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一步棋(二)、開始幹活吧 (1)
監工一通科普, 陸希就知道了不少事。
鐵匠當然是個手藝活,只不過這碗飯也只能在大領地裏吃,窮兮兮的小地方基本用不上什麽鐵匠。就比如說鐵鍋吧, 那不是有錢人還用不起呢, 窮人好的用個陶罐子啥的,窮極了的吃什麽都是火上烤烤, 還要啥鍋呢。
陸希不禁想起了自己留在黑莓鎮的那口“鍋”, 當時光球說那是“一口好鍋”她還不相信,現在看來,可能真還算不錯的呢。
不過現在她更關心“精鋼”的事兒,誰知一問才曉得,這裏的精鋼,是指鐵裏摻進了某種“魔晶”的合成金屬。
魔晶, 就是魔獸體內結出的晶石, 裏面是有魔力的。把鐵裏摻進這種魔晶, 鐵的質量就會發生變化,從而鑄造出更出色的長劍。
陸希琢磨了一下:這不就還是神術長劍那個路子嗎?只不過用魔晶裏的魔力, 代替了制造者的魔力, 變主動為被動, 所以出來的成品就有點碰運氣了。如果魔晶與原材料性狀相合,出來的長劍就格外好,性狀不合的, 那就差一些。
“是的是的!”監工點頭如搗蒜,“聽說火焰鳥、火蜥蜴這一類的魔晶特別好用, 還有大地蟒也不錯, 就是效果不太穩定。要是冰羽鳥或者霜蜘蛛之類的, 那都不怎麽樣。”
火系行冰系不行?陸希覺得自己猜對了——煉鋼煉鐵都需要高溫, 火系助燃當然有用,冰系那大概就是來幫倒忙的了。至于大地蟒,聽名字有點搞不清情況,暫時存疑。
那要是沒有魔晶,打造出來的東西就純憑鐵匠手藝了。聽說特別出色的鐵匠,拿着普通的鐵石也能打造出不遜于精鋼的長劍,那手藝差勁的,弄出來的就是黑鐵刀黑鐵劍,不少小貴族手下的衛兵會用這些東西,看着倒也能唬人,真打起來的時候說不定哪一下就折斷了。
陸希嘴唇動了動,強忍着把話咽了下去——質量不好的鐵刀鐵劍,可不是容易折斷麽。看來鋼鐵這方面也是大有可為啊。
不過這件事暫時也做不了,煉鋼煉鐵的,首先要有鐵礦石,然後還要有設備,她現在啥都沒有呢,還是先搞她的堆肥大業吧。
“你在這裏計數。”陸希其實很想讓監工跟着一塊兒挖坑,但想想還是放棄了,“每個人挖出來的土裝滿這一筐就算一個數。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口糧就按計數發放,挖得多分得多,挖得少分得少。”
監工愣了一下:“小姐,這,這計數……”他不會呀。城堡裏的管事們能認字會計數,可是他只是個最底層的監工,從來沒學過啊……
陸希一陣頭痛,只好換個辦法:“誰上交一筐土,就給他一塊石子。”連監工都是些文盲,真是叫人頭禿。
這樣的話,石子就要找比較特殊的了,不能用随地可見的碎石,免得有人作弊。
“有,有那種!”監工在這上頭腦子倒是轉得快,“我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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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跑得比兔子還快,嗖地一下就不見影了,等陸希把人分配好開始挖坑,他就抱着一筐東西回來了:“這是做顏料的白石……”
筐子裏是一些白色的碎塊,微帶光澤,有貝殼樣的斷口,确實跟荒地上的碎石子兒截然不同。
陸希一眼看過去,頓時一愣:“這是什麽?”
“是做白色顏料用的……”監工連忙指給她看,“在那邊有個做顏料的作坊。咱們長雲領出的白色顏料極好,很多大貴族的城堡裏都喜歡用這個塗牆壁和作畫呢。哦,就連教堂也用。”
教堂的穹頂和四壁大都會繪畫,當然繪的都是歌頌光明神或者宣傳光明史的圖畫。因為有“光明”神,所以白色和金色是最常用的顏色,用量很是不少。
長雲領的白色顏料極為純正,用在壁畫上真是聖潔明亮,所以銷路很好,這也算是長雲領目前的一項支柱産業,即使教會與長雲領不睦,也一時找不到合适的代替品,依舊要購買長雲領産的顏料。
但是現在這東西看在陸希眼裏,卻根本沒想顏料的事兒,這,這不就是白垩麽!
白垩,天然碳酸鈣,當然是能做成顏料的,但它是石灰石的一種,在陸希看來,它最大的作用是燒石灰呀!
本來堆肥也需要一些石灰水,陸希還在發愁不知去哪裏找,結果瞌睡遇上枕頭,這不就來了嗎?
“非常好!”陸希是真的笑了,“長雲領産這種石頭?”
監工不知道伯爵小姐為什麽這麽高興,但還是立刻回答:“産的,在邊陲鎮那邊就有礦場。”
“嗯嗯。”陸希的腦海裏已經開始發散石灰的用途,不過又被她迅速給壓住了,現在還不是考慮這麽多事的時候,先把眼前事辦好再說。
“那麽大家就開始挖坑吧,其餘人跟我走。”發現了石灰石,陸希心情頓時大好,擺手示意監工在這裏看着人挖坑,自己帶上剩下的八個人轉換戰場。
“小姐,小姐——”監工追在她後面,“您去哪裏?”怎麽搞半天這還要把人分開的?他就一個人,看不住兩邊呀。這位小姐究竟要折騰啥喲。
陸希可不管監工心裏苦,随便揮了揮手:“你在這裏看着挖坑就行,剩下的我自己來。”
“那怎麽行——”監工一個頭有兩個大。怎麽能讓小姐直接跟這些下賤的奴隸呆在一起,還跟他們說話呢?
可惜他追了兩步,發現小姐頭都不回,更沒有為他停下腳步的意思,只好一臉苦逼地停下來,回頭沖留下的十二個奴隸瞪起眼睛:“還不快幹活!誰敢拖延,小心吃鞭子!”
被帶着走的八個奴隸心裏其實也挺不安的,胡安娜膽子大一點,不顧莉斯的白眼,小心翼翼地問:“小姐,我們,我們是去砍木頭嗎?”
要蓋板棚就需要木頭,可是他們這一群人老的老小的小,只有兩個壯年女人,真幹不了這個活啊……當然伯爵小姐還帶了幾個男人,但一個是瘸腿的少年,另一個看着就不像能幹力氣活的樣子。而且他們又不是奴隸,恐怕根本也不會幹活吧?
“不。”陸希笑了笑,“我們去——燒土。”
其實應該是燒土糞,但是想到大家對“糞”的敏感,陸希還是把這個詞兒給去掉了。
然而如此一來衆人都茫然起來,莉斯雖然翻了胡安娜白眼,自己卻也忍不住了:“小姐,是要開荒嗎?”
她家裏也是農人,所以知道開荒就是用火燒掉荒地上的草和樹,至于說燒“土”,土能燒嗎?
“你還知道開荒啊?”陸希笑了一下,“雖然不是,但有那麽一點像。”反正也是燒草木就是了。
說走遠,其實也就是在這片田地的另一端,陸希叫兩個壯年女人整理出一塊平地,其餘的老少都撒出去在田間地頭收集雜草枯枝,還有田地裏的作物殘杆。
要說光明大陸的耕作真的太粗糙了,就這片地,今年秋收之後,田裏到處可見小腿長的麥杆,且還有不少雜草!
這種地能種得好嗎?陸希直皺眉頭,指示孩子們:“都收集起來。還有田邊的雜草也拔過來。”沉吟一下,她又問,“平常奴隸們在這裏種地,都在哪兒排洩啊?”
這一個問題出來就把所有人都問得瞳孔震顫,連琳都變顏變色地喊了一聲:“小姐!”這這這,這是小姐該問的問題嗎?
死一般的沉寂之後,又是胡安娜大着膽子向遠處的一片灌木叢指了指。她也在這裏幹過活,奴隸們也只有解手的時候才能松口氣,所以為了不讓他們偷懶,監工就指定那一塊地方讓他們解決問題,免得他們跑遠了看不見,就不知道在磨蹭什麽。
不過胡安娜回答完這個問題就後悔了,因為陸希直接就擡腳往那片灌木叢走了過去。天吶,那是什麽地方啊!不但有排洩物,還有随手扔掉的一些垃圾什麽的,那味兒……
琳狠狠瞪了胡安娜一眼,試圖攔住陸希:“小姐,那,那太肮髒了,您不能過去!”
“只是看看,有什麽髒的。”
琳快要哭出來,還是卡瑪機靈,率先跑過去看了看:“小姐,那裏除了一些幹掉的……就是一些吃剩的骨頭……”
骨頭不是奴隸吃的,他們可吃不到這樣的好東西,倒是監工們有時能分到骨頭湯,運氣好的話還能帶點肉呢。
然而骨頭終究是不能吃下去的,所以被咂幹淨了滋味之後也就随手扔了,在那片荒地上散落着,跟一些污物混合在一起。
“都撿過來。”陸希沒想到還能有點意外收獲呢。骨頭是好東西,農作物生長缺不了氮磷鉀,骨粉肥料正可以補磷。
琳的臉都要扭曲了,就連一直跟着走的何塞也露出了難以言喻的表情——在村子裏的時候,他沒有跟着陸希去村長家,所以并不像丹尼爾那樣直面沖擊,雖然知道村子裏的人排洩出了蟲子什麽的,畢竟不曾親眼看見。
然而那會兒逃過去的,現在就全報回來了,而且正因為當時未曾被沖擊過,現在更沒有抵抗能力,整個人都有點不好了。
“何塞去把那些土整理一下吧。把碎石頭都挑出去,要細土。”陸希看出何塞的僵硬,偷笑了一下,給他安排了一個“好活兒”。
胡安娜第一個反應過來,提着筐子就拉着女兒過去了。撿這些髒東西算什麽,難道她們沒有幹過髒活嗎?至少這個活計并不算很累呢。
她一動,奴隸們也都動了,連卡瑪都跑了過去——本來她就是要做伯爵小姐的女奴的,如果真當了奴隸,難道這些活計可以不做麽?
“用樹枝夾。”陸希連忙指示,“不要直接用手抓,小心劃破手。另外,抓了髒東西的手,不可以随便揉眼睛或者往嘴裏放。”
然後,她笑吟吟地轉頭對漢克說:“別站着不動啊,去幹活啊。”
“什,什麽?”漢克整個人也要僵了,“我,我也要撿這個?”他不能去整理土嗎?
“不想幹啊?”陸希眼珠一轉,伸手指了指另一邊的一條小河溝,“那你去把那條溝裏的泥挖出來吧。”
這片地其實說起來還可以,因為有一條小河從附近流過,也挖了兩條溝渠往地裏引水,澆灌起來還算方便。
只是這河水流量不算大,如今又是枯水之期,溝渠已幹,裏頭只剩淤泥。漢克想想挖泥總比拾糞好,連忙拿了鋤頭往溝裏走,誰知這溝渠自打挖了就不曾清理過,裏頭也不知積了多少枯草落葉,和水中生物的屍體之類,都已腐爛。他一鋤頭下去,底下的濕泥翻上來,頓時泛起一股子臭味,絲毫不遜于那邊的灌木叢。
漢克臉上的表情簡直難以形容,剛才的慶幸還沒褪去就變成了崩潰,頗為滑稽。
陸希很無良地噗嗤就笑了出來,漢克還需要勞動改造啊。
因為漢克的表情實在太有趣,就連琳和莉斯也忍不住偷笑起來。主仆三人笑成了一團,直到在地頭上刨土的何塞忽然轉頭,陸希才突然發現不遠處多了個人影:“海因裏希?”這人什麽時候過來的!
從城堡出來到這裏基本上都是一馬平川,海因裏希這麽大個人過來,她們居然壓根沒有發現。這人走路沒半點聲音的,還是他會隐形啊?
“小姐——”海因裏希禮數周全地躬身,“夫人很關心您,讓我來看看您是否需要什麽?”
請原諒她不大相信。陸希暗暗地想。當然關心大概确實是關心的,但不是關心她需要啥,是關心她究竟在做什麽,是不是在跟芭芭拉做同樣的事吧?
“我确實需要幫助。”陸希對英俊的男仆露出一個假模假樣的笑容,“你來得正好,去跟漢克一起,把那條水渠裏的污泥都挖出來吧。”
這下子,海因裏希臉上的笑容也忽然間就僵住了:“小姐,您,您要那些污泥做什麽?”
“污泥當然沒有用。”陸希笑吟吟地說着瞎話,“它們太髒了,需要清理出來然後燒掉,免得生出更多蟲子。另外,挖去了污泥,水渠也會更好用。所以——”她做了個請的手勢,“快點挖吧。”
海因裏希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但他到底維持住了形象,沒有像漢克一樣表情崩壞。但是當他走到水溝邊上之後,這張英俊的面具也有點保持不住了:“小姐,工具……”
即使是石頭做的農具也不多,現在唯一的一把鋤頭在漢克手裏,被他緊緊抓住不放,絕沒有要交給別人使用的意思。所以海因裏希就只能用——掘棍了。
用一根棍子在泥裏戳來戳去實在有點好笑,陸希笑眯眯地在一邊看熱鬧。不過必須說一下,人長得好看就是占便宜,同樣是在臭泥塘子裏挖地,海因裏希看起來就是比漢克要賞心悅目一些。而且他的工具雖然很不趁手,最後不得不換了一塊長木板來鏟泥,但工作效率卻不比漢克差,兩人挖出來的淤泥基本差不多。
“漢克你不行啊。”陸希無良地刺激着漢克,“唉,連挖泥都不行……”
漢克腰酸背疼。他在村子裏的時候當然也是要幹點活的,但因為全村人都把他當牧師來尊敬,有的是人來搶着幫忙,所以他已經很久沒有幹過這麽髒且累的活計了。
更何況他聽懂了伯爵小姐的話,伯爵小姐其實想說的是:當牧師不行,不當牧師了,挖泥都挖不好……
這簡直是身心的雙重摧殘,漢克簡直想哭一場,但是那太丢臉了。而且這一定都是主對他的磨砺,如果連這都做不好,他還怎麽窺破詛咒的真相,宣傳主的榮光?
所以他咽下滿嘴的苦澀,悄悄地揉了揉被磨紅的手掌,在心裏背了一小段教義:通向光明之山的路滿布荊棘,若走過就得見光明;那滿是鮮花的路通往深淵,乃是魔鬼的誘惑……
陸希看見漢克嘴唇蠕動,料想他不知道又在用什麽方法自我鼓勵,大概也離不了他的主什麽的。不過不要緊,勞動改造也不是一天兩天就有成效的,慢慢來嘛。
現在能收集的東西基本都收全了。何塞幹活很仔細,那些碎石子什麽的都被他和兩個女奴隸挑了出去,留下的全是細土。
一群孩子們抱來一堆堆草葉枯枝,把它們一層層鋪上去,中間夾雜着老人們拾來的那些已經風幹的便便,還有從水溝裏挖出來的淤泥,鋪了居然也有将近一米高。
還有那些扔掉的骨頭也沒有浪費,陸希讓人把它們砸碎,同樣扔進了草堆裏,最後再在上面蓋一層土,把枝葉壓壓實,準備工作就全部完成。
“行了——”陸希看着這一上午的工作成果,“點火吧。”
“點火?”所有人都茫然。難道伯爵小姐折騰這半天,真是為了把這些髒東西燒掉?
可是,可是如果只是為了燒掉,那随便放把火不就行了,為什麽要這麽折騰呢??
第41章 第一步棋(三)、觀察一顆心靈的掙紮與堕落,他最喜歡了
但是沒人敢問, 大家只能看着伯爵小姐親自上前,接過了琳手裏的火晶。
陸希對這光明大陸版打火機也是有興趣很久了。琳拿的這個是從廚房裏弄來的,便宜貨色, 整體看起來就是一塊稍微發紅的長方形石頭, 大概有她拇指大小。外頭裝了個木質套子便于手持,使用的時候揭開上半截的蓋子, 用配套的一塊打火石一敲, 火晶頂端就冒出一團杏核大小的火苗。這種質量的火晶,火苗可以持續燃燒五六分鐘左右,要熄滅的時候直接把蓋子蓋上即可。
敲擊打火,這更讓陸希想起打火機了。從本質上來說這兩樣東西還真像,都是在內部儲存了可燃物質,然後撞擊點燃, 只不過打火機設計更精巧, 使用更方便罷了。
所以, 盡管力量發展的方向不同,但技能樹都是可以點起來的。陸希默默地想着, 點燃了草堆。
濃煙冒起, 一股不太好形容的氣味散發出來, 琳連忙上前來拉陸希:“小姐,別讓火燒着您。”她現在簡直是身心俱疲,這半天折騰的, 總算結束了吧?
“嗯——”陸希看着團團白煙,“這要燒上兩三天。大家都看明白了吧?就是這樣做。這幾天, 我們要多燒幾堆。”
什麽, 還要燒?琳和莉斯簡直都是眼前一黑了。伯爵小姐這是要天天出來折騰這些臭東西嗎?
胡安娜倒是十分亢奮:“是, 小姐。我知道別的地裏還有幾條水溝。還有那條河裏也有很多淤泥, 要挖出來嗎?”這活不輕松,可也不比平日裏幹的更累,還能讓伯爵小姐高興,簡直再劃算也沒有了。
至于說伯爵小姐這麽做究竟是為什麽,管那麽多呢,她不過是個奴隸,能讓主人滿意才是最重要的。
其餘奴隸也跟她是一個想法。他們老的老少的少,去挖地砍樹的活兒實在是太辛苦,相比之下撿這些東西雖然肮髒卻省力多了,大家都喜歡幹。
“要的。”陸希很滿意地看一眼胡安娜,“這件事情就交給你,領着大家多燒幾堆。”這種積極幹活從不質疑領導還會開動腦筋的人,她最喜歡了。
眼珠一轉,陸希又笑吟吟地轉向海因裏希:“不如這幾天你都來幫幫我的忙?”
海因裏希手裏拄着根掘棍站在那兒,鞋子和褲腳都無可避免地被沾上了淤泥。那溝裏頭上層的幹泥還好,下層的濕泥都是臭烘烘的,只要沾到身上,就不免留下味道。
漢克聽見還要再挖幾條水溝,已經是一臉生無可戀。海因裏希表情有些僵硬地站在那兒,聽見陸希這話,再看看她臉上的笑容,忽然間也笑了,向陸希一躬身:“遵循您的意願。”
他的眼睛在陽光下看起來顏色略微淡了些,笑起來的時候眼尾彎下來,硬生生添了幾分魅惑,看得陸希心裏都咯噔了一下,暗想這家夥還真能忍得住。
不過沒關系,免費勞動力為什麽不用?伯爵夫人想打聽她的消息,怎麽也要舍個人出來的:“很好。那我們現在吃飯去吧,下午還有活兒呢。”
田間地頭上的這些事,自然很快就通過伯頓管家之口,傳到了馮特伯爵耳朵裏。
“随她去打聽。不過對外的消息要盯住,不許她往外傳遞。”馮特伯爵對伯爵夫人的舉動根本不放在心上,只要伯爵夫人不能向外傳遞消息,她在長雲領就掀不起風浪來。至于那個男仆,看他那個便宜女兒還挺精明的樣子,應該也不至于上當吃虧。
對馮特伯爵來說,他更關心陸希今天做的事:“那些奴隸還挺賣力?”
奴隸都是想偷懶的,就像牛馬一樣,這是共識。所以才需要有監工這種角色,不時用鞭子教訓他們。
陸希說要人,馮特伯爵就随便叫下頭給她撥了人,并沒有特意去囑咐什麽,所以撥出來的奴隸才是男女老少都有。
馮特伯爵知道監工們撥過去的人肯定不是特別好的,特別能幹又勤快的那些奴隸現在不是去種地,就是在顏料作坊裏洗淘顏料,畢竟這兩項前者是口糧,後者是城堡裏的一大筆收入,都是重要的事,至于陪着伯爵小姐胡鬧,那可不能耽擱秋耕和掙錢啊。
然而今天得到的回報卻是,二十名奴隸沒有一個偷懶的,工作進行得十分順利。
一個偷懶的都沒有?怎麽可能!
“的确沒有。”伯頓管家早已經從監工處問明白了,“小姐說,多勞多得,今日去幹活的奴隸,都拿到了比平日更多的食物……”雖然體弱的不如強壯的拿得多,但也有“獎勵”,當然是幹得起勁了。
馮特伯爵的眉頭皺了起來:“胡鬧。為什麽給了她多餘的食物?”
奴隸的口糧都是定量的,這些人多拿了,就要從別處扣出來;今天多拿了,就是預支了明天的。長雲領的糧食出産本來有限,眼看着又要到冬天,陸希讓這些奴隸“多得”的食物,都是從哪裏來的?下頭的人怎麽能給她?
伯頓管家低聲說:“小姐說,她不需要那麽多食物,以後每餐把她的食物削減掉一半就行……”
貴族吃飯可不是扣着數兒來的,像馮特伯爵這樣的大領主,每餐都有規矩,多少冷盤多少熱菜,下午茶要多少點心,即使明知道吃不完,也不能不擺上來,否則實在是有失身份。
說起來馮特伯爵已經算是儉省的了,而且吃不完的食物還會賞給仆人們,但即使這樣也總有不少的浪費,但是在這之前,伯頓管家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白都那些皇室貴胄們,隔三差五就要舉行宴會,而且席間如果沒有珍貴的魔獸肉食材,還要被人背地裏笑話。相比之下,馮特伯爵在老管家看來就如苦修者一般了,如果再削減……那成何體統!怎麽能讓伯爵大人受這樣的委屈!
而陸希雖然是私生女,現在已經是內定的未來女伯爵了,以前的事情不能再提,伯頓管家自然是按照伯爵小姐應有的份例來供給。其實他原本還有點擔心,因為伯爵夫人太過奢侈,怕陸希會跟她攀比。但是他沒想到,陸希非但沒有攀比,還自己削減了自己的份例。
貴族削減自己的用度,給奴隸們增加食物?這簡直聞所未聞。
哪個貴族在自己的領地之內不是盡其所能的享受?能少立一些雜稅名目就已經是仁慈的領主了。像當年的老馮特伯爵,先建城牆後建城堡;再像如今的馮特伯爵,每年冬天都能城裏的貧民發些糧食,這簡直都是貴族裏的異類。
就算是教會,對外喊着仁愛平等,暗地裏還要抨擊王室和貴族窮奢極欲、欺壓百姓的,其實稅也照收不誤,聖城裏到了冬天也就是發幾頓湯水,照樣還是有餓死的人。
而像陸希這樣,竟然主動提出減少自己的享受……是因為她在農莊上長大,所以不知道貴族應該有的派頭嗎?
伯頓管家隐約覺得不是。據琳和莉斯的報告,伯爵小姐在某些方面比一般的貴族還要挑剔,比如說每天都要洗澡,還不肯重複使用上一次的洗澡水,必須要女仆們從廚房裏一桶一桶的拎新水上來;比如說要求喝燒開的熱水;比如說讓廚房的仆人們統統都要洗手,甚至今天給奴隸們發放飯食之前,還要求他們洗手。
總之,盡管伯爵小姐來到城堡之後,看起來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一樣對什麽都感興趣,可是這種興趣裏并不包含羨慕和想要,只是純粹的好奇而已。伯頓管家從前也見過一些貴族的窮親戚,乍然見識到富麗堂皇的生活,免不了既膽怯又渴望,有些人會對享受着這些的人生出嫉妒與仇視,有些人卻會讨好掌握權力的人,好讓自己也能進入這個群體。
但是這些,伯頓管家在伯爵小姐這裏統統看不到。
也許是伯爵小姐來的時間太短,所以他還不夠了解?伯頓管家默默地想。
“讓她晚飯後過來,我有話問她。”馮特伯爵沉默片刻,做了決定——就當是問問她今天為什麽燒草吧,他給自己找了個理由。
與此同時,海因裏希也走進了伯爵夫人的卧房。
這間卧房可比陸希那間大得多,還有個寬敞的陽臺,玫瑰花枝攀進來,一朵朵深紅色的花在微風中探頭探腦,仿佛對卧房內十分好奇似的。
伯爵夫人看着這些玫瑰,臉色卻并不好。她不喜歡玫瑰,不喜歡這深紅的顏色,更不喜歡這些仿佛自有意識般的花朵,總覺得它們是在監視她,可是又沒有證據。她也曾提過要剪去陽臺上這些花朵,卻被馮特伯爵拒絕了,因為它們是“家族玫瑰”,保護着整個城堡,是不可傷害的。
不可傷害,呵呵,在長雲領,一棵玫瑰都比她這個伯爵夫人重要!
伯爵夫人一把抓住一朵玫瑰。堅韌的枝條搖動着從她手中溜走了,但嬌嫩的花朵卻被她揪下來大半,殷紅的汁液從手指縫裏擠出來,猶如鮮血一般。
海因裏希注視着伯爵夫人手上沾染的血色痕跡,無聲地笑了笑,向她彙報了一下白天的事情:“……這樣的事情做了整整一天。并且伯爵小姐吩咐我明天也要過去。”
他說完了,又主動地表示疑問:“她究竟是在做什麽呢?”
“做什麽……”伯爵夫人聽見他說起撿拾糞便和挖掘淤泥,頓時露出厭惡的模樣,“她跟芭芭拉真是一個樣子,又肮髒又下賤!”
說到這裏,她看着海因裏希的眼神也有些變了,甚至往後退了一步:“你也挖了那些泥?”
海因裏希非常自覺地後退:“是的。因為您吩咐說要讨小姐的歡心,所以我不敢拒絕。”其實他還真不在意那些淤泥的味道,難道他從前生活的地方還缺少這些粘膩的東西嗎?
更何況,這只不過是一些死泥而已。伯爵小姐笑得那麽開心,好像這點味道就有多可怕一樣。她見過那些蠕動着的沼澤嗎?有的冒着細小的泡泡,每個泡泡裏都釋放令人昏迷的氣體,只要走上三步就會暈倒,然後被粘濕的泥土吞沒;有的看似平靜,底下卻休眠着無數的幽靈藤蔓,腳步的震動會讓它們蘇醒,然後一瞬間就伸出無數的圈套。
伯爵小姐當然沒有見過,她見過的最可怕的東西大概就是黑森林裏的野豬了吧?哦不,她見過的最可怕的東西應該是他,只不過她現在沒記起來而已。如果恢複了記憶,她還敢這樣的耍手段,還笑得那麽甜嗎?
海因裏希油然生起一點期待——假如伯爵小姐恢複了記憶,想起了那一刻,她又會是什麽樣子呢?成為繼承人的狂喜,能夠抵消了恐懼嗎?他真是有點迫不及待了呢。誰能想得到會有這樣的運氣,他還以為自己的運氣這麽糟糕,剛過來就要回去呢。
結果,他不但成功地留下來,還找到了這樣的一個保護殼。
嗯,看在這個保護殼的身份上,他可以寬容一點兒。就讓她再高興兩天吧,反正他也很好奇,想知道她究竟在做什麽。
至于這些泥,呵呵,其實只有伯爵夫人在意吧。不過這樣很好,正好可以讓她離他遠一點兒,他真的對這個整天抱怨的女人沒有什麽興趣。除了抱怨,她又會做什麽呢?做了十幾年的伯爵夫人,卻拿不到長雲領的半點權力。總想着報複丈夫,卻連找個情人都沒有勇氣。自我安慰是道德高尚,其實不過就是沒有決裂的膽量罷了。
既然抱着一個空頭的伯爵夫人的名號想要過一輩子,那就老老實實的呆着就是了。可她現在又想要幹涉繼承人的人選了。
海因裏希微微地冷笑了一下。在燭光之下,他的眼睛顏色更深了,乍一看幾乎像是黑色的。如果有人對着瞳孔看進去,或許會疑心自己看到了深淵。
可惜伯爵夫人并沒有注意去看。她對黑色的東西已經是發自本能地不喜歡了,更何況她現在總覺得海因裏希身上有股臭味兒,雖然明知道這不可能,沒有哪個男仆敢帶着一身臭泥來見主人,但她就是覺得有味道。
“既然這樣,你就跟着她吧。”伯爵夫人有些心煩地擺了擺手,“看看她究竟要做什麽。”她也得有消息傳遞給法比奧才行。
海因裏希做出一臉難舍的表情:“可是如果伯爵小姐要求我一直跟着她……”
“那你就一直跟着她好了。”伯爵夫人有些不耐煩了。
“但是我畢竟是夫人您的仆人,按道理來說也不該跟着伯爵小姐的。當然我對您的命令絕對執行,可是如果伯爵大人以此為理由,随時可以把我從伯爵小姐身邊趕走。”
“你真是愚蠢!”伯爵夫人更不耐煩了,“她還沒有男仆,我把你送給她好了。至于說趕走——你就不能想辦法讓她留下你嗎?”
她冷笑着打量海因裏希:“就憑你的姿色,連法比奧都能迷得住,還擺不平一個鄉下丫頭嗎?”別以為她不知道這個人是怎麽到法比奧身邊的,不就是靠這張臉嗎?要不是法比奧不是那種男女通吃的人,恐怕也不會把這個人送給她呢。
“我明白了。”海因裏希低着頭,恭恭敬敬地回答,“我會努力達成您的願望。”
“那就好。”伯爵夫人昂起頭。既然決定要把海因裏希送出去,她不必再面對自己內心的動搖,于是又恢複了那種高貴的姿态,“我會找機會說的,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了。”反正這個也是法比奧的人,就算做得不好,法比奧也只能怪自己眼瞎。
海因裏希保持着禮貌的微笑退出了伯爵夫人的房間,迎面就撞上了伯爵夫人的貼身女仆拉伊莎。
“聽說伯爵小姐很看重你?恭喜啊。”拉伊莎抿着嘴,笑得十分矜持。
原來如此。海因裏希瞬間就明白了伯爵夫人為什麽會忽然生出把他送給伯爵小姐的念頭。
這種女人,學着高貴的儀态,似乎侍奉着貴族就真的能讓自己也高貴起來,其實使出來的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