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都是哥哥的錯

東宮,穆皇後着人喂太子用膳, 葉重錦就坐在床邊的杌子上, 低着頭不敢亂看,穆皇後偶爾問他兩句話, 他便乖乖地答。

這孩子長得讨喜,說起話來軟軟糯糯的, 偏又條理清晰,不疾不徐, 即便不去刻意讨好, 也很難叫人不喜歡,何況他還是葉家的孩子, 便是不喜歡,也得裝出幾分喜歡的模樣來。

其實穆皇後最厭煩的就是小孩,宮裏頭共有六位皇子,其中只有一位是她生的,其他的都是她丈夫和別的女人生的孩子,偏還都喚她做母後,換成哪個女人不膈應?

她再膈應,表面上還得做出一副慈愛的模樣, 身為皇後,就是要母儀天下, 謙和大度。

皇子們娶妃納妾她要操心,若是哪位皇子有個頭疼腦熱,她更要及時趕到, 賜些補品藥材是本分,若是出了事,她還要擔上失察之責,說不得還要被參一本,說她這皇後德行有虧,殘害龍嗣。

穆娴雅十六歲嫁給慶宗帝,從潛邸到後宮,從太子妃到一國之母,外人看着風光,其實沒一天過得舒心。

可葉家這孩子不同,他不是她的某一位庶子,不會一邊奉承她一邊在背後咒罵她,更不會成為後妃用來對付她的籌碼,他有一雙澄澈的眼眸,幹淨得容不下一絲污穢,跟這樣的孩子說話,會叫人很放松,很舒适。

她問:“你說你堂兄送了你一只小鹦鹉?”

小孩端坐在矮腳杌子上,一本正經地道:“小吉利的羽毛是藍色和綠色的,在太陽底下會發光,很好看,就是有些笨,只會說大吉大利,旁的話怎麽教也學不會。”

顧琛喝下一口湯,搭話道:“那阿錦再放小老虎吓它一吓,說不得它就會了。”

葉重錦氣惱地瞪他:“若是給吓傻了怎麽辦。”

顧琛讪讪一笑,低下頭繼續喝湯。

穆皇後拉着葉重錦軟綿的小手,道:“鹦鹉就是這樣的,你硬是要教,它反而學不會,偶然說的幾句話,它聽到了,說不定就記住了,不必着急的。”

這話葉重錦倒是第一次聽說,暗暗記在心裏。

穆皇後又道:“你母親該是很溫柔的女子,否則不會教養出你這樣的好孩子。”孩童如一張白紙,從言行就可以瞧出家中的教養如何。

小孩認真想了想,道:“母親平時是很溫柔的,但有時也會發火,阿錦不喝藥,她就會很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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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稚童的言論惹得穆皇後發笑,笑夠了,才語重心長道:“那未嘗不是另一種溫柔,等你長大就明白了。不過長大也未必是好事,依本宮看,葉家人就該蓋一間金屋子,把你這寶貝藏起來,免得沾染世俗塵埃。”

顧琛在一旁聽着,臉不自覺黑了黑,葉家人可不就是這麽做的麽,要不是他這太子臉皮夠厚,恐怕連小孩的面都見不着。

這宮裏有規定,皇子與母妃之間不可交往過密,即便是皇後也不能有例外,等顧琛用完膳,穆皇後便着人收拾膳盒,準備離去。

顧悠回宮裏用過晚膳,又跑來看他皇兄,正遇見穆皇後,趕忙上前見禮。

“悠兒給母後請安,母後萬福金安。”

穆皇後慈愛地拍拍他的肩,道:“悠兒免禮,你皇兄病了,可不要吵到他休息,早些回宮裏休息。”

顧悠連連點頭,目送她離去。皇後是後宮裏少有的待他好的人,顧悠很敬重她。

葉重錦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精光。皇後對顧悠的态度,倒是有些耐人尋味。

他來不及細想,便被顧琛叫到跟前,讓他喂紅棗糕。這糕點是補血益氣的,聞着就有一股甜膩的香味,顧琛不喜這口感,葉重錦卻是極喜歡的,說是喂顧琛,其實大半是進他自己肚子裏去了。

他是吃得不亦樂乎了,顧悠卻歪着腦袋,疑惑地問:“阿錦,這糕點是補血的,你哪裏流血了嗎?”

他這語氣實在天真,葉重錦一噎,面上有些挂不住,咳了好幾聲,才支支吾吾道:“我,我是有些貧血。”

顧悠很好糊弄,連忙往他面前推了一碟糕點,“那你再多吃點。”

葉重錦嗯了兩聲,轉移話題道:“莫家哥哥回去了?”

顧悠有些失落,點點頭道:“懷軒哥哥回家了,聽說家裏出了事,很着急,不知道怎麽了。”

顧悠不知道,葉重錦卻是知道的,這年是慶宗十年,越國公府發生了一件大事——莫家大少爺莫懷安意外過世,莫懷軒由一個身份低微的庶子,一夕之間成了國公府的繼承人。

說是意外過世,其實內裏的原因不太光彩,不好對外公開,因為他是死在女人的肚皮上的。

莫懷安其人,與他父親越國公一個樣子,好色成性,卻遠勝其父,小小年紀就不知節制。前幾年在禦花園遇見他的時候,葉重錦便注意到,他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已經腳步虛浮無力,顯然是在那種事上損耗過度。

如今幾年過去,又有那樣一個父親做榜樣,想來只會越發沒有分寸,有此結果倒也不稀奇。

越國公與國公夫人感情不好,這些年就這麽一個嫡子。旁的妾室倒也曾孕育過子嗣,只是國公夫人是太後的親侄女,想磋磨一個有身孕的女子還不容易,這些年,只有兩個庶出姑娘活下來。

這些後宅的陰私,越國公心裏門清,但吵也吵了,鬧也鬧了,次次有太後做和事佬,鬧到最後也只有息事寧人的份,他只好對這個發妻越發疏遠。

秦氏當年懷莫懷軒的時候,正被越國公放在心尖上寵愛,因此莫懷軒是難得存活下來的子嗣,也正因如此,越國公才沒有面臨後繼無人的窘境。

如今的國公府,怕是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顧琛略一挑眉,顯然也是想到了此事,他唇角噙着一抹淺笑,捏着小孩的手指,道:“阿錦,很快就要熱鬧起來了。”

葉重錦不知他是指什麽,用另一只手往他嘴裏塞了半塊紅棗糕,忽然想起這是他咬過的,神色微頓,顧琛一口咬下,笑道:“好甜。”

“……”

忽然宮婢通傳:“太子殿下,五殿下,聖駕到了。”

顧琛只微微颔首,面上沒什麽表情。

倒是顧悠高興極了,道:“父皇來探望皇兄了。”他雖然木讷,到底在宮裏住了許久,知道皇帝喜歡誰,誰就會過得好,皇帝冷落誰,誰日子就難過。

那邊慶宗帝已經踏入殿內,朝身後的葉岩柏道:“葉卿,太子的脾性朕還是有些了解的,他素來個性冷漠,別說你兒子,就是天上掉下個仙童,他都不會多看幾眼,更別說強行把人留下,你啊,想得太多。”

葉岩柏聽着嘴角一抽,險些沒笑出來,他家阿錦的院子,內外統共設了三道巡防,幾十個武功高強的護院,都沒能攔得住這位本領高強的太子殿下,還跟他說什麽個性冷漠,這不是扯淡麽。

他也不多說,只朝皇帝做了個請的手勢,慶宗帝一甩衣袖,率先跨入內室。

殿內點了十多盞燈火,光線還算明朗,慶宗帝一眼看到榻上的太子,還有坐在床邊的小孩。

待那小孩轉過頭,他心裏一驚,暗道,真是天上掉下來的不成?

葉重錦眨了眨眼,不知道為什麽皇帝看到他的瞬間,眼神立刻變得萬分詫異,顧悠在一旁喚道:“父皇。”

慶宗帝這才回過神,轉身摸摸兒子的腦袋,道:“悠兒也來看皇兄?”

顧悠點點小腦袋,摳着手指,小聲道:“父皇,皇兄傷得很重,你要經常來探望他才行,上次悠兒生病,父皇每天都來照顧悠兒,現在皇兄病了,父皇不能偏心的。”

如今,就連最小的七皇子也知道在他面前耍手段争寵,只有悠兒還是一如往昔的率真,在他面前保留純然天性,慶宗帝面色柔和了許多,溫聲應道:“好,都聽咱們悠兒的,以後父皇每天都來探望你皇兄。”

顧悠這才放心,回過頭朝他皇兄露出邀功的笑。

顧琛無奈扶額,他實在不想每天都看見他父皇這張老臉,若是小五把這招用在阿錦身上,他一定對這個弟弟感激涕零。

他正無奈,待瞧見慶宗帝身後的葉岩柏時,頓時胸口一窒,更不想看見他父皇這張老臉了。

——引狼入室!

葉岩柏自得一笑,悠悠地走上前,略一作揖,道:“太子殿下,臣是來接阿錦回家的,這天色已晚,不好在宮裏逗留太久,他母親和祖父該着急了。”

葉重錦察覺到他父親的眼色,連忙小心地從榻上挪下來,忽然被抓住手腕,一回頭,就見顧琛咬牙道:“不準走。”

他這三個字說得極重,慶宗帝驀地一驚,擡起眼,瞧見他兒子正抓着葉丞相家的孩子,一臉的苦大仇深,不肯放人。

“太子,休得胡鬧!”慶宗帝臉上有些挂不住,“還不放人,有你這樣扣押別人家小孩的嗎。”

顧琛沉默片刻,竟是用蠻不講理的語氣道:“父皇,兒臣如今受了重傷,總可以任性一次吧,兒臣今日就想留下阿錦,您是應還是不應。”

他話音落下,室內陷入一片沉寂,東宮裏當值的十多位內侍宮婢,齊刷刷跪伏在地,大約過了今晚,他們這些人就活不下去。

這話若是換成任何一位皇子來說,都沒有什麽不妥,可偏偏是太子殿下,從來都沉穩冷漠,性情孤僻的太子殿下,這位便是敢當着皇上和丞相的面撒嬌耍蠻,他們也是不敢聽的,日後怕是要被滅口的。

慶宗帝臉頰一抖,待看到葉岩柏朝他扯了扯嘴角,一臉“您看,這就是您的太子殿下”的表情,更郁悶了。

葉重錦倒是司空見慣,顧琛前世起就喜歡在他跟前耍無賴,不過倒是極少在人前露出這模樣的,可見他此番是豁出去了,他忍住笑,想看他今日要如何收場。

“你還有沒有點儲君的樣子,身為太子,怎可如此言行無狀,在葉相面前丢我皇家的臉面,再者說,你便是喜歡人家小孩,也要征求葉相的同意,怎可自作主張,未免失了禮數。”

前幾句還像話,後幾句明顯就是在護短。

葉岩柏早料到皇帝不靠譜,忙道:“回陛下,非臣不願,只是家裏老小都等着,臣老父年邁體弱,唯有見着愛孫,夜裏才能睡得着覺,求陛下憐憫。”

搬出了葉老太爺,慶宗帝哪敢再多說,他是老太爺的學生,雖然只是挂名,卻一直以嫡傳弟子自居的,自然要以老師為先。

顧琛見狀,眼裏閃過一抹冷意,他想留下的人,今天誰也別想帶走。

葉重錦心頭一凜,他對這個瘋子再了解不過,如今他的籌碼就是身上的傷,怕他做出自傷的行徑,他猛地握住那人溫熱的手掌,乖巧地說道:“太子哥哥,阿錦改天來看你,你好好養傷,若是傷口裂開了,阿錦會生氣的。”

顧琛怔愣片刻,他不确定是巧合,還是小孩發現了他的意圖,這才出手阻止。

葉重錦見他仍舊不語,心說真是固執,頓了頓,俯下身,在少年的臉頰上輕輕啾了一下。

室內燭火微晃,臉頰上微微一軟,顧琛好似看到了眼前一片鮮花怒放,鼻息間是小孩身上熟悉的藥香,淡香宜人,瞬間沖散了傷口的血腥味。若不是阿錦說不許傷口裂開,他真想把小孩拉到懷裏好生抱一抱。

葉岩柏臉一黑,也不管那位太子殿下是何傻樣,抱起自己兒子,回過身跟皇帝告辭。

慶宗帝開懷極了,這老狐貍不開心,他就開心,揮手準他退下。

出了殿門,葉相語重心長地教育幼子:“乖寶,可不好随便親人的,尤其那人還是太子,這……總之是不對的!”

葉重錦很是天真地道:“可是哥哥也時常親阿錦的。”

葉相一噎,滿肚子的郁悶總算找到了發洩之處,心想回去就把那混小子罰去祠堂,把家規抄個百十遍再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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