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婚事
卻說那姐弟倆仍舊坐在膳桌前,面面相觑, 反應不能。
葉若瑤是個單純性子, 直接就問:“敢問那位……殿下是何人?怎麽阿錦弟弟給吓成這樣。”
屋裏的下人們早前都受過管教,小少爺院子裏的一切都是不可外傳的, 若是不小心說漏了嘴,那不是打斷腿發賣了就能了結的, 事關東宮的貴人,那是要株連九族的, 因此一個個垂眸斂眉, 不敢吭聲。
葉雲哲比他姐姐多幾分見識,知道但凡能稱做“殿下”的, 必然是皇室貴胄,如皇子公主,龍子龍孫,這般貴重的身份,哪裏容得他們多問。
他伸手扯住葉若瑤的衣袖,道:“姐姐莫不是忘記母親的囑托了。”
葉王氏除了叫他們少打攪阿錦堂弟,還一再強調,在這裏居住的日子一定少聽少看少問, 莫要把好奇心帶進相府裏來,免得給家裏招惹禍端。
葉若瑤顯然想起來了, 不悅地哼了聲,倒也不再問了,只拿起湯匙默默喝甜湯。
安嬷嬷暗道這葉王氏是個有見識的婦人, 略一福身道:“二位慢用,老奴去瞧瞧小主子。”
她快步走進卧房,一眼便被蹲在窗沿上的男孩吸引去了注意力,小娃娃身量不高,披散着一頭烏黑發絲,直垂到牆角,那黃花梨木窗就像個精致的畫框,把小孩框在了裏面。
她好氣又好笑道:“小主子此時知道害怕了,早幹嘛去了,作甚惹殿下不快,便是躲得了初一,也躲不了十五,躲得了和尚,那也躲不了廟,何不乖乖認錯,殿下素來待小主子寬和,想來不會為難于小主子的。”
見小孩不應聲,心下詫異,錦哥兒是極聽她話的,便是心裏害怕,也不會不應一聲的。
她兩步上前,正好瞧見桃樹下的顧琛。那樹上的花瓣早落光了,此時只剩下蔥茏的翠葉,玄衣華服的少年立于樹下,眉目已初現俊朗,只是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叫人打從心底裏發寒。
兩人對視良久,約莫過了一刻鐘的功夫,葉重錦抿抿唇,軟聲道:“殿下,阿錦腿酸。”
顧琛一個不妨,險些沒破了冷臉。他大步走到窗前,道:“阿錦這是演得哪出戲?”
“聞風喪膽,落荒而逃。”小孩說。
顧琛知道他在刻意讨好賣乖,強忍住笑意,仍是板着臉問:“那你可知孤用的是何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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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重錦默了默,道:“守株待兔,甕中捉鼈。”他就是那只自投羅網的蠢兔子,就是逃不出他手心的笨烏龜。
太子殿下誇贊:“孺子可教。”
葉重錦小心打量他的神色,道:“太子謬贊,那……那阿錦可以下來了嗎?”
顧琛挑眉,“孤攔着你了。”
葉重錦委屈得不得了,顧琛是沒有攔着他,可他一臉冷漠地盯着自己,跟攔着有什麽區別,難道他還敢當着太子殿下的面爬窗不成。
他挪着小短腿,打算往下跳,顧琛忽然往前一步,搶先一步把人抱在懷裏。
近幾年,顧琛已經很少抱他,小孩在一日日地長高,顧琛在欣慰的同時,偶爾也會懷戀當初那個小小的奶娃娃,那時,他可以輕易把整個小家夥抱在懷裏,那般精致小巧的阿錦,就好像可以揣在兜裏帶走一樣。
顧琛垂眸望着他顯尖的下颚,道:“阿錦可是瘦了。”
說起這件事,小孩真是滿腹的委屈,道:“夜裏熱,阿錦整夜睡不着覺,天将亮時才有睡意,連日下來,可不就消瘦了。”
顧琛略一沉吟,抱着他往屋裏走,道:“阿錦這樣金貴,既受不得寒,又受不住熱,容孤想想,該拿你怎麽辦才好。”
被嬌慣得不成樣子的葉少爺想,你若是真的無所不能,幹脆讓這一年四季跳過炎夏,直接入秋,那才算是真本事呢。
還好顧琛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否則非把這讨嫌的小孩扔下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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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屋子,顧琛把葉重錦放下,院子裏的人都認得他,不敢如平日那般放肆,都規規矩矩地立于一旁。葉雲哲與葉若瑤姐弟兩哪裏敢繼續用膳,連忙站起身行禮。
顧琛瞥了一眼,淡道:“免禮。”
言罷自顧坐下,給小孩盛了一碗銀耳蜜棗粥,葉重錦接過去,道:“謝謝殿下。”說着又看向自己堂兄堂姐,道:“堂兄堂姐還沒用完吧,快坐下吃,別涼了。”
葉若瑤連連點頭,拿起勺子卻是有些哆嗦,這位殿下雖然相貌出衆,可瞧着便不是個好相與的。
葉雲哲也随之坐下,不動聲色地打量顧琛,他往日在書院聽師兄弟們說過,當今皇上統共生了七個兒子,其中大皇子已經出宮建府,二皇子早逝,五皇子癡傻,六皇子和七皇子皆年幼,而眼前這少年瞧着約有十二三歲,不是三皇子,就是身為太子的四皇子。
只是到底是哪一個,他也摸不清。
外面都說葉相品性高潔,為官只是為民請願,絕不摻和朝堂争鬥,如今看來卻是未必,他這丞相叔父怕是早站好了隊,否則宮裏的殿下怎麽會與堂弟如此熟稔。
他到底年紀小,有些小聰明,卻不知遮掩,而他面前的兩個人都是活了兩輩子的人精,一眼便瞧出了他眼中的深思。可對于這種小孩子家的心思,誰都懶得搭理。
用完早膳,送走那姐弟倆。顧琛道:“你這堂伯父一家何時離開。”
葉重錦手裏握着玉杆狼毫,在潔白的宣紙上胡亂塗抹,随口道:“聽母親說,好像是要替堂姐尋婆家來着,該是等親事定下才離開。”
“尋婆家?”顧琛輕笑,這倒是有意思,葉氏本家女孩兒,有才有貌,竟是千裏迢迢進京尋親事,說沒有貓膩都是沒人信的。
小孩畫廢了一張,夏荷連忙換上一張新的,他又繼續糟踐這上好的宣紙,故作無知道:“這有什麽好笑的,津州那樣的鄉下地方,想來也沒什麽好人家,還是京城裏好男兒多,比如我哥哥,比如羅尚書家的衍哥哥,還有別的,阿錦都數不過來了。”
顧琛道:“原來阿錦的眼中有如此多的好男兒,那孤呢,在阿錦心裏可排的上號?”
葉重錦筆尖一頓,擡眸道:“你是太子。”
太子,是日後的帝王,自古至今,哪位帝王不是佳麗三千,粉黛無數。無論願與不願,身為帝王,注定是要辜負的。
顧琛沉吟片刻,道:“這答案,倒是出乎孤的意料。因為孤是太子,所以在阿錦眼中,并非良人?”
天子,又豈會是良人。葉重錦這樣想着,卻是彎起眉眼,打趣道:“太子哥哥怎麽忽然糾結起這個來,莫不是瞧上了我堂姐了,只是堂伯父就堂姐一個寶貝閨女,怕是不會肯的。”
他這麽一打岔,顧琛無法繼續追問,只得扶額輕嘆道:“也罷,此等佳人,孤就不肖想了。”
葉重錦暗自松了口氣,又繼續拿筆胡亂塗抹,顧琛瞧了兩眼,只覺得被傷到了眼睛。從身後執起小孩軟乎乎的手,一筆一劃地寫下三個字:
——葉重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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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安氏這幾日四處打聽,就為了給這遠房侄女尋一門好親事,可惜往西院送去了好幾撥畫像,都被原封不動退了回來,只說若瑤小姐沒瞧上,她去西院追問緣由,她那嫂子聽說後,指着侄女罵起來,說她不懂事,是要氣死她這個做娘的,幹脆剃光了去庵裏做尼姑罷了。
如此一來,安氏也不好責怪,只得回來接着找。
見她心裏憂慮,安嬷嬷遣退了屋裏的下人,道:“夫人,依老奴之見,這若瑤小姐怕是心裏有人了。”
安氏一驚,蹙眉道:“嬷嬷,這話可不好胡說,若瑤侄女還是閨中女孩,怎麽會與外男有牽扯,若是傳出去,怕是要損壞女兒家的名聲,以後難找婆家的。”
“正是這個理,夫人您想啊,若不是津州待不下去了,怎麽會千裏迢迢來京城找夫婿呢?怕是她相中的這夫婿,不合堂老爺的心意,若瑤小姐脾氣又倔,鬧得滿城風雨,不得已才拖家帶口來京城。”
安氏擰着眉不說話,其實她心裏早有猜想,只是沒敢說出來罷了。
她嘆道:“可如此一來,這件事便難辦了。固然可以找到令堂兄堂嫂滿意的好男兒,但若瑤侄女那裏一直不點頭,總不能把她綁上花轎,這親事還是成不了。嬷嬷您向來足智多謀,可有什麽好法子,教教绮容。”
安嬷嬷笑道:“夫人言重了,老奴哪裏有什麽好法子,不過瞧着若瑤小姐是個性子單純的,年輕小姑娘,難免沖動,時間久了,便也冷靜下來了,她對那人傾心,無非是平日見不着外男,不知道這世上有多少好男兒,談吐好相貌好的男兒比比皆是,屆時見着了廣闊的蒼穹,誰還會眷念一口枯井呢,咱們京城只有一樣好,機會多,下回等晟王妃宴客,您帶上若瑤小姐,有安成郡主打頭陣,還愁見不着外男麽,相中誰定下就是。”
安氏連連點頭,道:“想來也是,堂兄堂嫂都反對的親事,那男人必定有不妥之處,要找個比他好的,應當不難。”
安嬷嬷笑道:“夫人所言極是。”
回頭,安氏将此事告知葉岩柏,葉相嘆道:“兄長是個脾性溫和的,嫂子雖然時常管束卻不得其法,這才使得侄兒侄女各個不省心。”
“老爺的意思是……”
葉岩柏道:“今日與兄長飲酒敘舊,他喝醉了說了幾句心裏話,依為夫看,若瑤侄女這不過是小問題,雲哲那裏才是大問題,好在他年紀小,走歪了也能引回正道。”
安氏想起那日在前廳,葉雲哲說他要考鄉試,全家老小皆是如臨大敵,好似他做了大逆不道之事。其實少年人有自己的抱負本無可厚非,怪只怪他生在了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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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晚,葉重晖從書院回來,剛下馬車,便被人從身後蒙住了雙目。
他淡道:“羅兄,玩笑開得太過了。”
羅衍笑着松開了手,道:“葉兄還是如此敏銳。”他視線鎖在葉重晖手上提着的精致木盒,似不經意地問:“尋香閣的點心,給你那神仙似的弟弟帶的?”
“你見過阿錦。”葉重晖面色一冷。
“是啊,前幾日來府上做客時見到的,不過只瞧見一眼,果然葉兄這般姿容,你弟弟也不會差。”
葉重晖好似沒察覺到他話語裏的奉承,只道:“再好看,也與你無關。”
“哎,多年同窗,憑你我之間的交情,你弟弟不就相當于我……”話未說完,卻是在葉重晖的冷厲眼神中硬生生咽下去了,羅衍道:“你弟弟還是你弟弟,總行了吧。”
“你來找我,究竟有什麽事。”羅衍其人,無利不起早。
羅衍輕咳一聲,理了理衣襟,恢複了正經模樣,道:“其實,我聽說你家裏有位未出閣的堂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