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千年尋人

月照花林皆似霰,空裏流霜不覺飛。

拾花館屋頂,紅衣女子長身而立,夜風拂過,如火長裙衣袂翻飛,宛若畫中仙。

“我只是看你那麽久都沒有回來……有些擔心你。”辛雲抱着膝蓋,仰頭看着紅柳。

紅柳轉身,走到辛雲身旁,盤腿而坐,輕輕地點頭:“嗯。”

“謝謝你……”

“舉手之勞而已。”紅柳突然側頭看着辛雲,撐着腮,伸手指着拾花館門口,笑道,“你瞧他們還在找我們呢,卻不知道我們就坐在屋頂之上。”

辛雲順着她的手看過去,只見一群打手拿着棍棒,沒頭蒼蠅似的在拾花館門口晃着。他們這樣子,自然是尋不到她倆的,倒是把客人吓跑了不少。

“啧,還真是,他們好傻啊,也不知道朝上面看一下……哦,不,應該是紅柳姐姐你太聰明了。”辛雲笑嘻嘻地拍馬屁。

紅柳伸出青蔥般的食指,輕輕點了辛雲的額頭一下:“你呀。”

“嘻嘻。”辛雲吐了吐舌頭,歪頭眨着眼睛,“紅柳姐姐,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紅柳食指一頓,慢慢地收回手,垂在膝蓋處,指尖在青瓦上畫着圈,垂着睫毛,聲音有些缥缈:“你是想問我為何要來拾花館吧?”

辛雲忙不疊地點點頭:“紅柳姐姐,你真聰明。”

“你也不必奉承我。”紅柳淺淺一笑,“我來尋一人。”

“不是奉承,實話而已……”辛雲讪讪一笑,連忙轉移話題,“那你找到他了嗎?”

“如何才能找得到呢?”紅柳嘆了口氣,嘴角浮現一絲苦笑,“畢竟連我自己也不清楚尋找的究竟是何人,我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很可笑吧?”

她側眸看向辛雲,眼眸似有薄霧,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可是我為了尋這人,尋了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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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辛雲忍不住小聲地叫出來。

是了,鏡靈也說過她是千年女鬼,紅柳和她到底是什麽關系……

辛雲擰眉看着紅柳,睫毛微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紅柳撩起耳邊的碎發,幽幽地道:“是啊,千年了。”她突然轉頭定定地看着辛雲,“你是不是覺得我的生活很單調乏味?”

辛雲正在思索着紅柳和鏡靈的關系,沒有想到紅柳會突然問這個問題,她有些尴尬地回道:“啊……沒有,只是覺得,嗯,很規律。”

“規律……”紅柳笑笑,“每天都重複着一樣的生活,只是因為我不曉得該做什麽而已。”

“……可是我看你每天都會出去啊?”辛雲瞪大眼睛,面上露出詫異的表情,心中卻松了口氣,終于扯到這裏來了。

“而且還那麽準時準點是吧?”紅柳眨眨眼睛,“就好像賣早點的小販準時擺攤,仿佛我也有營生似的……”說到這裏,她突然嗤笑一聲,“勉強看來,我也是有營生的。”

她擡頭看向月亮,喃喃道:“我的營生,就是尋找那一個人而已。”

月光如水,柔柔地籠着紅柳的側臉。她還很年輕,臉頰上還有細小的絨毛,沾了澄澈的月光,蒙了層薄霧似的,連神情也朦胧起來。

辛雲猜不透她在想些什麽,張了張嘴,輕聲道:“為何非得找到他?”

“為何……”紅柳搖搖頭,沉默了半晌,突然問道:“你沒有想要忘掉的回憶?”

腦海中閃過父母争吵的畫面,辛雲垂了垂睫毛,擡眸笑道:“沒有。我總是覺得,回憶組成了我的前半生……如果缺少一部分,我會覺得自己不算是一個完整的人。”

“是嗎?”紅柳垂下頭,“那我不算是一個完整的人吧。”

辛雲張了張嘴,還未出聲,紅柳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世人可以選擇忘掉記憶,朝前看,也可以朝後看,我卻只能朝前看。”

“因為我是一個沒有回憶的人,每天對我來說都是蒼白的一天。”頓了頓,紅柳低頭看着手指,“我只有一天的記憶,到了明日,我便會忘記今日所說的話。”

紅柳的側顏隐沒在陰影中,辛雲只能看到一個黑色的剪影,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覺得說不出的落寞,她忍不住放輕了聲音:“那,你是如何發現的呢?”

“忘了。”紅柳凄然一笑,“不過從那時起,我開始寫手記,為了防止自己一覺醒來忘記這個事實,我在梳妝臺上寫了一封信,告訴自己只有一日的記憶,然後便去書房看手記,根據手記來安排今日的行程。”

“日日夜夜,向來如此,我的手記已經裝滿了一間屋子。我在手記上記了時間,細細數來,也有千年了。”

辛雲喉頭一哽,嘎道:“那這千年來,你是如何度過的?”

紅柳伸了個懶腰,以手為枕,躺倒在房檐上,翹起長腿,半眯着眼睛:“有時候我在想,如果我不知道這個事實,會不會好過一些。沒有記憶,千年對我而言,也不過是一日而已,不過現今,千年對我而言,也不過一屋子的書紙而已。”

“只是知道自己這樣混沌地活了千年,難免心裏會有些難過,只有練功會讓我心裏好受些。”

“你問我這千年來,做了什麽,我翻遍了滿屋的手記,都只記着一件事,我在尋找一個人。”

紅柳的腿無力地垂下來,她偏過頭,不讓辛雲看見自己的臉,聲音有些哽咽:“很可笑吧,我竟為了尋一個不知名的人,尋了千年。千年了啊,難道說我存在千年的理由,僅是為了尋找那人?還是一個興許不存在的人。”

辛雲呆呆地看着紅柳的背,只能看到她快速地擡了一下手,似乎在抹眼淚,待她轉過頭來時,臉上已經挂了淺淺的笑,她把手伸到辛雲面前,輕聲道:“你掐一下我的手。”

辛雲點點頭,在紅柳手上蜻蜓點水般掐了一下。

“嘶……”紅柳蹙眉,“你這丫頭掐人還怪疼的。”

辛雲撓頭傻笑:“只掐了指甲縫那麽大一點兒肉。”

“就是一點兒才會疼啊。”紅柳鼓起兩頰,輕輕地吹了吹手背,伸出食指,柔聲道,“你瞧,會随時間變化的月,穿過手掌的風,花開花落的樹,哭了又笑,笑了又哭的人,還有那竄過的老鼠……你深吸一口氣,還能嗅到花香,掐着自己的手,也能感覺到疼痛。”

“多麽真實的世界,就我一人像是一縷虛無的魂魄,不老不死的怪物。”紅柳的聲音弱下去,她轉頭凝視着辛雲,“你覺得這個世界真實嗎?”

辛雲抿了抿唇,猶豫着要不要告訴紅柳這裏是虛無之境,可是目前紅柳與鏡靈的關系不明,她不敢冒這個險。

“哎……”紅柳長嘆一口氣,“生活在這裏的人,從未懷疑過這裏的真實,因為他們會結婚生子,然後死去……連樹也會凋零,再生,世間的一切都在朝前走,只有我一人停留在了原地。我尋了千年的人,如今卻只有寫滿荒唐言的廢紙,和不老的容顏。”

“你既然長生不老,這裏的人沒有懷疑過嗎?”

紅柳搖搖頭:“這麽多年,我四處尋人,從未在一個地方停留超過十年。”

辛雲看着紅柳,柔聲問道:“你既然只有一日的記憶,如何知道自己到的是另外一個地方?”

“我每到一個地方便會在手記上記錄,也會在當地的鎮門留下印記……”紅柳猛然坐起來,看着辛雲,“其實我也很疑惑,為什麽已經千百年了,我竟然還未走遍這個世界。”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的手記也是假的呢?”辛雲目不轉睛地看着紅柳,眼睛似要穿透她的內心。

紅柳愣住,手指扣着青瓦,蒼白的手上青筋凸起,她顫抖着肩膀,沉默了好半晌,才凄然道:“我不知道……我真地好累,這麽多年了,喪失記憶,只予我一個空蕩蕩的目标。我就像一個傀儡似的被牽着東奔西走,我實在是想不透,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上蒼為何要如此懲罰我……”

“你說啊,你說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你說啊……”

她越說越激動,臉上涕泗橫流,表情也有些扭曲,在慘白的月光下有些滲人。

辛雲心頭一緊,自己的話不會激得紅柳發瘋吧,之前的盧松也是處于精神崩潰的邊緣,才會瘋狂殺人。

再這樣下去,紅柳也會變成第二個盧松。

來不及想太多,辛雲一把抱住紅柳,輕拍着她的肩膀,在她耳邊柔聲道:“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興許這一切都是鏡靈搞的鬼……”

紅柳漸漸安靜下來,她擡起頭,看着辛雲,眼淚在月光閃晶瑩挑剔的光,一雙漂亮的桃花眼滿是紅血絲,看起來有些可怖,她一把抓住辛雲的肩膀:“你剛剛說什麽?鏡靈,鏡靈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每天都在懷疑我發了假更新,如果不是看着每天的新章有幾個點擊,我真的要崩潰了……

哭完之後,要拍着胸脯告訴自己,嗯,只要有一個點擊,都要堅持寫完_(:з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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