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市井相知(二)

“嬸子從何處得來的東西?”仲庭不答反問。

吳嬸回道:“此事說來話長,早年我在一度春時,教琴的大姐是樓裏的老人。別的姐姐們大多都贖身出去,唯獨她不願離開,便接了教導我們琴藝的活。我與她最是相熟,她将我視為親女。她病去後,錢財被樓裏的媽媽收走。唯有這一物件是她偷偷留給我的,說是關鍵時候能救我的命。你們看看,這東西能救你吳叔的命嗎?”

這話真假有待商榷,一個花樓裏的老花娘是從何處得來的令牌,為何又會傳給一個無血緣的晚輩,反正顏歡歡不信。

仲庭接過令牌,細細摩梭着那菊花的紋路。他的眼神深不可測,整個人氣場沉冷。若不是知道他剛及弱冠,必會以為這是一個久經世故之人。

顏歡歡看着他,吳嬸也看着他,她們都在等他回答。

仲庭問道:“嬸子可聽過重陽山?”

吳嬸哽咽搖頭,“從未聽過。”

仲庭道:“此令名為菊花令,是重陽山的令牌。執此令者,重陽山可為其辦成三件事。不過此令于官場而言作用不大,吳叔犯的是命案,又過了明路在衙門備過案。若想從刑法底下救人,僅憑這個令牌是沒有用的。”

“那…那怎麽辦?”吳嬸又是泫然欲泣,細細地啜泣起來。

顏歡歡心頭更加怪異,“既然這令牌可讓重陽山做三件事,為何不出示令牌讓他們查清真相,還吳叔一個清白。”

吳嬸眼中希冀頓起,猛點着頭,“對,仲家侄子…”

仲庭淡淡看一眼顏歡歡,道:“重陽山有三不為,不違背道義;不做傷天害理之事;不參與各國朝政。不過若是吳嬸你執此令去任何一個重陽山的分部,他們定會替你去查此事的真相。只不過明日便是升堂定判,怕是來不及。”

吳嬸聞言,又低聲啜泣。她抖着唇,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仲家侄子,我…我身份低賤,哪裏敢去那樣的地方,何況我也不知道那地方怎麽找。我一個婦道人家平日裏連門都不敢出,這樣的事情我好害怕…歡歡姑娘,你們好人做到底,就幫幫我和你們吳叔…要是你吳叔出事,我也活不成…”

仲庭像是思考了一會兒,收下令牌。吳嬸千恩萬謝,差點沒給他們跪下。

進到仲家的院子,他問:“你聽說過重陽山嗎?”

她表情微怔,“或許聽人說過,不過我忘記了。不知重陽山是個什麽地方?”

他看着她,目光極為複雜,直教她心裏打起鼓來,總覺得自己被人看透毫無隐私。片刻之後,就在她有些撐不住時,他緩緩開口替她解答疑惑。

重陽山崛起于一百年多年前。內設有生門和死門,生門管財路,生産制造都有涉獵。死門管玄機術數,奇門遁甲制藥化驗。重陽山與嬴國關系密切,輸送過不少人才,化驗司就是其中之一。

死門出世天下亂,紅梅一現百花殺。

說的就是重陽山的死門和梅花令。死門中人若是傾巢而出,天下必會大亂。菊花令是重陽山的令牌之一,為最末等。梅蘭竹菊依次排序,紅梅令為最高等,

金菊令一出,可令重陽門為執令人做三件事。三件事完後重陽山收回此令,直到下一次問世。金菊令雖是末等,已然令世人趨之若鹜,更別提紅梅令,多年來只聞其名不見蹤影。關于紅梅令的傳言神秘至極,有人說得梅花者得天下,也有人得令者可以成為重陽山下一代聖主。

早前在地牢中聽到化驗二字時,顏歡歡心中就有預感。此時已完全能肯定,這異世有人曾經穿過。她覺得同是穿越者,人和人不能比。她所圖不過小富即安,別人卻是心懷天下志存高遠。不僅撬得動天下,還能引領世人。得什麽者得天下,她猜那位穿越前輩很有可能個男人。

仲庭未歇,稍停一會就出去查探消息。顏歡歡則開始準備晚飯,時不時看一眼旁邊的院子,期間吳家的門緊閉着,吳嬸沒有再露面。

正洗着菜,便聽到外面有人敲門。門外站着一對主仆,主子一身錦衣玉樹臨風,小厮也長得眉清目秀一臉倨傲。這主子不是別人,正是鎮國公府的世子姜淮。

姜淮震驚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素面朝天脂粉未施,袖子微卷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眼神平靜安之若素。要不是五官一樣,他真懷疑自己找錯了人。

“歡歡,你這是…?”

“準備做飯。”

姜淮的心狠狠揪在一起,歡歡是王府的郡主,什麽時候做過活,而且還是侍候別人的粗活。看一眼窄小簡陋的院子,王府裏下人住的地方都比仲家的院子強,她怎麽可能住得慣。

顏歡歡猜到對方是誰,感嘆着對方的好皮相。這位鎮國公世子是原主的未婚夫,有嬴國第一才子的美名。兩人一個是如玉君子一個是王府明珠,貴女配君子,恰比檀郎謝女。從長相家世到性情,無一處不相配,無一處不登對。

世間才女才子倒是多,但敢稱第一那可不是光有才情就可以的。舉凡誰有個什麽第一的名號,倒不說這人真牛叉到天下無敵,大多都是會投胎有個牛叉叉的出身。

“歡歡,此處不是你該待的地方,你跟我回國公府吧。”

顏歡歡微怔,爾後嘲諷一笑。“世子是想毀掉婚約,然後娶我嗎?”

姜淮面有難色,幾乎不敢與顏歡歡對視。

他的随從看不下去,歡顏郡主已不再是王府郡主。說句難聽的話,她現在的身份連做國公府丫頭都不夠格,更遑論是國公府世子夫人之位,她倒是真敢想。

世子爺憐惜她,一心不想她受苦。為求得夫人同意她進門,在姜家祠堂跪了兩天。好不容易說通夫人來接顏姑娘回去,不想顏姑娘如此不領情。虧得世子爺不顧自己的身體匆匆趕來,路上還惦記着,怕她這幾日吃了苦。

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

“顏姑娘,我家世子爺為求夫人同意,在祠堂跪了兩天…”

“墨硯,住嘴!”

姜淮與她自幼一起長大,兩人情投意合青梅竹馬。他知道她有多想嫁給自己,如今身份不一樣,做正妻是萬萬不成的。便是妾室,都是他極力向母親争取。按母親的意思,一個通房頂了天。他知道她的驕傲,實不忍心見她低到塵埃裏失去所有的尊嚴。九井巷這樣的低賤之地,若不是為她,他此生不會踏足半步。

“歡歡,你不願和我一起嗎?”

為了他,為了他們的情意,她就不能忍一忍嗎?雖說是妾室,但他能保證所有的愛都會給她,體面也會給她。待她生下孩子,母親那裏就不好再說什麽。

顏歡歡搖頭,“我已不再是王府郡主,配不上姜世子。”

一個被趕出王府的冒牌貨,能以什麽身份住進國公府,答案似乎不言而喻。國公府和王府的婚約不會作廢,此時接她回國公府,除了做妾還能是什麽。

姜淮低聲道:“歡歡,我知你一時難以接受。可眼下你的身份…你放心,以後有我護着,那個房纖娘不敢把你怎麽樣。再說王妃不過一時之氣,心裏還是疼你的。還有我母親,她可是一直将你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

“所以,世子是想認我做幹妹妹?”

“歡歡,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

“世子爺,你的好意我心領,但我不願意。”

“為什麽?難道你我之間的感情比不過一個名分嗎?”

“你我相識多年,你應當知道我的性子。我再是淪落到市井,也不屑與人為妾。九井巷到底是低賤之地,世子爺以後還是不要再來了。”

姜淮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他以為她會同意的。他們自小相識兩情相悅,她怎麽會拒絕?一想到即将要娶的女子,他心生厭惡。那樣粗鄙媚俗的女子,哪裏及得上歡歡半根頭發。

為什麽她寧願待在如此低賤的地方,也不肯和他回去。她難道沒有照鏡子,不知道自己此時的模樣有多狼狽嗎?

“歡歡,你不要賭氣。我知道你心裏有怨,你心裏有恨,可是事實改變不了。你要為以後打算,難道你真的要在這樣的地方生活一輩子嗎?”

“世子爺是想說我自甘堕落嗎?你想得沒錯,像我這樣的人,就算是當了十八年的郡主依舊狗改不了吃屎,骨子裏逃不過下賤的本質。你就由着我這樣低賤的人自生自滅,何必沾污你鎮國公世子的英名。”

“歡歡…”

“姜世子,我再說一遍,我不會跟你回去,我也不會做妾!”

姜淮苦笑連連,歡歡果然還在氣頭上。連那樣粗俗的話都說了出來,必是心裏怨極了,恨極了。此怨恨一時難消,他還是過些時候再來為好。

“好,好,我不逼你。你好生考慮,我改日再來。”

“世子爺不用再來,我不可能會同意。”

墨硯幾次欲言又止,暗想着顏姑娘好生不知好歹。世子爺都為她做到這個份上,她還在拿喬。有些替自家世子不值,将要娶那麽一個世子夫人,還在顏姑娘面前如此低三下四。

姜淮不死心,“歡歡…”

一道修長的身影出現在院子門口,那冷清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他下意識望過去,被對方的氣勢震住,不自覺心虛起來。

這人難道就是那位姓仲的男人?

顏歡歡看到仲庭,忽而笑得極甜,“仲哥哥,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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