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先不說允皓在聽到寶兒紅着眼睛跟他說出事實時是什麽心情。佳人那邊如今的情況非常的不好。

病情的複發本就十分突然，即使是dr.洛直接聯系了美國那邊在腦科方面具有權威地位的醫生們，skype上二十四小時不斷線的聯絡着，也無法對佳人的病情給予多少的幫助。

佳人也知道，就是那些醫生們都那麽拼命，對她也是沒有多少幫助的。她自己就是醫生，對于這個跟蹤研究了那麽久的病例，是最清楚不過的人之一，她生命到現在，有三分之一的時間都在做這方面的研究，可惜都沒有進展。

唯一有效的治療方法，也只是那個因為突發情況而死亡的病人。可是那個治療方法太過生猛，就算将人救過來，但也跟半廢了沒什麽差別。

縱使邊上的人們都在安慰着她，但是佳人自己是最清楚自己情況的人。從最開始的視線出現重影，到現在雙腳無力，有時候甚至腿軟的走不動路，偏要讓人攙扶着才能移動的情況，面上的表情再也不能自由的容她控制...她就知道，自己的情況越來越糟糕了。

現在，只不過是在進行生命的倒計時罷了。

林蔭小路上，艾倫一邊給佳人講着今天看到的笑話，一邊溫柔的扶着她，緩慢的移動着，佳人的臉上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模樣，卻跟曾經那種下意識擺出冷面孔的模樣大相徑庭。

從前是她的心理原因，所以才面無表情，而現在，則是因為她的面部神經已經不受她控制了。

“艾倫是我的繼子。”白夫人倚在大樓的窗邊，不再清朗的視線緊緊盯着樓下，那不遠處相伴而行的兩人，“他父親就是我現在的丈夫。艾倫跟佳人關系最好，他們雖然差5歲，可是卻像是同輩的姐弟一樣，相處的非常融洽。”

白夫人放緩了語氣，将曾經的事情娓娓道來：“佳人剛到白家的時候，艾倫因為和一些不好的朋友交往而染上了毒瘾，被他父親送去戒毒所，整個人像是刺猬一樣誰都不允許接近，但是佳人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讓艾倫對她言聽計從，艾倫甚至因為一篇描寫姐姐的文章而得到了社區的文學獎，我後來看過那篇文章，才知道艾倫不僅将佳人當做姐姐，甚至是像母親來對待。雖然我也覺得有些奇異，可這并不阻止他們的接近。”

“如果他們不是法律上的姐弟，如果不是佳人心裏有你，我曾經真的想過将他們撮合在一起。”白夫人轉過頭，因為夜夜抹淚而布滿血絲的雙眼凝視着身旁高大的男子，“允皓，我不能說佳人沒了你，就不能生活，但是我知道，曾經她就是因為這個病，因為自己的命運，因為你們無法在一起，而染上的憂郁。”

身着西裝的允皓面色冷凝，他放在欄杆上的手握得緊緊，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見。聽完了白夫人簡短的評述，他已經無法問出，為什麽佳人不告訴他的原因。

這才是所有事情的真相嗎？為什麽突然不告而別，為什麽完全失去了聯系，為什麽即使回國也不願意主動來找他，為什麽說出，愛他，卻不能在一起的話。

17歲的消失，因為這個病，28歲的分手，還是因為這個病。

無論是什麽都好，為什麽偏偏是這種治愈率低于百分之一，一旦複發就是絕症的病？

“會不會...還是有可能痊愈的...”鄭允皓忽然說，他轉過身，視線灼灼的看着白夫人，“阿姨，世事無絕對，肯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白夫人看着允皓的模樣，愈加蒼老的臉上布滿了悲傷：“不可能的，這是絕症，即使醫學發達的現在，也沒有方法能夠治好她。”

她明白，同失去唯一的女兒一樣心痛的，是眼前的這個孩子。曾經東方先生離世的真相公布的時候，她也是恨不得放棄自己的生命，跟着一起去了算了。如果不是還有佳人，或許她早就連帶骨灰，都跟那個男人葬在了一起。

“沒試過怎麽知道！不到最後一刻都不能放棄！”鄭允皓紅着雙眼，死死的盯着窗外，他恨恨的捏着拳頭，指甲陷進了拳心都沒有感覺，他恨，恨他什麽也做不了，什麽都無法提供幫助。

“允皓，我們該回去了。”

知道實情的經紀人拍了拍鄭允皓的肩膀，比起允皓的固執，不肯認清現實，經紀人顯然想的更多。也許別人會覺得他冷血，可是正常來說，本就是事不關己的事情，再怎麽悲傷，也無法做到感同身受。這樣的悲傷，本就只有經歷過的人，才知道的感覺。

“哥，我要和佳人見一面。”允皓靜下心來，冷淡的說。

白夫人本想開口阻止，因為佳人是根本不想讓他知道實情的，但是一接觸到允皓那帶着懇切的眼神，便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去吧，讓梁護士送你們過去。”

佳人做的最大的錯事，興許就是和她的父親一樣，寧願捏造事實，也不肯講實情告訴她/他愛的人。

“這裏的光線不錯，你坐一會兒吧，我們都走了好久了。”艾倫遠遠的看到在護士引導下走過來的男人，輕聲對佳人說。

白佳人本不是很願意，她其實有些害怕，害怕一旦坐下來，便永遠都站不起來了。但是她又确實走累了，一時倒有些猶豫。

“坐下吧，我去倒杯水，馬上就回來，你有什麽事情，就按手機，好嗎？”艾倫将佳人慢慢扶坐下，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在得到她的同意後，便悄然離開，順便拎走了似乎想要留下來的護士，将空間留給這兩個人。

白佳人坐在林蔭小道的矮凳上，她的背椅靠着木制的椅背，看着上方生長茂盛的紫藤花，雙眼慢慢的微眯了起來。

紫藤花有四種花語，曾經無意中翻看花卉書籍的時候，她不由自主的便将那四種花語都記在了心中，現在想來，這四種花語，都非常貼切的形容了她的感情。

但也許，最适合的，便是那句，沉迷的愛。

紫藤花是需要纏樹而生，她雖然不是紫藤花，不是那種獨自便無法活下的脆弱植物，但她對那人的感情，何嘗不像是這枝葉，在那一人身上纏繞。

垂落下來的青紫色蝶形花冠，那花紫色或深紫色的花朵，

她忙碌了大半輩子，難得清閑的時候，居然是在這樣的場合。

病人專門配置的病服，面無血色的臉龐，蒼白的嘴唇，漸漸稀薄的發絲，愈加透明的皮膚。她想擡手接下那垂落的綠苗，可惜手臂沒有力氣，堪堪擡到與肩齊平便沒有力氣動彈。

輕微的嘆息聲在這片紫藤花下散開，當她正準備垂下手的時候，身後有人将手扶在她的手臂上，助她擡起，勾着那翠色的綠苗。

“謝謝，艾...”

她微微回過頭，視線在落在身後人的臉上時，愣了幾秒。

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有時不時的風聲在這小道上飄過，偶爾牽起幾條垂落的紫藤花枝，淡紫色的花瓣仿佛下雨一般，随着風一起飄起，落在他們的頭上，肩上，膝蓋上。

“我該回美國的。”

白佳人輕輕的說，語氣有些無奈，絲毫沒有被發現的恐慌和焦急。

有那麽一瞬間，允皓捏緊了佳人的手，但下一秒他便立馬分開了，唯恐弄疼了她。

“為什麽不告訴我。”他問。

白佳人依舊靠在椅背上，沒有動彈，她努力盯視着不遠處的藤枝，看着它們盤根錯節的相互牽纏：“告訴你，有什麽用嗎？”

“是沒用，可是你不說，就不怕我知道真相後，會難過嗎？”鄭允皓忍着心中那勃然升起的怒火和傷痛，咬着字句問，“而且，你還和艾倫一起騙我，你知道當時我有多生氣多難過嗎？”

“一時片刻的難過，好過一輩子的傷痛。”佳人搭在允浩手上的手拉了拉，微微偏過頭，看着他在她身旁坐下後，再次說道：“時間可以抹平一切，如果可以讓你不太難過一點，那我做的便值得了，只是可惜，你現在都知道了。我不該留在這裏的。”

“你不覺得你這樣很自私嗎！”

佳人平靜的語氣讓允皓呼吸一滞，他覺得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人狠狠的捏住一樣，很疼很疼。

“人生最後一次，讓我自私一下，也不行嗎。”白佳人的語氣淡淡，聲音也很輕，連呼吸都聽得不是很真切，仿佛下一秒人就要消失了一樣。

鄭允皓忍不住伸手圈住了佳人，将頭埋在她的脖頸裏，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的表情，但那哽咽的語氣卻暴露了一切。

“可以自私，可以随心所欲...但是我就求你...求你不要.....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