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紅柳自述

你沒有一直想要成為的那個人?我有。

那個人就是我的阿姊。

世人皆說,我與阿姊生得一樣貌美,可是我知道,他們更喜歡阿姊。這很正常,因為我也喜歡阿姊。

阿姊比我聰明,學任何東西都比我快,她是家族的驕傲。

阿姊生來便與常人不同,阿耶說阿姊骨骼清奇,是練武的奇才,而我資質平平,身體羸弱,做任何事都要比常人費些功夫。

有人說,是阿姊太強,在腹中之時壓了我一頭,所以我才如此羸弱。

我們是武俠世家,三歲之時,阿耶便教我與阿姊習武。阿姊确是練武的奇才,我花一年才能勉強練成的功夫,阿姊只需一月便能精通。

五歲之時,由于阿姊學的速度太快,阿耶便單獨教阿姊,娘親教我使長鞭。我資質愚鈍,每次練功結束,都會弄得一身傷痕。阿姊便會安慰我,編些有趣的故事來逗我玩兒。

十歲那年,阿姊已經成為遠近聞名的女俠,她在各個比武大會中嶄露頭角,跟着阿耶主持幫中事務,任何事情都處理得井井有條。

我一直覺得,天之驕子這種詞語,就是為阿姊而生的,阿姊是我們家族的驕傲。

那日是我和阿姊的十歲生辰,阿耶大擺宴席,一來是為我們慶生,二來是為阿姊物色夫婿。各大武林世家都接到了請帖,自那以後,我再未見過如此盛大的宴席。

阿姊識大體,況且,阿耶膝下就我和阿姊,未來自然是阿姊來住持幫中事務的。故阿耶便讓她主持宴席,我那時腼腆不喜說話,又貪圖玩樂,一個人在後院玩耍,便錯過了宴席之上的事情,卻未想到那日成了我和阿姊的轉折點。

彼時正值六月,院中開滿了紅如火焰的海石榴,綠得發亮的葡萄藤蔓爬上架子,我便藏在那葡萄架下吃點心,一邊逗着荷塘裏的魚兒。

也是那魚兒太過喜人,我竟坐到了欄杆之上,彎腰伸手去捉魚兒耍。驀地背後有人輕拍了我一下,我一驚,整個身子掉進了池中。雖是六月,池水卻陰涼得很,我不識水性,只知用手胡亂撲騰。

見我落水,那人絲毫不覺愧疚,兀自笑起來。這人生得也算是人中龍鳳,笑起來卻實在灼人,若我不是在水中,我定然抽他幾鞭以解心頭之恨。

後來,他終究還是跳下水來,把我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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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身新衣沾了污泥,狼狽得緊,一時氣急,抽了他一鞭,他倒也生生地受下了。

他好言好語地向我道歉,一口一個好妹妹,我雖嫌他行為放蕩,卻因為抽了他一鞭,心裏亦有愧疚,便任由他胡鬧。

他叫葉練,也是頂有名的武俠世家之子。

葉練告訴我,他那時以為我是阿姊,在故意裝傻玩弄他。是了,阿姊是識水性的,不像我這般愚鈍,總是學不會。

直到後來,他見我實在不像是做假,才跳下水來将我救了上去。

我和葉練的初次見面,他便害我落水,我亦還他一鞭。

現在想來,也是命中注定,我和他之間,定然是只能互相傷害的。

正當我和葉練在後院糾纏不休之時,丫鬟慌慌張張地跑到後院來,說阿姊在宴席上突然暈倒了……

我匆匆跑到前廳,卻只見到阿姊緊閉着眼,臉色蒼白如紙,身上明明穿着一件紅衣,整個人卻褪色似的,就像一枝枯萎的玫瑰。

正巧這時,有個老道士路過,他救醒了阿姊,卻說阿姊過于聰慧,練武追求速成,已然走火入魔,這身武功算是廢了。

阿姊聽了老道士的話,呆愣着,一言不發。

阿耶大受打擊,他将整個家族的希望寄于阿姊身上,如今阿姊成了這般模樣。

那道士卻讓阿耶莫急,他道阿姊有靈根,武功雖是廢了,卻是個有仙緣的大福之人,他留下一枚玉哨,說若是阿姊想修仙,便吹響這玉哨,他會派仙鶴來接她去流波山。說罷,他揮手召來一朵祥雲,駕雲而去了。

周遭的人見這道士如此神通,便勸阿耶把阿姊送去流波山。這些賓客表面笑着,話說得好聽,卻各懷鬼胎。

阿耶做這武林盟主已經十五年,他身體已大不如從前,娘親體弱多病,家中事務多由阿姊打理。若是阿姊去了流波山,家中便只剩了我。我這般資質,如何擔得起家中大事。

阿耶以不舍小女為由,勸退了衆人,請了江湖中的神醫來為阿姊調理身體,阿姊的身體逐日好了起來,但依然無法習武,整日郁郁寡歡,脾氣也變得抑郁暴躁起來。

之前阿姊喜穿紅衣,那樣濃烈的顏色,和她張揚的性格如此相似。但自武功盡失之後,阿姊卻再未穿過紅衣,把自己裹在素色的衣袍中,臉頰也幹癟起來。

阿姊在逐日地枯萎。

阿姊武功盡失之後,常有昔日的好友來探望她。

但這種探望,大多時候,對阿姊而言,只是一種變相的傷害和嘲諷。從雲端摔落污泥,昔日同在雲端之上的人,放低姿态,就算是再誠懇的安慰,對阿姊而言,不過是憐憫。

驕傲如阿姊,如何能忍受世人憐憫的眼神?

只有葉練,阿姊只有見到葉練才會笑起來。因為葉練從不安慰阿姊,一切照常。葉練喜歡給我和阿姊講故事,只有那時,阿姊才會如往昔那般,笑得明豔動人。

也是那時,我才知道,原來阿姊給我講的那些故事,竟是從葉練那兒聽來的。

有一日,阿耶提出要教我習武——他終于還是放棄了阿姊。

我記得那日下了好大的雪,練武場堆滿了白花花的雪,明亮得人睜不開眼。阿姊藕色的裙擺一閃而過,分明是素色,卻刺眼得驚人。

我扔了長鞭,去叫阿姊,阿姊卻取出玉哨,用力地吹響了它。

阿耶以掌風劈開了玉哨,但已經晚了。

空中響起仙鶴的鳴叫聲,阿姊露出一個明豔的笑,跨上仙鶴。阿耶使出絕世武功,去拉住仙鶴,我亦用長鞭勾住了仙鶴的細爪。

阿姊深深地看了阿耶一眼,笑着道:“我既已是廢物,你何苦留我?”

阿耶呆住,他苦苦解釋自己并未放棄阿姊。

我自是知道阿姊的性子,阿耶如此傷阿姊的心,阿姊定然是不會原諒他了。

無論我與阿耶如何勸說,阿姊只是冷冷地看着,直到聞訊趕來的娘親出現,阿姊才笑了笑,輕輕地拍了拍仙鶴。

通靈性的仙鶴,掀起翅膀,繞了個回旋,阿耶與我皆被掀翻在地。

那日的天很藍,沒有雲朵,只有阿姊藕色的衣裙,比雲霞還灼眼。

阿姊竟如此狠心。

阿姊走後,阿耶派了無數人去尋流波山,皆空手而歸。娘親終日以淚洗面,她身子本就弱,開春之時,便去了。

娘親去後,阿耶一蹶不振,終日借酒澆愁。我那時沒有法子,只得學着處理幫中之事。我資質愚笨,将幫中事務弄得一片遭,幫中之人又欲謀權篡位,江湖上的各大門派又盯着,總是派人來打探情況。

我每日強顏歡笑着去應酬,深夜之時卻總是閉門痛哭。

我想極了阿姊,也恨極了阿姊。

如果不是阿姊,娘親不會去世,阿耶不會這般頹廢,紅花幫也不會如此凋零……我亦不用承擔這些繁瑣之事。

在阿姊生日那天,阿耶喝了酒,只帶了一把劍,騎了馬,便出了門。

他說,他要去流波山尋阿姊回來。

在我十六歲那年,阿耶被瘦得不成樣子的馬馱了回來,當年名震天下的陸紅楚經脈具斷,武功盡失,面容枯槁,已經沒了人樣,成了活死人,連話也說不出來。

我知曉定然是幫中之人所做,卻苦于沒有證據。況且,衆人早已對我心生不滿。不論是武功,還是謀略,我都比不上那背叛者——伍霄,他由阿耶一手帶大,他的一身武術也是由阿耶親傳。

但阿耶知曉他的為人不端,所以一直沒有傳位于他的心思。

說實話,我這個人自私自利,最怕麻煩,幫主之位與我而言,不過是個負擔。

若是伍霄直說,他意欲做這幫主之位,我定然傳授予他。他雖為人陰險,但治幫的謀略仍是有的,起碼比我好。

誰知他竟下手毒害阿耶,我心有不甘,意欲反擊。

但幫中之人被伍霄迷惑,人心都向着他。伍霄為了讓自己名正言順地成為一幫之主,堵住江湖的悠悠之口,他将我囚禁了起來,以阿耶的性命要挾我與他成親。

那時,我真想一死了之,但阿耶的大仇未報,我不得不假意答應,但令他必須舉辦訂婚宴,邀請全江湖的人來赴宴。

伍霄巴不得全天下的人來見證婚禮,好讓他名正言順地繼承幫主之位,便答應了我。

請帖在訂婚前半個月發了出去,這期間,我被軟禁在房中,與外界隔絕,一絲消息也傳不出。

我生性腼腆,江湖之中,并無交好之人。

只有他,葉練,我把唯一的希望壓在葉練身上。

我那時并不知曉葉練對我的感情,也不明白我對他,我對他的感情……我只知道,身陷囹圄,我第一個想起的人便是他。

我希望,他也能想起我,至少,看在阿姊的面子上。

我一直等,一直等到訂婚宴的前一晚,葉練,他終于來了。

我知道他武功了得,才謀過人,但并未想到他會如此莽撞,竟直接硬闖了進來。他喜穿白衣,此刻卻沾了鮮血,看起來有些狼狽。

五年未見,他說的一句話卻是:“跟我走。”

他渾身充滿了殺氣,說出的話卻如此溫柔。五年的時光,他高了許多,輪廓也明朗了許多,與我夢中的印象有些相差。

我一時呆愣住,還未反應過來,他便抓緊了我的手,道:“陸前輩我已救出。”

再見葉練,我有些恍如隔世,我想,他亦如此。

在這當口,一枚泛着寒光的暗器突然朝着葉練射了過來,與此同時,不知何時出現的伍霄已經持劍攻了上來。

葉練即使躲開暗器,也無法避開那一劍,情急之下,我推開葉練,替他擋了一劍。

葉練反手揮劍,虹光一閃,準确地刺進了伍霄的胸口。

伍霄怎麽也未想到,自己竟然會在訂婚宴的前一晚死去。

他死不瞑目,猩紅的眼球瞪着我,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葉練轉身抱起我,我抓住他的手,看着他漆黑的眸子,終于問出一句話來:“你來了。”

葉練嘴角浮起一個淺淺的笑,道:“我來搶親。”

你瞧,葉練這人,即使在這個關頭,也能開這樣的玩笑。

你問我後來,後來……我自是沒死的,因為阿姊回來了。

時隔五年,阿姊終于回來了。阿姊又成了那個愛穿紅衣的阿姊,笑起來時堪比灼灼桃花,性格張揚似火。

阿姊回來,幫中事務又恢複了正常,一切僅僅有條,阿耶的身體也逐漸好了起來。

伍霄的暗器上有劇毒,阿姊說她暫時為我續住了命,但煉制解藥還一個月的時間,讓我安心等待。

那段時間,我好似又回到了從前。

葉練常來看望我,他仍然喜歡講故事。阿姊平常不會來看望我,只有葉練在時才會來。

我那時不懂,以為是因為阿姊恨我,有葉練在,她不會過于尴尬,我也不至于太難堪。

可因為阿姊在身旁,我心中有句話遲遲不敢說出口。

嗯,我想問葉練,他說的搶親還算數嗎……

可是這句話,直到我死時才說出口,也是死時才得到了答案。

我一直以為阿姊是恨我的,她肯救我,我已是萬般感激。卻未曾想過,阿姊會救我,也是有條件的。

阿姊喜歡葉練,而且她比我還清楚,葉練,是喜歡我的,喜歡我這個一事無成的笨蛋。

阿姊從來沒在一個地方輸過我,不論何事,她總要壓我一頭。即使是愛情,她也要一争高低。如果我是阿姊,也會恨自己的吧。畢竟,我哪裏也比不上阿姊,而葉練,竟會喜歡上我。

葉練為了救我,答應了阿姊,如果阿姊救了我,他便要與阿姊成親。

他們結婚的事一直瞞着我,我卧病在床,無法出門,旁人得了阿姊的吩咐,竟未透露一絲消息。

直到阿姊派她的婢女給我送藥,還主動扶我到前廳。我才明白,原來阿姊,是要我親眼見證她和葉練的婚禮。

這種張揚的事情,也只有阿姊才做得出來。

可悲我只知後院冷冷清清,卻不知前廳卻張燈結彩,滿堂賓客,皆道新人如璧,乃天造地設的一對。

我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走進禮堂的,只知葉練的眼眸沉沉,他一身紅衣,與我夢中模樣如此相似。

我終究是個懦弱的人,沒能看完全程,便逃了回去,卻不知葉練竟跟了過來。

我若知道自己的懦弱會造成如今的局面,定然不敢冒冒失失地逃回後院。

我還未來得及跑回後院,便被葉練緊緊抱住了。

細細算來,我與葉練的擁抱,不過三回。初見之時,他将我從水中抱起;為他擋暗器之時,又是一回;如今,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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