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撿來的

葉重錦的院子叫福寧院,寄托了家人福壽齊全,安寧順遂的祝願,因是養病的院落,平日裏連鳥雀的鳴叫難得聽聞,甚是幽靜。

只是今日有些特殊。

葉重晖被弟弟趕出了院子,身後傳來噼裏啪啦瓷器玉器落地的聲響,似乎還有那只碧玉九連環,是母親托人尋來的,聽說那玉性溫,時常把玩對身體有益,他倒不心疼財物,只擔憂阿錦因此氣壞了身子。

他走到窗前,探過身朝屋內看,被榻上那小娃娃逮了個正着。

白胖的瓷娃娃穿着紅色肚兜,瞪着一雙濕潤的黑眸,氣鼓鼓地看着他,葉重晖方才那點愧疚瞬間煙消雲散,只覺得好笑。

他朝屋裏喊:“阿錦,莫要生哥哥的氣,哥哥明日尋些有趣的小玩意兒送你,且等着。”

葉重錦咬着唇瞪他,回過頭催促安嬷嬷:“嬷嬷關窗。”

安嬷嬷朝葉重晖福了福身,伸手将那窗戶合上。

見讨厭的人被擋在窗外,葉重錦仍是氣血不順,他不曾被人冒犯過,自是郁悶,猶記得前世有人評價葉家公子,說什麽“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原來言過其實。

小小年紀就會耍無賴,大了能好?

安嬷嬷着人清掃卧室,徑直把這小祖宗抱到外間的羅漢床上,鋪了兩層軟墊,雪蠶錦緞清涼溫潤,如今這天氣正合用,葉重錦趴在上面,總算平複了一些。

安嬷嬷虛坐在一旁,笑道:“兄弟間親昵些也是好的,大公子在人前規矩極好,一笑難求,唯獨在小主子面前随意些,可見是極喜歡您的,小主子應該高興才是。”

葉重錦心想,他的喜惡與自己有何相幹,而且那葉恒之小小年紀就知道兩面做派,可見不是什麽好相與的。

他重重一哼,無理取鬧道:“不聽不聽,阿錦就是不喜歡他,就是不喜歡!嬷嬷再說,阿錦也不喜歡嬷嬷了。”

安嬷嬷嘴角一抽,連忙去內室取玩具哄他,不複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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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落山,葉重錦抱着軟枕睡得昏昏沉沉,醒來時人已經在老太爺的壽康苑,一旁的青鶴瓷九轉頂爐煙霧袅袅,淡淡的草木香,是老人家慣用的,有寧神靜氣之效。

見他醒來,便又婢女上前替他更衣,道:“二少爺,今日在康壽院用膳。”

葉重錦點點頭,想着八成是自己那便宜爹娘外出未歸,老太爺才将自己接過來的,大約以為他天黑見不着爹娘會害怕。

夜晚風涼,那婢女在他身上套了件不算薄的外衫,牽着他的小手往外走。

到了飯廳,葉重晖已經坐在桌案邊,老太爺正板着臉考察他功課,雖說對答如流,但爺孫倆一個比一個嚴肅,周遭的下人們大氣不敢出。

直到有人通傳:“二少爺醒了。”

老太爺咳了一聲,朝管事的道:“傳膳吧,別把孩子餓着,對了,先把小少爺的湯藥端上來,趁熱喝才好。”

老管事嘴角微抽,合着在老太爺眼裏,只有二公子是孩子,大公子就不是了?

葉重晖倒不覺得有何不妥,在他眼裏,八歲已經算是大人,自然不能跟阿錦相提并論,他朝葉重錦招手,道:“阿錦,今晚母親不在,你坐到哥哥身邊來,哥哥喂你飯飯吃。”

老太爺眉頭一蹙,道:“你自己還是小孩,如何喂阿錦。”

葉重晖不服,卻懾于祖父的威嚴不敢頂嘴,葉重錦見狀朝他做了個鬼臉,噠噠噠地跑到老太爺身邊,張開雙臂,甜甜道:“爺爺,抱。”

老爺子笑眯眯地把他抱到腿上,點了下他的小鼻尖,道:“小懶貓,爺爺把你從東院抱到西院,你還能睡得香,以後若是有盜賊來偷咱們家小阿錦,豈不是易如反掌。”

葉重錦眨了眨眼,故作懵懂姿态,一旁的葉重晖卻激動起來,道:“誰敢偷阿錦,我絕不放過他!”

葉重錦心情複雜地看着他,老太爺卻難得賞了這嫡長孫一個贊賞的目光,爺孫之間的氣氛越發融洽起來。

葉家秉承不鋪張浪費的好習慣,晚膳只有簡單的兩葷兩素一湯,葉重錦已經可以用湯匙吃飯,安嬷嬷把容易消化的餐食夾進盤子裏,放在他面前,他想吃什麽,就自己用勺子去舀。

吃得正香,忽然從門外傳來嘈雜聲。

“父親,阿錦和晖兒在你這裏嗎?”

是葉安氏的聲音,她今日随丈夫去鎮遠侯家賀喜,此時梳着雲近香髻,頭頂斜插着一支水晶藍寶石簪,身着一襲霞彩梅花紗裙,二十五六的年紀,姿容妍麗雅致。

葉重錦和葉重晖乖乖喚了聲“母親”。

老太爺卻是蹙了蹙眉,放下手裏的筷子,不冷不熱地道:“孩子們在用膳。”

葉岩柏跟在妻子後面走進來,道:“那正好,今日在侯府光顧着飲酒,竟沒顧得上用晚膳,餓得厲害,來人,添兩副碗筷。”說着已經攬着葉安氏坐下。

“你今日去鎮遠侯府,如何?”

葉岩柏聞言輕輕一笑,道:“那陸凜乃天縱奇才,假以時日,必成氣候。”

老太爺微微一怔,感慨道:“三年前老侯爺得急病去了,只留下個十五歲的世子,世人都說鎮遠侯府就此沒落了,不曾想陸凜那孩子,竟真有本事光耀門楣,陸靖仇泉下有知,也能閉上眼了。”

葉岩柏道:“三年前,若非父親憐惜陸凜年少,着孩兒替他在大理寺安排差事,他也沒有今日。他在宴席上謝我,其實最該謝的是父親才是。”

老太爺只輕輕搖頭,“是他自己争氣。”

葉安氏道:“說起來,兒媳今日在侯府倒是撞見了一件怪事,有一個小孩兒,比咱們阿錦高半個頭,精怪得很,他說侯爺是他舅舅,可也不曾聽說鎮遠侯有姐妹,真是怪哉。”

葉岩柏蹙眉,道:“聽聞老侯爺在世時曾收養一名義女,後來不知所蹤,或是那姑娘的孩兒。”

本就是随口一提,誰也沒有深究,畢竟誰家都有些不為人知的往事,追根究底反而不美。

葉岩柏朝老太爺道:“對了父親,陸凜說他三日後登門拜訪,要親自向您道謝。”

老太爺颔首,轉頭撫着葉重錦的小腦袋,道:“當真追究起來,咱們阿錦才是他的恩人。”

三年前,兒媳艱難誕下麟兒,大夫卻說這孩子可能養不大。為了替剛出世的孫兒積福,他讓兒子幫了陸家一把。如今看來,果真是對的。

葉重錦默默吞下一口白米飯,暗自尋思,鎮遠侯府的陸侯爺和他的小外甥,這對甥舅可是有意思得緊。

他記得前世安成郡主請他去侯府說親,結果剛踏進門檻,就被那陸家那渾小子給趕了出來,還放言道,他舅舅終生不娶,讓那嫁不出去的老女人趁早死心。事後安成郡主氣得臉都綠了。

他噗嗤一聲笑出來,惹得旁邊的葉重晖頻頻側目。

吃完飯,葉重晖追在他身後問:“阿錦,有什麽可笑的,說與哥哥聽聽。”

葉重錦不勝其擾,卻又甩不開他,最終嘴巴一扁,朝葉安氏道:“母親,哥哥欺負阿錦。”

葉安氏柳眉倒豎,将大兒子罰去書房溫書,自顧自抱着小兒子去涼亭納涼消食。

葉重晖委屈不已,向父親訴苦,葉岩柏深深嘆了口氣,道:“晖兒你說說,為何阿錦只向你母親告狀,明明父親我也可以為他出氣的。”

葉重晖:“……”大約我是撿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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