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龍門客棧

黃沙漫天,駝鈴叮叮作響。

“龍門客棧。”辛雲仰着頭,嘴微張。她身上套了件寬大的灰袍子,頭發像男子那樣绾起來,臉龐清瘦,雖有些疲倦,倒有些仙風道骨,活活一個小道士模樣。

令她啧啧稱奇的不過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客棧。紅漆斑駁,黃沙侵蝕了它的磚牆。酒旗發黃,它像這片沙漠一樣古老,在風裏緩慢地搖晃着。但那木質的招牌龍飛鳳舞地寫着幾個大字——龍門客棧,這就足夠了。

大概淩晨三四點,她睡得好好的,卻被蕭白從床上拖起來,馬不停蹄地趕路。蕭白也沒有向她解釋的欲望,她一頭霧水,卻也不好意思問。但是對于坐公交車都會暈的辛雲來說,馬車就是要她的命,一路上她都窩在一角,連眼皮都懶得擡。

一下車她就吐了好幾回,都是扶着蕭白走路的。

但這家小小客棧的出現令她精神煥發,話也多了起來。

“龍門客棧,真是龍門客棧。”她有些激動,情不自禁地轉過身搖晃着身邊人的胳膊,想要分享她的喜悅。

她就像是一個來到名勝古跡的游客,對每一個地方都保持着強烈的好奇心。

蕭白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面前灰撲撲的客棧,視線最終還是落到那雙摟着他胳膊的手上。

她的手可真小,手腕處的骨頭突起,圓圓的,像個白珍珠。

“丫頭,男女授受不親。”他板着臉。

“哦……”辛雲乖巧地将手垂到兩邊,仰頭看着蕭白,甜甜地道:“蕭白大叔,我們就住這個客棧好不好!”

蕭白忍住扶額的沖動:“我不是你大叔。”

“那你又不讓我叫你蕭白。”辛雲撇嘴。

“……”

“我們住這個客棧好不好,好不好……”她一直重複着“好不好”三個字,偏偏又不是撒嬌的語氣,跟老和尚念經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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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蕭白一掌拍在她的腦袋上,“只要你聽話。”

“我保證聽話!”

“嗯。”蕭白點點頭,大胡子微微抖了抖,眼角開始下彎。然後他大步一跨,走進對面的客棧中。

“啊喂,大叔,走錯了,是這個啊!”辛雲一着急,站在大街上就吼了起來,引得行人紛紛矚目。

蕭白充耳不聞,頭也不回地昂首走了進去。

辛雲面紅耳赤,縮着脖子灰溜溜地鑽進客棧。

她進去的時候蕭白已經付了錢,她跟在他身後叽裏呱啦地發問:“不是說好了我聽話就住龍門客棧的嗎?”

正在算賬的掌櫃聞言擡起頭,細小的眼睛瞄了她一眼,冷笑一聲:“本店區區土階茅屋,還請客官移步龍門客棧。”

“慚愧慚愧,是在下管教無方。這小子自小便口無遮攔,看在他年幼無知的份上,還請見諒。”說着低頭瞪了辛雲一眼,但她分明看到男人眼中強忍的笑意。

辛雲沒有想到這個掌櫃脾氣還挺大,一時也找不到文绉绉的詞語反駁,只好憋着不說話。

蕭白卻和客棧掌櫃攀談起來。将人你一言我一句,說的都是些半古不古的白話,還帶着奇怪的口音,辛雲聽得腦袋疼,索性不聽了。

也不知蕭白說了什麽,掌櫃眉開眼笑,樂呵呵地給他們安排了兩間上好的客房。

“這老板真小氣。”辛雲嘟囔着。

“半斤八兩。”蕭白揶揄她。

辛雲停下來,靠在門上,瞪他:“你還說呢,你不是說我聽話就住龍門客棧嗎?”

“是啊,那你聽話嗎?”蕭白說着瞟了一旁觀戰的小二一眼,小二縮着脖子铛铛地下了樓。

“聽啊!”

“既然聽話就給我進房間睡覺去。”

“你……”辛雲終于反應過來。

只要套路深,鐵杵磨成針啊。

“聽話,聽話就讓你住龍門客棧。”蕭白還在逗她。

“呸呸呸!”辛雲啐他幾口,轉身“咚”地關上門。

蕭白被蹭了一鼻子灰,似乎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四周,然後低頭揉着鼻子,走進了旁邊的房間。

一只貓慢悠悠地從轉角出來,甩着尾巴下了樓梯。

辛雲累極了,來不及梳洗,她就躺在了床上,呼呼大睡起來。

她始終堅信一個道理:沒有什麽是睡一覺不能解決的,如果沒有,那就兩覺。盡管她睡眠并不好,很容易做夢。

她這次又做夢了,但她知道自己這次是在做夢。有人稱之為清明夢,還說這種夢是可以控制的。

但她控制不了。

她仿佛只是一個看3D電影的人,進不了電影,卻好像又在電影中,區別是她不能中途退場,無法選擇離開。

故事的開頭很普通。

冬雪飄飄,黑夜沉沉,辛府中卻燈火通明,仆人四處奔走,他們的守在東院門口,焦灼地徘徊着。

“哇哇哇……”裏面傳出嬰兒嘹亮的啼哭聲,男人的眉頭終于舒展開。

穩婆走出來,笑得像朵菊花:“恭喜大官人,賀喜大官人,是個小官人。”

男人眉開眼笑,腳一跨就想走進去,穩婆攔住他:“哎喲喂,大官人您可慢點兒,還有一位沒有出來呢。”

“還有?”話音剛落,房間裏又是一聲響亮的啼哭聲。

“哎喲,是個小千金!”另外一名穩婆笑盈盈地走出來。

仿佛鏡頭拉進,辛雲看到那個小小的嬰兒,粉粉皺皺,極小的身子。她還沒有睜開眼睛,辛雲卻覺得她看到了自己。

辛雲終于明白,這個嬰兒就是原主。

很巧的是,原主叫辛芸,這令辛雲覺得冥冥之中定有天意。

辛老是當地有名的鄉紳,家境殷實,年近六十才得了一男半女,自然當做珍寶供着。辛芸一直到十歲,都過着大家閨秀的生活。辛芸聰慧,卻不好女紅,愛看的書皆是游記雜談。辛母心疼女兒體弱,不曾給她裹腳,還請了師傅教她武術強身健體。

好景不長,在辛芸十歲那年,辛母感染風寒去了。辛老整日愁眉不展,一病不起,挨了兩個月也去了。辛府沒了家主,哥哥辛奕又不懂事,跟着一群狐朋狗友四處打獵游玩,家事都交給管家處理,不料管家與側室勾結,卷走了家産。辛奕開始收心,主持家事,但卻接連失敗。

在辛芸十二歲那年,辛家終于敗了,家仆四散,連飯都吃不上了。辛奕無法,想将辛芸嫁出去,對方是個六十歲的糟老頭。

辛芸跑了,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晚上,那天是她的生日。哥哥被她灌醉了,倒在地上喃喃自語,稚嫩的臉上全是淚水。

辛雲呆呆地看着,覺得原主和他哥哥辛奕長得真像。

辛芸深深地看了哥哥一眼,給他披上一件衣服,轉身,關上破舊的門。

她冒雪夜奔,辛雲看到她的臉上滿是淚水,連睫毛上都結了細碎的冰花。

但她運氣并不好,在外面流浪了五天便被人販子捉住,好在牙婆看她生得可人,也識字,琴棋書畫也算是略通,她便進了嚴府做侍女。

嚴家有權有勢,家主嚴嵩是當朝首輔。辛芸服侍的是他的兒子嚴世蕃。

嚴嵩長得高而瘦,但嚴世蕃卻短項肥體,而且只有一只眼睛看得見。他似乎很忌諱別人看他眼睛,辛芸因為這個挨了好幾次打。但辛芸不愛嚼舌,也不像其他侍女那樣都懷着些小心思。嚴世蕃反而看重她,甚至允許她進自己的書房看書。

辛芸不愛笑,但在嚴家住了五年,她看的書多了起來,表情也恬淡了些,也不像初時那樣陰沉。

但是在她十七歲那年,嚴家遭了重挫。

嚴世蕃被判充軍發配,嚴嵩被迫辭官回家。他們買通了關系,允許帶着家眷上路。嚴世蕃向來好色,光是妻妾就有二十七名。但他這次只帶了妻子,還有辛芸。

辛芸似乎想逃跑,但嚴世蕃的妻子總是盯着她。

“你個賤蹄子,眼睛往哪兒瞟呢。”她在這種情況下也忘不了争風吃醋。

嚴世蕃有些手段,和押送他的士兵打得一團火熱,除了瘦些,他的日子算是不錯。那日士兵都喝多了酒,開始對辛芸污言穢語起來。

辛芸充耳不聞,她平淡的表情反而激怒了士兵。他們開始動手動腳,辛芸張皇失措地躲避着。嚴世蕃在旁邊看着,慢慢地喝着酒,他的妻子在一旁低着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鬧夠了沒有!”嚴世蕃突然摔了杯子。

士兵終于停了下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卻還是沒有說什麽,悶悶地吃着烤肉。他的妻子突然擡起頭飛快地看了辛芸一眼,快到令人以為是錯覺。

但辛芸似乎沒有察覺,她只是低着頭,慢慢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

辛雲看得着急,直覺告訴她,嚴世蕃的妻子一定會做出什麽事來,但她也只能幹着急,又不能告訴辛芸。

她猜的沒錯,當天夜裏,那個女人和一個男人鬼鬼祟祟地交談着,最後兩人竟然躺在地上赤身裸體地翻滾起來。而辛芸則躲在沙丘後面,夜色掩埋了她的神色,也不知她在思考些什麽。

辛雲看到這裏也是一愣,竟忘了閉眼,因為她看到了那個男人的臉。那人滿臉的刀疤在月光下似乎蠕動着,是刀疤臉,那群變态食人魔的頭兒!

刀疤臉突然停下來:“有人!”

“誰?!”女人慌忙地爬起來,胡亂地穿着衣服,但她很快倒了下去,不知何時出現的彎刀快準狠地抹了她脖子。刀疤臉身手了得,一躍就跳出了好幾米開外。

他看了一眼女人的屍體,突然跳起來,反手一抓,将躲在沙丘的辛芸抓起來,飛快地逃離了營地。

刀光劍影,鮮血四濺,營地裏都是哭喊聲。

“嗚!”凄厲尖銳的聲音突然響起,将辛雲從夢中抓回來。

她猛地坐起來,大口地喘着氣,身上冷汗泠泠,風一吹,很冷。

她擡頭看過去,窗戶被風拍打着,啪嗒作響,月光清清冷冷地撒下來。不遠處的黃沙嗚鳴,像是鬼語啾啾。

她松了口氣,卻突然看到兩點鬼火從窗外的樹上直直地朝着她沖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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