夠出面,那自然門第都不一樣!
王夫人又急急忙忙拉了拉元春的手,開口道:“元春,還不多謝你大伯的教誨。”
終于被王夫人松開了手,元春顧不得疼痛,看看了自家娘親眼眸中的急切,元春淚眸閃閃。她自幼被嬷嬷教養着長大,尤其是自打祖父走後,祖母更是為她請了宮裏出來的教養嬷嬷,所圖為何她也一清二楚。
她是正月初一,有富貴娘娘命的。
但如今……
元春吸了吸鼻子,跪地福禮,盡量讓自己情真意切:“多謝大伯父教誨。我定然會好好學習的,不會踏錯一步。”
聽見元春這話,賈赦也沒什麽反應,更不待賈珠的反應,沉聲道:“明日我會派管家來給協助你們處理喪事。”
“多……多謝大伯。”賈珠此刻也回過神來,垂首認真道。
“你們好自為之!”賈赦說完,也不去看母子三人的表情,徑直轉身離開。
等賈赦背影消失,王夫人看着留守在府內的護衛,硬撐着一口氣,沒直接抱着一雙兒女痛哭,只努力張口,讓自己聲音能夠透過屏風,讓護衛聽見。
王夫人賠笑道:“諸位辛苦了,珠兒,你好生好歹幾位,元春你去吩咐廚房做點宵夜,而後……”
王夫人心底裏露出抹殺意,她當然想把趙姨娘那個小賤人一起弄死。但是不說威風凜凜殺氣騰騰的護衛,她怕還有帝王的密探人手。
她若是再犯殺戒,真連累到自己最後的一雙倚靠怎麽辦?
她現在得忍着!
忍着等孩子們成才出息了,她的好日子才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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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赦回到賈家,原以為自己能做夢夢到老爹拿着鞭子抽他這個沒兄弟愛的兒子,可豈料迷迷糊糊睡了一夜,什麽事情也沒有。
于是,賈赦伸個懶腰,恍若平常一般去點卯。
這年頭,雖然讨厭戲子,但人活在世上,總要套個假面劇。
賈赦在衙門內一如往常的先整理好日常政務,巡街,然後看着惶急而來的小厮,一臉哀泣的禀告,适當的露出一種複雜的神色,匆匆請假,離開。
嗯,老大不在,也得按流程,否則又得被扣錢!
待崔宇急匆匆趕回衙門,詢問賈赦人影時,沉默了好半晌!他跟賈赦到底什麽孽緣,每次一分開,賈赦總得出點什麽事。
這回雖說不是他自己個,卻是唯一的弟弟酗酒而亡了——因為其夫人王氏早産生了個死胎,賈政又多喝了幾杯酒,亡故。
對此,崔宇倒是沒什麽懷疑。
畢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賈政這一房,最近的确挺衰的。賈政心情不好,喝個酒亡,也是情理之中。
當然更為重要的是,崔宇沒多餘的心思放在賈政,這對他來說完全是陌生人的身上,在當面關心過一句賈赦心情後,他便滿心投入到防旱打蝗蟲以及玉米推廣之中。
賈赦出面将賈政的喪事辦理後,也跟着随崔宇一同忙碌起來。他身為哥哥,倒是不用替弟弟守孝,更不用丁憂。只不過若是顧忌名聲,百日內莫要尋歡作樂便可。
不知不覺中,稻田金燦燦一片,豐收在望。
這一日,賈赦難得與民同樂,表示自己下場割兩把稻子。豈料剛等他卷起褲腿,就聽得燕捕頭急匆匆而來:“賈大人,崔大人,不好了……”
“老燕,天塌下來不成?”賈赦看得難得驚慌失措的燕捕頭,打趣了一句。
“差不多,”燕捕頭踹口氣:“那宋師爺跟大理寺扛上了。”
“厲害了我的師爺!”賈赦一張臉都瞬間扭曲成小籠包了,盡是褶皺。他怎麽不直接叫黃八八呢?
宋學慈,呵呵!
崔宇聞言也放下鐮刀,走過來詢問詳情。宋師爺雖然愛好破案,但也知曉規矩,怎麽會跟大理寺擡扛?
搶案子?
還是他查出什麽懸案,跟大理寺有關?
“搶……”燕捕頭喘口氣,道:“賈大人,寧……寧府出事了,珍大爺派人,本來想私下請崔大人過府查案的,但您二位不是出來巡查了嘛,便請了宋師爺過府。這宋師爺查案後,建議珍大爺報大理寺。”
“等……”賈赦擰眉,“寧府出什麽事了?”
“珍大爺見天氣不錯,将府內藏書拿出來曬曬,發現個盜洞和一具屍體,據仵作檢驗,死了應有八、九個月。”
賈赦聞言一蹦三尺高:“難怪那次入老庫房,臭得很,還以為是發黴了。”
崔宇嘴角抽抽,見賈赦憂心忡忡模樣,對左右老農說了句抱歉,直接帶人去了寧國府。
一入寧國府,賈珍活像被欺負的小可憐,直接拉着賈赦的手,驚魂未定:“叔,我……老庫房居然……居然有屍體。”
“別怕,別怕,事情會調查清楚的。”
“不是!”賈珍深呼吸一口氣,道:“又昏過去一個了!”
“什麽昏過去?”
“大理寺那老頭!”賈珍一見賈赦,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氣不喘了緩緩道來:“先前不是說老庫房書堆得發黴嘛?再說了快年底了,管事又陸陸續續進京了,我今年有了薔兒這財神爺,又被拘在道觀,沒怎麽花錢,就想着萬一庫房放不下怎麽辦?把老庫這書庫騰出來放銀子。那些箱子裏的東西規整規整,你看得上的拿走,免得占地方。好說歹說請了餘幕僚幫忙參考。反正我對這什麽字畫不懂行,就把事情全托付給他了。豈料這餘幕僚一個時辰內吐血了三次,說我暴殄天物。”
一聽這話,賈赦急了:“餘先生受累不得的!”
“叔,您沒看見他那眼睛,唰唰亮!”賈珍引着人往庫房而去,邊道:“我知道他是您心……咳咳,敬重的先生,也好吃好喝伺候着。可……可他到底文化人,看見心頭好了,恨不得頭埋進箱子裏去。”
“這一紮,”賈珍一嘆,“不就出事了。書庫箱子全搬開後,其中一箱子底下就有個洞,耗子都做窩了。這不,那箱子書都毀了,餘幕僚就吐了吐,吐了又吐,都吐得血人了。”
“我本來派人去順天府請您和崔大人的,結果來個宋師爺。”賈珍眉頭一擰:“他建議我報大理寺報備一下。大理寺派了人一來,一見那廢了書箱,直接噗通栽過去了。”
“你那箱子裏到底藏了什麽寶貝?”賈赦驚訝了。大理寺的官員抄家抄了多少戶,不會那麽沒見識吧?
賈珍委屈:“我也不知道啊!正讓管家翻賬本呢!我曾祖母淘的,說是當做傳家寶的一箱。”
賈赦:“…………”
賈赦雖然也不太懂行,但是聽到是他大祖母整理且是傳家寶,感覺自己瞬間也跟着肉疼起來了。這敗家玩意熊孩子。
亂世字畫古籍不值錢,但是現如今天下太平,盛世之下文人愛收藏。
他大祖母是難得有睿智長遠目光的人,豈料哦……
賈赦看看為了騰出地方堆銀子的大侄子,感覺自己胸腔內堵着一股氣。榮寧兩賈曾經有條規矩,開府老太爺們立下的,不管日後如何,每年進項中需要五千兩兌換成金條,藏着。據聞是老人家亂世中怕了。銀票壓根是廢紙,能保值的只有金子。
身為寧府家主以及賈家族長,賈珍這條一向執行不錯。庫房金子堆得金光閃閃的。
賈赦正想着,就迎來一道意味深長的目光和一句調侃:“寧府真是低調。”
“邊少卿說笑了。”賈赦一見恍惚走出來的人,颔首行禮,笑着道:“倒是勞煩邊大人了。”
“賈大人,這本就是大理寺應盡的。”饒是化名為宋學慈,不過是一個小師爺,但是八皇子發自肺腑的覺得自己有朝一日會回到大理寺的。相比其他府衙破案之風,他更喜歡大理寺的。
兇殘霸道,無忌無畏,很符合他的身份和性子—查案連自家都想查!
邊少卿看看說話的小師爺,覺得要不是自己涵養好,得直接将屍體糊人臉上。
這案子,堂堂敕造的國公府邸庫房被摸金校尉摸了,賈家的臉不說了,打臉打到皇帝身上了。
這是敕造的國府啊!
再引申一下,沒準皇宮都會進行大清查了。
這調查的不是案子,是政治啊!
還有寧府的藏書之豐,完全讓人驚悚!
對于邊少卿和八皇子的眉眼官司,他賈赦可以不管,但是眼下,這宋學慈哪裏來的資格說這話啊!
賈赦看眼一臉篤信模樣的宋學慈,感覺自己得找個機會進宮拆了這假名。他這裏廟小完全收不了這大佛。
“還望邊少卿莫要介懷,這宋師爺這榆木腦袋的直了些。”吖個沒品的書生,敢怼三品大員,不要命了?而且還是他的人,這樣顯得他賈赦很沒禮貌。
賈赦瞪眼宋學慈,而後含笑跟邊少卿道個歉:“雖然術業有專攻,但不管如何都是為國家,為皇上效力。”
“賈大人客氣了。”邊少卿微微一笑,回眸掃眼宋學慈。雖然眼前這宋學慈容貌平平,丢人堆裏都找不出來。可這人渾身這股氣,沒來由的讓他想起大理寺鎮寺兇獸八皇子。
現如今上到寺卿下到掃地粗使婆子,都在拜律法祖師爺—獬豸大神,求神仙保佑八皇子出來後,再也不要分到大理寺。
雖然八皇子不參合奪嫡之事,但是其破案起來不要命的!
這比争位不要命還恐怖!
宋學慈垂首,一派任人打量的姿勢,心理默默冷哼一聲,等他成功過繼掌握大理寺……
回眸掃眼各有所思的一行人,崔宇倒是關心其案件來,看了眼已經被清理出來的屍體。屍體已經高度腐爛發臭,依稀露出了幾跟骨骼。而且上面還有老鼠啃噬的痕跡。
現如今已經有大理寺衙役以及賈家護衛随着那挖掘的盜洞,進行清理底下路線。
工部也派人送了當時改制國公府邸時的圖紙。榮寧兩家因為老國公忙着在城外占地,故而東城內真權貴,靠近皇城的府邸都被其他幾家占完了。這哥兩靠着臉皮厚,直接賣慘。太、祖爺是綜合各方思量,是直接讓工部修建兩府的。當然也是在某個前朝權貴府邸改建擴建。這府邸相比較而言,屬于東城外圈,故而整條街都是以寧榮來命名。
當然不管哪座敕造府邸。雖然工部修建過,禮部還審核過。但某些重要的地方,諸如書房和庫房,都是由當家人自己修建的。
但像賈家做事比較“地道”,雖然是自己修建,但修建圖紙選材都是上報過的。
于是這事就比較糟了。
經過大理寺衙役和專業官方修建皇陵的工匠考察“挖掘的規矩”,這個盜洞打得很有水準,明顯是看過地基圖紙的。
而且無視旁邊的金庫,目标如此明确書庫盜寶,想必賈家還有內賊。
對此賈珍完全傻眼了:“為了幾本破書畫至于嗎?”
滿屋子的人:“…………”
餘幕僚率先不客氣批評:“這個箱子裏唯一一副還可以修補回去的畫卷,是傳說中展子虔唯一可信的傳世真跡《游春圖》!”
“什麽……”賈珍話語戛然而止,揉揉被他堂堂叔捏的腰。
賈赦雖然也不知道什麽玩意,但他感覺自己有腦子,看得懂周圍人那個肉疼疼的表情。
“傳說中已經失傳的《寫生珍禽圖》!咬成兩半,無法修複了!”
“元黃公望九峰雪霁圖!”
“前朝失傳的《樣式建築圖檔》,宮廷建築修建必備!據聞裏面還有最初的皇宮地圖。”
“《張遷碑》明拓本!”
“…………”
崔宇看看傻楞的賈家叔侄兩,換個比較中肯的說法:“每一件若是真品,那麽都是無價……不對,是價值千金,起碼得萬兩銀子。這麽形容,貼切了嗎?”
賈赦:“…………”
賈珍聞言瞬間跟着肉疼:“意思就是說我被一窩耗子毀了好多錢。”
賈珍徹底焉了,作為破案首要的衙門大理寺也跟着焉噠噠的。這事毫無頭緒可查,只能先查盜墓賊。
邊少卿調查的同時也發怔,這書庫裏到底那幕後主謀要謀取什麽?
這個問題賈家衆人也在深思。
若是為了收藏孤品,那不應該啊。其他開國勳貴手裏也有不少好東西的。畢竟抓阄分的,誰也說不準運氣一詞。
寧府看起來比較多,那也是因為開府老太太眼光深遠一些。而且賈珍他祖母也是武勳後裔,那武勳一聽親家老太太愛字畫,将自己昔年所得也整理了一箱子當壓箱嫁妝送過來了。
剩餘的也就是賈珍他娘溫家的東西了。
所以,單論價值來說,被毀的這一箱價值其實沒那麽大。即使這話在外說要被打。
賈赦弱弱抱着頭,很真摯總結道:“所以應該不會是古玩收藏家。”
賈珍煩得想翻白眼:“金庫就算了,好歹先前撞見皇上,我把欠款全還清了。現在翰林院禮部天天遞拜帖算什麽破事。老子最膩歪跟讀書人打交道了。”
賈敬也覺得煩,聞言直接道:“留個幾副做紀念,然後寫個折子上交皇帝得了,給你升個爵位。”
“也都是錢吶!”賈珍聽了這話,既感動又覺得肉疼:“我……我這爵位差不多了,這還是留着以後換錢。或者以後沒準蓉兒他們好這個文呢,留他們留着。”
賈敬眉頭一挑:“那随你。反正別煩我。”
賈珍:“…………”
“賈敬,你這态度非常讓人想打的,我父皇也想打你!肯定的。”雖然是賈家人內部讨論,但是司徒琸依舊以“賈敬是伴讀”為由強勢圍觀讨論,聞言忍不住出聲道:“父皇看到那十幾箱的目錄,都手在抖着。那些手抄本若是流傳出去,得有多少士林為之發狂。”
“那又如何,貧道就樂意生灰!”賈敬面無表情道。
當年他也想過建一個藏書閣以供天下學子觀的,但是嘛,呵呵。翰林院裏那麽多給他穿小鞋子的,他就不樂意了。
“就是,生灰!”賈珍重重附和一句。
聞言,賈赦煩躁揉揉頭:“問題重點是這個生灰發黴嗎?重點是誰進了庫房,要盜取什麽東西啊?!”
這事上輩子沒發生過。
當然,或許上輩子發生了他不知道。畢竟,按着賈珍的性子,一般不會開書庫大門。而且寧國府除了開府那一代有庶子,接下來三代都是獨苗,幾乎沒有出嫁姑奶奶,故而不會開老庫。當然那惜春不算,還沒到出嫁年紀,賈家就被抄了。至于娶媳婦,也不會動用“傳家寶”當聘禮。
賈敬懶洋洋的,無所謂:“反正又不是你順天府查案,你個小通判急什麽?”
賈小通判扶額。他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乾清宮內的泰興帝對寧國府這盜竊非但很急而且很氣。
“俞愛卿,确定丢的是前朝失傳的《樣式建築圖檔》?”泰興帝看着跪地的心腹臣子,忍者不發火氣,咬着牙問道:“這最為重要的皇宮定稿丢了?”
“回皇上的話,老臣……”俞寺卿對此也很不知該如何表述自己這複雜的心緒,最終千言萬語化成一句最為平常的話語:“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