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入秋

這幾日,葉重錦的病漸漸好轉,只是此番病從口入,府中對他的吃食越發小心起來,生怕他吃什麽傷身的東西,再折騰一場,他自己受罪,整個相府也跟着提心吊膽。

福寧院裏有一株繁茂的老梧桐,是葉重錦出生那年,從老太爺屋裏移植過來的,平日安嬷嬷和幾個丫頭都喜歡在下面乘涼,此時那棵樹正三三兩兩地飄着落葉,瞧着竟有幾分冷清。

白白胖胖的小娃娃趴在窗前,呆呆地朝外看,喃喃道:“要入秋了。”

安嬷嬷拿着一柄象牙白木梳,細致地替他打理黑發,笑道:“正是,這夏日難熬,小主子也遭罪,過幾日便涼快了,待外院的桂花盛放,嬷嬷給小主子做桂花糕吃,還有去年小主子誇贊過的桂花茶,今年多備一些。”

葉重錦道:“嬷嬷泡的茶都是好的,阿錦都喜歡喝。”

安嬷嬷便笑得越發開懷,手指靈巧地給小娃娃的長發系好,錦緞般的烏絲乖順地落在肩上,只是額前那一縷卷毛無法可想,只得由着它繼續任性地作怪,瞧着略有些頑皮。

小娃娃扯了扯那縷卷毛,調皮地笑了笑,道:“嬷嬷是不是在想,這發絲就跟阿錦一樣,甚是不好打理。”

安嬷嬷微微一怔,随即笑道:“這話不是可老奴說的,小主子若想怪罪,是發作不到老奴身上的。”

葉重錦抿唇,故作無辜道:“阿錦哪裏敢發作嬷嬷,嬷嬷不疼阿錦了可怎麽辦。”

明知道這小主子最是會哄人,糖衣炮彈亦是信手拈來,安嬷嬷仍是如同吃了蜜糖般受用,臉笑成了一朵花,擺手道:“老奴萬萬不敢。”

房裏的大丫頭夏荷最是機靈,聞言便附和道:“就是就是,誰舍得不疼我們小主子,嬷嬷昨兒夜裏說夢話,口口聲聲都是在勸小主子喝藥,可見是日夜惦念呢。”

她有意強調喝藥二字,屋裏的丫頭們都跟着笑起來,安嬷嬷也噗嗤一聲笑出來,只有葉重錦皺起小臉,輕哼了一聲。

幾人正笑鬧着,忽然劉管事腳步匆忙的走進院子裏,屋內女眷多,他便站在窗外朝葉重錦行了半禮,低垂着眉眼,道:“安嬷嬷,老爺有命,請小少爺去前廳見客。”

安嬷嬷皺起眉頭,回道:“劉管事,咱們家小主子因需要靜養,素來是不見客的,往日羅尚書來府上做客,說是想見小主子一面,大人都是一口回絕的,今日到底是哪位要緊的貴客,這樣大的陣仗。”

劉管事面露為難,道:“确是頂頂要緊的貴客,尚書大人不及萬一,嬷嬷莫要多問,替小少爺更衣便是。”

言罷朝葉重錦一躬身,轉身回去複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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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在窗沿上的小孩眨了眨眼睛,有些費解,在相府能稱得上“貴客”的實在是稀罕,而且瞧劉管事遮掩的模樣,似乎很是神秘,說不定是前世認識的人。

葉重錦來了興致,咧唇道:“嬷嬷,我們這便過去吧。”

安嬷嬷應了一聲,替他換上鞋襪,轉進裏屋去拿外衫,回過頭那孩子已經跑出了院門,夏荷幾個丫頭跟在他身後,嘴裏喚着:“小主子仔細腳下,別摔着。”

葉重錦道:“再不快些,嬷嬷要給我穿那熱死人的襖子了。”

安嬷嬷瞧了瞧手裏的衣服,頓時哭笑不得,不過是加了一層兔絨,哪裏就成了襖子,這小祖宗病才好,便又忘了先前生病時的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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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琴音悠揚,和着淡淡茶香,夏末的暖風輕拂,本是宜人惬意的清晨,葉岩柏卻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上座的少年穿着一身玄色華服,稚嫩的面龐已然生出幾分冷峻的味道,淡道:“早前聽聞太傅告病,孤心甚憂,不成想,太傅病重在家,竟是在聽曲品茶。”

“茶是好茶,”他放下手中的茶盞,精致的瓷器碰到黃花梨木發出一聲輕響,道:“不過,這欺君之罪該當如何。”

葉岩柏實在是冤枉,大邱一月僅有兩次休沐,官員們為了得些空餘,隔一兩月會告假幾日,葉丞相為人端正,不曾有一日惰怠,此次恰逢愛子發病,才過了幾天悠閑的日子,誰知道就被抓了個正着。

換句話說,人人都會犯的錯,但只有他葉岩柏倒黴,被太子給盯上。

這件事可大可小,全看這位殿下是何用心。

葉岩柏正在思慮該如何應答,忽然從門外傳來不小的喧嘩聲,葉家百年書香門第,家丁仆從無一不是規矩知禮,讓人尋不到半點錯處,只是有一處例外,那便是他小兒子的福寧院。

那孩子打小吃了許多苦頭,葉丞相和夫人舍不得管教,便任由他随着性子來,連帶着院子裏的下人也跟着不拘一格。

“……小祖宗哎,這外衫可不能脫,夫人交代過,寧可熱着也不可凍着。”這是安嬷嬷的聲音。

接着便是軟糯的孩童嗓音,委屈地說:“可是阿錦很熱,已經出汗了!”

眼看前廳已到,安嬷嬷連忙作出噓的動作,叮囑道:“此處可不能喧嘩,小主子且忍忍,等見過客人,回屋裏便脫下。”

葉重錦撇了撇嘴,哼了一聲,邁着小短腿往屋裏去。

他進屋時,葉岩柏正跪在地上請罪。

香楠白玉屏風後,琴師忐忑地奏着樂曲,窗外的暖風挾着一縷幽香飄進室內,葉重錦看到跪在地上的父親時愣了愣,微微擡首,毫無預兆地望入一汪深潭。

上座的男孩不過八九歲的模樣,穿着一襲玄黑華服,一支紫金玉簪固着發髻,眉目冷然而威嚴,正以睥睨的姿态垂眸望着他。

利刃般的視線淡淡掃過面龐,葉重錦感到面頰生疼,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這是不應該的,他們曾經朝夕相伴十餘年,是最親密無間的關系,這個男人甚至說過,他愛他勝過自己的性命,可葉重錦就是懼怕他。

顧琛其人,在很多時候像野獸多過像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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