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金發皇帝的病情最後被禦醫們對外定義為“應激性胃粘膜損傷出血”,這種急性突發的病狀成因複雜,或許是皇帝陛下最近工作太忙碌,身體太過疲勞的關系。

畢竟在高強度和高壓力的工作下,這種胃部疾病雖然看似兇險卻已是大家司空見款,甚至習以為常的病因了。

“萊……不,陛下他究竟怎麽樣了?”等候許久的吉爾菲艾斯以及目前官職最高的統帥本部長和宇宙艦隊司令長官一起迎上前抓住了醫師。

“确實是胃粘膜出血……”禦醫斟酌着用詞。

“可是怎麽會表現的這麽嚴重?”羅嚴塔爾盯着禦醫地眼睛,森冷地逼問:“如果只是簡單的胃粘膜出血,皇帝陛下現在不至于躺在重症監護室裏吧?”

是的,按照常識如果是胃粘膜出血的話,一般症狀可能只是嘔吐物裏有咖啡渣樣的物質,更嚴重一些的可能會有些血絲,但像萊因哈特這樣口吐鮮血的情況,幾乎不可想象。

聽到這個問題,禦醫也苦惱地皺了眉頭:“或許……”

米達麥亞有些煩躁地抓了下頭發,“是因為那個嗎?”

禦醫閃躲着低頭:“可能……”

羅嚴塔爾嗤笑:“每次都是可能,或許?呵,醫生的日子可真好過。”

面對負面的消息,每個人的表現是不同的,例如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就截然是兩種狀态,而對吉爾菲艾斯說,對親身經歷過這件事的人來說,他現在更像是一個無助彷徨的病人家屬,無論醫生說什麽,他能做的就只是哆嗦着接受而已。

米達麥亞撞了下羅嚴塔爾,示意他別再刺激紅發年輕人,其實他們應該感謝此時此刻軍務尚書奧貝斯坦正遠在海尼森,如果他現在就在這裏的話,他不知道會不會再次做出“這個紅發年輕人太過危險,可能對帝國有害”的言論呢?

總之考慮到各種方面的因素,萊因哈特真正的病情和身體受損的真實狀況肯定是沒有辦法向外人诠釋的,所以這件事暫時就被壓制下來了,而剛巧到達費沙大本營的安妮羅傑女大公就正好成了照顧萊因哈特的人。

他們甚至還能對外提出皇帝萊因哈特正在陪伴遠道而來的親姐,兩人共享天倫之樂,因而暫時不對外露面這樣的言論。

即使這種言論看起來有點站不住腳,但有總比沒有來得好。

在皇帝萊因哈特休息的這段時間,對憲兵總監克斯拉大将以及對吉爾菲艾斯的處理一直都沒有頒布,等皇帝萊因哈特蘇醒,精神狀态好些的時候,秘書官瑪琳道夫伯爵小姐曾單獨和金發陛下有過短暫會面,她有詢問過萊因哈特對這件事的處理決定。

金發皇帝只是要求克斯拉繼續處理手頭上的工作,至于吉爾菲艾斯要怎樣,萊因哈特并沒有正面回答。

于是吉爾菲艾斯很意外就成為了大本營中唯一一個無所事事的人。他除了沒有失去自由可以在大本營中随意行走之外,其他的一切涉及軍政或者其他權限的事情似乎都被制止了。

他無法繼續他手上的工作,也無法和萊因哈特正面相見,他好像又徹底回到了在奧丁邊境時的那個感覺。

茫然,彷徨,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做什麽。

最糟糕的是,萊因哈特明明就躺在隔了一道牆的病床上,他卻沒有權限走進去問一句“你的身體有沒有好一點。”

幸好,萊因哈特的侍從艾密爾是個心腸柔軟的孩子,他看見紅發年輕人茫然無措地在走廊裏一遍一遍繞圈的樣子,終于于心不忍,總是趁着萊因哈特入睡時,偷偷打開房門一角,又裝作渾然不知地悄然離開,好讓吉爾菲艾斯“找到機會”溜進房間裏面去,看一看正在昏睡中的金發陛下。

如此,大概過了一周時間。

禦醫評估金發陛下的身體狀況已經有了大幅度的好轉,萊因哈特甚至也開始在病床上處理各種緊急文件。

一切似乎正在往好的方面轉變,唯一不變的,依然只有紅發年輕人的處境。吉爾菲艾斯本以為這是萊因哈特想要冷靜一下,但現在他卻越來越沒有自信,也越來越吃不準萊因哈特的想法了。

萊因哈特究竟想要什麽呢?

其實這個問題,金發陛下本人也不知道。

他就是不知道也不願意去知道,所以才故作不知地放任吉爾菲艾斯在他的病房之外徘徊迷茫。

他知道吉爾菲艾斯在他入睡的時候進來探望他,病人的睡眠一向很淺,就算是萊因哈特也不會例外,他假裝沉睡就只是不想打破他和吉爾菲艾斯之間如絲線一般脆弱的的關系而已。

他知道如果他要和吉爾菲艾斯相見,他就必須做出某種抉擇。

他無法去抉擇。

所以他只能任憑自己視而不見。

這一日,或許也是這樣吧?

艾密爾關了燈,悄悄留了一道門縫,然後走了出去。

再過一會兒,吉爾菲艾斯就會進來看他了,萊因哈特心想,不知道今天吉爾菲艾斯會在他床邊坐多久。

但奇怪的是,過了好一會兒,吉爾菲艾斯的身影卻還是沒有出現在萊因哈特的床頭。

金發陛下有些困惑,他了解吉爾菲艾斯,他的紅發朋友是個異常執着的人,他很少會打破自己的規則。

怎麽了?吉爾菲艾斯出了什麽事嗎?

萊因哈特沒來由地一陣恐慌,下意識想起身找人來問一問吉爾菲艾斯去了哪裏。

他剛坐起來時,聽到走廊裏有兩個人談話的聲音。

聲音不響,甚至還有些模糊。

但那兩個聲音都是他所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

他的姐姐安妮羅傑正在門外和他的紅發摯友講話,好奇心作祟下,金發皇帝起身下床走到門口,想去确認自己是否聽錯,就在這一刻,他看到了……

他看到安妮羅傑将臉埋在紅發年輕人的胸膛前,肩膀微微顫抖,似乎正在壓抑自己的哭泣。

他看不清吉爾菲艾斯的表情,只覺得紅發年輕人低垂着臉龐,同樣是傷感且無奈的神色。

他們……

萊因哈特無聲地張了張嘴,他費了好大的勁才壓抑住自己顫動的身體和鼓動不已的心跳。昏暗的房間中,沒有其他任何光源,光線将金發皇帝的視線集中在走廊外那很窄很窄的一條縫隙中,在縫隙之外……

是真實發生着的事實。

……所以,他已經知道了正确的答案。

他似乎應該做出決定了。

“吉爾菲艾斯和姐姐為什麽沒有對我說過呢。”萊因哈特知道自己現在應該轉身離開,然後回到病床上,若無其事地睡他的覺,可是他為什麽……動不了……

走廊中

吉爾菲艾斯本來是和往常一樣走向萊因哈特的房間的。

但今天他卻被一個人給叫住了。

“齊格。”

伴随着聲音一起出現的金發女性用溫柔的視線凝望他。

“……安妮羅傑殿下。”吉爾菲艾斯望着那張擁有柔化線條的臉龐,他想起病床上那位金發皇帝蒼白如初雪的臉,心中一陣澀然。

“對不起。”或許是吉爾菲艾斯的眼神過于沉郁,安妮羅傑的聲音裏也有了悲憫:“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嗯?”吉爾菲艾斯剛剛分神想了一下萊因哈特,一下子沒有聽清楚安妮羅傑在說什麽:“您知道?”

“齊格。”安妮羅傑美眸含淚:“我真的很對不起……”

吉爾菲艾斯更茫然了,“您沒有任何理由要對我道歉啊。”

“曾經……”安妮羅傑美麗的臉上盈盈有了透明的淚痕:“我以為你的青春,你的生命,你的愛情與理想都被我奪走了……”

吉爾菲艾斯忽然明白過來了,安妮羅傑或許已經知道些什麽,她可能是為了自己的失憶而感到愧疚?

“那個……”紅發年輕人撫了下脖頸:“您沒必要道歉,這并不是您的過錯。我……呃……我和萊因哈特大人都不想的。”

“不是的。”女性悲傷起來的時候,似乎真的很難安撫,吉爾菲艾斯覺得自己說了很正确的話,可偏偏這種看似随意的話就是觸動了安妮羅傑的悲痛之處,那透明的淚水一下子從蔚藍的眼睛裏滾落,優雅的女性用雙手捂住了臉龐,雙肩顫抖着向他靠過來:“如果不是我拜托了你的話……”

陡然被不太熟悉……

呃……至少對現在的吉爾菲艾斯來說真的說不上來有多熟悉的女性靠在懷裏的感覺實在是有點怪異,“不是的,安妮羅傑小姐。請您不要這樣自責。”

吉爾菲艾斯輕輕地用手觸碰了下靠在他胸膛前的女性的肩膀,他不着痕跡地側身,借由這個動作将自己和安妮羅傑隔開了有些距離:“我現在完好地站在您面前不是嗎?雖然我記不起以前的自己,但我想……我想要守護萊因哈特大人,陪伴着他,和他在一起的那種強烈的心意應該是共通的。這一點,無論是從前的我還是現在的我,都不會改變吧。”

安妮羅傑抽噎着點了點頭:“你一直都很好。”

“謝謝您的贊許。”吉爾菲艾斯想,這大概是談話結束的信號,他正準備提出自己準備去探望一下萊因哈特的請求,但他又聽到美麗的金發女性欲言又止地呼喚了他的名字。

“齊格!”

“是”吉爾菲艾斯應答。

“如果……我是說如果萊因哈特這裏沒有事了的話,你會去哪裏?”

吉爾菲艾斯不知道安妮羅傑為什麽會這麽問。她是不是從萊因哈特那裏聽說了什麽,或者說,萊因哈特有什麽想法不經意間有透露給她這位胞姐。

如果是萊因哈特的意願的話,這就算作是危險的信號了。

吉爾菲艾斯警覺地皺了下眉:“我只想跟随在萊因哈特大人身側。”

安妮羅傑深深吸氣:“不會有別的選擇了嗎?”

“我想……無論是過去的我還是現在的我,無論要我選擇多少次,我大概都會追随萊因哈特大人,永遠和他聯系在一起吧,我的理想就是守護和實現他的理想,這一點是我發自內心的願望,這并非是出于誰的委托,也并非是出于什麽目的。”吉爾菲艾斯的語速放緩,他認真地,一字一句地說給安妮羅傑,同時也說給他自己聽:“這或許是我生命的意義。”

“這樣……”安妮羅傑拭去了眼角的淚痕,勉強又矜持地擠出了些許笑容:“我明白了。”

“那麽如果沒有什麽事情的話,我想我先……”吉爾菲艾斯用眼神示意了自己想要去的方向。

“嗯,沒事了。”安妮羅傑點點頭,柔順地讓到一側。

于是吉爾菲艾斯恭敬地轉身走向萊因哈特的卧室,推門進去。

萊因哈特這個時候正用了藥,在藥物作用下,這位金發皇帝這個時候一般都在沉睡,這一次看起來似乎也不例外。

吉爾菲艾斯稍稍檢查了下今日的藥物用量和皇帝陛下的飲食情況,在萊因哈特的床畔坐了一會兒之後就和平時一樣離開了。

皇帝陛下大約已經修養了一周多的時間,這段時間所有的事情頭處于停滞狀态。盡管有米達麥亞、羅嚴塔爾等一幹人替皇帝陛下處理日常事務,但真正做決策的事情誰也不敢下手,當然也沒有人願意這個時候拿這種事情去麻煩病床上的皇帝陛下。

吉爾菲艾斯也只能在百無聊賴中給自己找點事情來做,比如現在的他正在翻閱書架上萊因哈特曾閱讀過的那本《地球衰亡史略》。

大概翻讀到地球政府衰敗,宇宙紀元開啓的時候,一個人急匆匆地跑來敲響了他的門。

“吉爾菲艾斯閣下。”艾密爾來敲門的時候,他手上還挂着一些替換衣物,看得出來,他似乎趕得很急。

其實吉爾菲艾斯現在的身份并不能以“閣下”來稱呼,但艾密爾一直很執着地叫他閣下,并且叫得畢恭畢敬,萊因哈特也從未糾正過這個錯誤。

吉爾菲艾斯也只能讓自己忽略這個問題:“有什麽事嗎?”

“陛下請你過去。”少年眨眨眼,水汪汪的眼睛憂心忡忡地盯着紅發年輕人。

紅發年輕人一怔,一陣興奮之後又是一陣緊張:“現在?”

少年點頭:“現在。”

“好的,我馬上過去。”吉爾菲艾斯“啪”地一下合上書,大步流星地走出門,向病房區而去。

他一邊跑一邊心中其實是相當忐忑的。因為萊因哈特整整一周都拒絕和他正式見面,現在卻又通過艾密爾慎重其事地叫他去會面,不知道他究竟要對自己說什麽。吉爾菲艾斯走一步,心裏的緊張也就多一分,等他走到被當做病房用的起居室門前的時候,他拉扯了下衣領,讓自己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能努力擺出一副看起來平靜的模樣。

在萊因哈特的病房門外,吉爾菲艾斯擡手又放下,擡起手又再次放下,他猶豫了很久,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該用什麽樣的身份去面對萊因哈特。

“進來。”萊因哈特先開了口,于是吉爾菲艾斯也不好再停留遲疑,就只能推開半開的門走入金發陛下的起居室。

“呃?”剛踏進去的時候,吉爾菲艾斯愣怔了一下,因為病榻上的金發皇帝并未穿卧室專用的寬松睡袍而是換上了他尋常穿着的黑銀軍服,只是除去了肩章和鬥篷看起來整個人更加纖細窈窕。

當然也更加蒼白憔悴。

金發陛下突然輕輕地咳嗽了幾聲,似乎是覺得有些不适,他皺起眉頭,微微往後靠了下,眉間掠過一絲隐忍着痛苦的神色。

吉爾菲艾斯想都沒想,在走入房間的同時拿起放在床邊的軟毯就想替萊因哈特披在身上。柔軟的薄毯觸碰到金發陛下瘦薄的肩膀,萊因哈特顫了下,擡起眼。

于是金發陛下看見了站在他床邊的紅發年輕人滿臉的關切。

而吉爾菲艾斯則則看見了金發陛下一手緊緊按着胸膛,白皙的指尖壓着一枚精致的銀色挂墜裝飾盒。

“你來了啊?”萊因哈特下意識地握住了銀色的挂墜盒。

“呃……嗯。”吉爾菲艾斯的視線追蹤着金發陛下的手指。

那個東西,吉爾菲艾斯是知道的。

它曾一直見到萊因哈特挂在脖頸上,他還記得以前在奧丁邊境小鎮上,萊因哈特假裝帝國軍官時,就一直将這個東西戴在身上,他曾以為這是萊因哈特曾經的戀人送的東西,他還為此耿耿于懷了很久。

後來在峽谷深淵中遇險時,吉爾菲艾斯差點忍不住好奇心就要将它打開,只是出于尊重,他忍耐住了好奇心,沒有在未得到允許的情況下,探尋萊因哈特的秘密。再後來,他跟着萊因哈特回到費沙,決定留下來跟随萊因哈特,不知道為什麽,萊因哈特便不再把這個挂墜盒戴在身上,吉爾菲艾斯也就漸漸将此遺忘掉了……

沒想到……

沒想到再次見到。

吉爾菲艾斯緊盯着那根銀色挂鏈,分明想了很多,可走到萊因哈特跟前他又是什麽也沒說,只是柔聲地問:“您覺得好些了嗎?”

“我沒事。”萊因哈特回答他。

因為金發陛下是坐姿,站在床邊的吉爾菲艾斯一眼就能看到薄毯掩蓋下的、被束帶扣得線條優美的腹部已經有了小小的凸起痕跡,或許再過不久,那個地方就會鼓起來,鼓到撐開帝國軍服凜然的線條,将男性所向往的緊致肌肉撕裂,将平原變成肥沃的峰巒,在其中孕育着的,屬于他們兩個人的小生命……

只是不知為什麽,萊因哈特的表情仿佛凝結在山川中的冰,雖然清澈卻無法穿透光暈。

吉爾菲艾斯心中對此蒙上了些許陰霾。

“您找我?”吉爾菲艾斯考慮到萊因哈特多次強調過他不許叫他陛下或者閣下的事情,他便忽略了稱謂。

“嗯,朕想過了。”萊因哈特雙手交疊在腹部上,他并非是為了遮掩什麽,而是目前他覺得這個姿勢讓他最舒服,也最自然:“吉爾菲艾斯,姐姐會在新年會以後回山莊,你也一起去吧。朕會派人再把那棟別墅修正一下,如果你喜歡繼續去大學授課或者深造的話,朕可以聯系宮務省幫你……”

等等,他在說什麽?

吉爾菲艾斯從萊因哈特說“你也一起去吧”開始,整個人就處于一種愣怔的狀态,他本來等着萊因哈特對他之前的失職進行處理,或者期待萊因哈特在冷靜下來之後或許會給他一個機會,再跟他好好談一次。

但萊因哈特卻什麽也沒有說,只是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地,溫和地告訴他,去吧,你的下半生我都替你安排好了。

吉爾菲艾斯聽不下去了,他知道萊因哈特後來又陸陸續續說了很多,他也斷斷續續聽了很多……他聽到尊貴的獨裁者已經将他下半生都安排妥當,只要按照他的建議生活,一切都會有條不紊,幸福美滿的繼續下去,他甚至連下下輩子都不用再為了生計或者其他東西煩惱。

無端地,眼圈一熱,吉爾菲艾斯意識到自己的眼眶裏居然有了淚液,他不知道這種酸澀的感覺居然強烈到可以讓他直接表現出這種懦弱。

他只是覺得難受……

很難受。

他不知道這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是要怪他太沉默來不及去解釋,還是應該怪萊因哈特太周到,太盡心盡責。

他真的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麽萊因哈特會考慮到這些方面,難道尊貴的獨裁者覺得自己應該去和他認為正确的人發生所謂“正确”的感情?

呵……

吉爾菲艾斯笑了,如果可以的話,他是很想哭的。

“……姐姐她真的付出了很多很多。”萊因哈特已經不再看着吉爾菲艾斯了,他的手指交叉着,幾乎緊繃的手指交叉相握,他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如果你喜歡的話,你們還可以……”

“要是我不喜歡呢?”吉爾菲艾斯擡手,他做了個手勢,很突兀也很無禮,這明顯是個打斷別人談話的姿态。

“……”

萊因哈特怔了下,他像是突然沒聽見吉爾菲艾斯在說什麽,睜大了眼睛一直愣怔地盯着吉爾菲艾斯,過了好一會兒才将心中的茫然化作疑問,嘆了出來:“诶?”

“我是說,要是我不喜歡呢?”吉爾菲艾斯雙手攥拳,加快了語速,語氣迫切地幾乎是在逼問。

這是最後一次了,他知道,如果他再沉默下去,這件事就再也沒有回轉的餘地。遠隔了千億光年的距離,一路的追随是多麽艱難,然而分離卻又是那麽的容易。

紅發年輕人本來是站在床邊的,現在,為了直視金發陛下的眼睛,他身體前傾,一手撐向床欄,一邊膝蓋已經壓倒了床沿:“我如果不喜歡呢?你準備怎麽樣?強迫我接受嗎?準備辦法指令嗎?尊貴的皇帝陛下當然有權利讓人接受自己的命令不是嗎?”

萊因哈特沒回答,只是下意識地皺眉,神情依然是困惑大于苦惱。

金發陛下眉頭一皺,吉爾菲艾斯的心也就跟着牽痛起來,那根永遠都拔不出來的針刺現在紮進了紅發年輕人心底最深的地方,也不知道出于什麽心态作祟,身體先于他的意志行動起來,紅發年輕人徑直一手扣了萊因哈特的手腕,壓在床沿的膝蓋半曲跪壓上床,他就這樣直接用手掰正了金發皇帝端麗絕倫的臉龐,強迫這個宇宙間最尊貴崇高的獨裁者面對他。

“啊……”萊因哈特向後仰,他下意識地想躲避這種近距離的接觸,但這一次,吉爾菲艾斯不容許他後退,見他如此,紅發年輕人用手掌扣住了銀河帝國的皇帝陛下的後腦勺,五指梭入黃金色的發絲,限制住了萊因哈特的行動範圍。

他本來可以直接抱住萊因哈特,但萊因哈特現在的身體可能禁不起他用力一抱,他能做的就是低頭用自己火熱而充滿糾結的唇壓住了皇帝陛下的嘴唇。

“唔!!!”

這是在奧丁邊境,那狂亂而失常的一夜後,他們兩個第一次接吻,即使這個吻帶着一些個人偏執的态度,依然讓萊因哈特失态了,他緊緊抓住吉爾菲艾斯的手,指尖冰涼的溫度傳遞着他的顫抖和錯愕。

“為什麽要這樣安排我?”

“什麽?”

“為什麽要這樣安排我的生命?”吉爾菲艾斯用一只手就把來萊因哈特扣着胸口挂鏈的雙手拽握住。

“不是的,不是的……吉爾菲艾斯……”萊因哈特被迫仰眸看向吉爾菲艾斯酸痛發紅,滿是血絲的藍眼睛,他哽住了聲音:“吉爾菲艾斯,我只是希望……你自由……”

“什麽叫自由?什麽叫希望?這應該是我自己說了才算的吧?”吉爾菲艾斯看着萊因哈特,眼裏激起一層亮光:“拜托你,能不能不要這樣?如果你不想要我,如果想我跟随你,不想我愛你,你明明可以直接說出來。”

他跪在床上,手掌捧着萊因哈特的臉龐,将自己的額頭抵上去,他像一直困于荊棘之內的野獸,不知道怎麽樣才能把心裏脹痛翻攪的情緒全部發洩出來。

“拜托你……能不能給我,我想要的?”吉爾菲艾斯感覺到用東西從酸痛到極致的眼眶裏落下來了,一滴一滴地順着臉頰,掉落下去,他哭了,無法自控的情緒讓他視線模糊,那些眼淚落到金發陛下的唇縫裏,金發陛下抿了抿嘴唇,黯然得幾乎失去顏色的眼眸已不再是凝結光輝的冰川,而是一支即将枯萎的薔薇花,除了零落的花瓣,一無所有。他沒有眼淚,沒有聲音,甚至沒有神情,他愣愣地看着,愣愣地伸手去觸碰……

指尖觸到那些液體,他才确認到那真的是紅發年輕人的眼淚,金發陛下無措地問:“所以你想要什麽?”

紅發年輕人隔着濕潤的淚液吻金發陛下的手掌:“我想要你接受我。我想要你……讓我走進你的世界,我想要你愛過的一切,想要知道你害怕的一切,我想要擁有你曾經擁有的過去……那些……為什麽不能讓我看一看呢?”

為什麽?

為什麽呢……

吉爾菲艾斯問一聲,萊因哈特的臉色就蒼白一點,“我不能……”萊因哈特哽着氣息:“因為不可以……再讓你……”

“我只有一個願望。只要這一個願望……別的什麽都不要。”

“願望……”萊因哈特呢喃了一句,卻沒有再說下去。

“萊因哈特大人啊,我真的沒有資格再回到你身邊?我真的沒有資格再陪你共同經歷風雨?我真的沒有資格再和你一起前行了嗎?我真的有這麽懦弱嗎?或者說……你真的有這麽懦弱嗎?你就真的不敢……不敢再試一下嗎?”吉爾菲艾斯竭力壓抑自己想要嘶吼的情緒,但他越說越快,越說越急,顯然這麽長時間以來的沉默和自抑已經讓他受夠了:“現在、現在我就在你眼前,你真的要趕我走?真的不要我?”

萊因哈特說不出話了。

或者說……他已經無法再說話了。

吉爾菲艾斯的追問令他失去了聲音,真的可以嗎?

他不是沒有問過這個問題,他同樣已經逼問了自己許多次,猶豫了許多次,但同樣的,他也沒有答案。

這是無解的。

他不希望對方受傷害,他知道吉爾菲艾斯也同樣不希望他受到傷害。

萊因哈特蒼白的像薄紙一樣的臉上微微浮起一層淺緋的血色,那是因為幾乎無法呼吸而造成,他下意識拽開領口,想讓暈眩的感覺散開一點,讓自己可以喘口氣。

“好,如果你真的要我走,我現在就會離開。”從萊因哈特的态度上,吉爾菲艾斯可以出揣測出一二:“只要是你的願望,你的一句話,我都會做到……”

然後,他一點一點松手,一點一點放手,那速度很慢,慢極了,慢到只要萊因哈特稍稍動一下手指就能制止他。

他們現在就像是兩只刺猬,彼此都是尖銳的刺,卻又不想适應對方給自己保留的安全距離,他們只能拔掉身上所有的豪刺,用鮮血淋漓的身體緊緊相擁。

但金發陛下的手始終交疊在自己的胸口前。

吉爾菲艾斯的胸膛随着呼吸節奏劇烈起伏,滿腔的愛意絞合着凄恻和悲哀,一起填塞進來,或許是真的沒有機會了吧?

萊因哈特的态度說明了一切,拼了一切最後卻依然一敗塗地。

人們在承受第一次失敗的時候願意站起來,但當他承受第二次,第三次或者更多次的時候,他可能就無法再站起來了。

“萊因哈特大人……”吉爾菲艾斯起身,沙啞地道:“那麽再見……”

胳膊一沉,掌心扣入了柔軟卻冰涼的手指,就在吉爾菲艾斯放棄的時候,在他木然而不知所措的時候,萊因哈特抓握住了他的手掌,緊緊地握着,金發陛下沒有說話,只是抓握着紅發年輕人的胳膊。

就像他之前做過的那樣。

依然是無聲的挽留。

沒有辦法再承受一次失去的痛苦和恐懼,但同樣的,萊因哈特也沒有辦法放開手,去承受分離的痛苦。

在取舍之間,他終于做出了抉擇。

所幸,那是吉爾菲艾斯殷切期望着的選擇。

“啊……”紅發年輕人愕然發出一聲氣音,過了好一陣子,他盯着萊因哈特足足看了有一分鐘之後,他才伏身摟抱住金發陛下,把他拽入自己懷中。

這一次,這個紅頭發的年輕人,像個十歲的少年,摟着他失而複得的珍寶,難以自已地哭出了聲音:“我以為我沒有機會了,還好……”

金發陛下沒說話,他埋首靠在紅發年輕人的懷裏,放軟了身體,也松開了扣着頸中挂鏈的手指,這是一個全心全意信任對方的姿态。

借由這個姿勢,在金發構成的陰影下,吉爾菲艾斯霧裏看花似的隔着眼淚看到了銀色項墜盒裏面放置着的東西,他終于看到了……纏繞在銀色挂鏈和萊因哈特手指之間的、那一縷寶石紅色的頭發。

那根本就是他自己的頭發。

這一剎那,吉爾菲艾斯忽然覺得好笑,他沒有辦法再哭了,他的唇角已經揚了起來,一邊哭一邊笑的樣子是很滑稽也很丢臉的,但他今天好像已經把這十幾年丢人的姿态都做盡了,他用手捂住了臉,胡亂地把淚痕刮掉。

心疼卻也好笑,他設想了無數次的“情敵”依然是他自己。金發陛下沒有什麽曾經的“戀人”,沒有什麽不願意對他訴說的秘密,沒有什麽隐藏的過去,所謂的戀人,所謂的秘密,所謂的過去……都是他,也只有他。

從來就是他自己。

“原來這裏面裝着的也是我……”

“嗯。”金發皇帝輕輕地發出倒抽氣的聲音。

“可是現在我就在這裏了。”吉爾菲艾斯用手扣住了那個銀色挂鏈,半強迫性地要求萊因哈特松手。

病床上的金發皇帝拗不過紅發年輕人的力道,只能順着他的意思放手,由着他把那根銀鏈取下來,看着他把銀墜盒子扔到桌上。

吉爾菲艾斯的手指梭入萊因哈特的發絲間,黃金色的發絲像起了漣漪的海浪在他指尖流瀉着耀眼迷人的光,“已經不需要懷念和回憶了,不是嗎?”

萊因哈特剛想承認吉爾菲艾斯是正确的,卻又陡然想起了些什麽,“可是姐姐她……”

“沒有別人。”吉爾菲艾斯果決地打斷他。

吉爾菲艾斯大概明白萊因哈特的這種想法從何而來了,但他必須将這種奇怪又不可思議的想法從萊因哈特的思維海洋裏趕出去,他明白安妮羅傑女大公對于萊因哈特的意義,但這不代表他就能接受這個人足以撼動他和萊因哈特之間的感情。

吉爾菲艾斯低頭去吻他想念已久的唇,那溫熱的唇,尚且帶着眼淚殘留下的鹹澀味道:“不需要考慮這些。”

萊因哈特說不出他現在是什麽心情,啞然了一會兒,像要求證些什麽似的問:“真的?”

吉爾菲艾斯無言地伸手,控制着力道,一手掌着金發陛下細瘦的肩圈擁住他,慢慢地點了點頭:“萊因哈特大人……我們之間從來都沒有別人。”

于是萊因哈特閉上了眼睛,仰頭迎上吉爾菲艾斯落在他唇上的吻。

當嘴唇成為了情緒交流遞進的媒介,視覺就成了無意義的擺設,萊因哈特把感官交付給了這親密的吻,他沉溺在這柔軟溫存的氣息中。

四肢浸潤在溫暖的海洋裏,嘴唇裏是一片甜蜜與苦澀混雜的糾纏,久違了的氣息令人失了力氣,但相擁的動作卻越發親密,仿佛要将對方融入自己的骨血,好彌補這失而複得,卻又彼此錯過失落的這段時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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