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什麽詛咒(三)、瞧瞧人家的生意做的
奴隸們又開始熱火朝天地堆第二個坑, 陸希在旁邊看了一會,發現他們已經記住了所有的步驟,做得十分仔細, 用不着她在旁邊指點, 于是轉頭對丹尼爾笑了一下:“這邊的氣味不大适應吧?我們去那邊走走?”
她忽然想起來了,作為馮特伯爵最信任的下屬之一, 丹尼爾應該知道馮特伯爵中的是什麽詛咒吧?
“我——”丹尼爾下意識地牽着已經好幾次表示嫌棄的半鱗馬, 一邊跟在陸希身後,一邊為自己辯白,“其實也沒什麽,斬殺魔獸的時候,什麽場面我都見過。”
“斬殺魔獸?”陸希有點興趣。說起來她連一頭真正的魔獸都沒見過,倘若魔獸都像黑野豬那樣, 那個味道也确實夠人受的。
“黑野豬算什麽呢。”丹尼爾不自覺地就打開了話匣子, “我當初為了晉升中級騎士, 在黑雲山歷練了一個月,期間殺了許多魔獸。黑野豬是因體外有些粘液所以臭得很, 但那還比不上巨腭甲蟲, 不單能噴出帶毒的臭氣, 斬殺之後,體內流出的內髒更是臭死人!”
黑雲山是長雲嶺那層層山脈中的一處,因為樹林特別茂盛, 遠望去如黑雲重重,所以得名。那地方跟長雲嶺大部分有些貧瘠的荒山比起來格外不同, 所以有傳說那裏就是深淵的一個出口, 正因為不斷有魔鬼之力溢出, 所以才有層出不窮的魔獸。
巨腭甲蟲這種東西比黑野豬的級別還要高一些, 主要就是它噴出的毒氣一次能夠籠罩百米方圓,落在皮膚上便是陣陣刺痛,眼睛被薰便睜不開來,若是不慎呼吸進一點兒,那從鼻尖到胸腹簡直就像火灼一樣,能把人立刻臭暈在地,然後再咳嗽得醒過來。
所以對付這東西,要搶在它噴射臭氣之前将其斬殺。當時丹尼爾就是那麽做的,但誰知道他一劍下去,甲蟲最脆弱的腹部大開,裏頭卻嘩啦一聲湧出一堆腥臭粘膩的內髒和□□,險些把他埋了!
那真是丹尼爾最狼狽的一次了。他覺醒的鬥氣其實并不特殊,不過就是最常見的增加速度和力量,八成的騎士都會得到這個能力,所以說起來十分普通。但他的特殊在于雙眼,面對對手,不管是人是獸,他都能窺見對手的弱點,擊殺起來自然事半功倍。
而且他被馮特伯爵挑中之後,還花重金替他找了一柄神術長劍“霜白”,其劍上附有冰凍魔法,擊中就能令對方肌肉僵硬,反應漸漸遲鈍,更利于他攻擊弱點。而且霜白的特性,也會讓對手的身體都被凍住,少了那些熱血四濺的場面。
所以丹尼爾那是頭一次體會內髒糊臉的感覺。
在野外歷練以求突破,這當然不是什麽輕松的事,沒有高床軟枕,沒有淨水淨衣,髒、臭、濕、膩,那都是難免的。可是這跟被一堆還有點溫熱的東西埋起來,那是兩回事。
當時丹尼爾就吐了。不過吐過一場之後,他就覺得自己應該是再也不會在意這些了,那兜頭的腥臭內髒算是把他身上最後一點兒嬌氣磨光了,他是一名絕對合格的騎士了。
不過,今天丹尼爾才發現,那其實……還不太夠。否則他就不會到現在還時不時地擔憂自己肚子裏有沒有蟲子,以及看見那些東西就會忍不住地去注意……
尤其是,這些東西是肥料?真的要把它們灑在田地裏?那在這種東西裏長出來的東西——還能吃嗎?
如果只是拿來種土豆也就算了,反正那都是奴隸們吃的,奴隸嘛,什麽東西沒吃過?可是如果所有的田地裏都要種這個,那豈不是他吃的東西,也都是從這些裏頭長出來的?那些小麥啊蔬菜啊,會不會都沾上了……他再吃面包,吃沙拉的時候,豈不等于在吃——那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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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一想,內髒糊臉都不算什麽了,畢竟那些東西洗洗擦擦就能幹淨,這個可是要吃進嘴裏,咽進肚子的啊。如果說那些蟲子是因為飲食不潔淨而進了肚子裏的,那吃這些豈不是更不幹淨嗎?
不,等一下啊!
丹尼爾突然反應過來——他這一路上都在講什麽啊!他從邊陲鎮風塵仆仆回來,一聽說伯爵小姐在田裏,立刻就跟着送馬糞的奴隸過來,難道就為了給她講那巨腭甲蟲的內髒有多惡心人的嗎?
簡直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丹尼爾連忙絞盡腦汁地思索該換個什麽話題。女孩子都喜歡什麽的來着?據他在王都時的經驗,好像無非就是華服、鮮花和寶石吧?
他為什麽不從邊陲鎮帶幾朵鮮花回來呢?有黑雲山在,即使這個時候也還有魔植開花。當然它們大部分都有毒,但也有無毒的——比如說紫穗蘭或者金百合。當然很稀少,但如果進山去找找也應該能找到的,這個時候魔獸還沒有大量異動,他明明是有機會去找的,怎麽就沒想到呢?
倒是寶石……邊陲鎮那邊雖然有個寶石礦,但出産的寶石質量和數量都并不高,別說跟出産大量寶石的彩虹領相比,就是跟那些小領地的寶石礦相比也不出色。
丹尼爾正在遺憾,就聽伯爵小姐十分有興趣地追問他:“你說的魔獸都藏在黑雲山?我也聽說長雲領的魔獸很多,是因為教會撤離的緣故嗎?”
“不是!”丹尼爾立刻有些憤怒地否認了,“教會純粹是誣蔑!當初第一位伯爵大人選擇長雲領,就因為這裏是深淵的一個出口,有着大量的魔獸,即使教會來了也無法阻止深淵魔力的溢出,更無法減少魔獸。”
他露出了不屑的冷笑:“黑莓鎮?黑莓鎮算什麽東西,他們的黑森林不過是黑雲山一點尾巴的尾巴,魔獸稀少不過是因為我們長雲領殺得多罷了。”
長雲領最大的收入,就來自于魔獸。皮毛,魔晶,是長雲領的兩大拳頭産品,而魔獸肉則是對口糧的補充,否則就憑這幾年田地出産的糟糕情況,就是領主也要撐不下去了。
“撐不下去?”陸希不禁想起了她那間鋪着厚厚皮毛地毯的房間,想起那面價值不菲的鏡子,還有衣櫥裏一件件華麗的衣服,和每一餐都擺滿了桌子的食物。這,這叫撐不下去?這不應該叫做奢侈嗎?
“是啊。”丹尼爾卻是理所當然的樣子,“去年更換馬匹和騎士隊的盔甲就是一大筆錢——那些人是故意給我們提價,都是教會的走狗!”
至于說華麗的衣服和豐富的食物,那不是伯爵小姐應有的待遇嗎?比起別的領地來,他們長雲領的領主真的已經很儉省了,伯爵夫人那才叫奢侈呢,每年光是購買寶石就是一大筆開銷,一個人都能頂得上他們騎士隊的花費了。
丹尼爾忽然意識到自己說得已經太多了。抱怨伯爵夫人,這可不是他一個騎士應該做的事,幾乎已經要算是犯上了。當然,長雲領的騎士們沒有哪個喜歡伯爵夫人,他們都是忠實于伯爵大人的,而伯爵夫人——呵,一個名義上的女主人罷了。
但是私下議論歸議論,表面上還是要恪守禮節的,而他現在的作法其實已經是失禮了。不過,伯爵小姐應該也不喜歡伯爵夫人吧?看看那位夫人給她準備的東西吧,完全的敷衍了事,根本沒把她當做繼承人來對待,大概是心裏還想着讓那位法比奧少爺回來繼承長雲領呢。
這個時候,丹尼爾選擇性地忘記了自己之前的想法。事實上在見到伯爵小姐之前,長雲領裏也沒哪個人真的重視她,這從馮特伯爵把一切為她準備的事情都交給伯爵夫人就能看出來了。就連丹尼爾自己,也不過就是完成任務罷了。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丹尼爾悄悄地擡起眼睛看了一下,伯爵小姐雖然穿着舊的粗布衣服,可是那光潔細膩的皮膚宛如南邊人最喜歡的象牙雕刻,似乎手摸上去都會留不住地滑下來。大概是來了長雲領之後補充了營養,她的臉色也紅潤起來,顯得那雙眼睛宛如兩顆寶石一般,讓他想起長雲領曾經出産過的上等煤玉——不,煤玉還不夠明澈,那更像海山礦洞最頂級的黑水晶,晶瑩欲滴、顧盼生輝。
以前他是不喜歡這種黑色的,因為那代表着堕落,但是現在……感覺臉好像有點疼。
所以他在邊陲鎮呆了幾天,看看情況還算平靜,就飛快地跑回來了。而按照往年的習慣,他本來應該把整個防線仔細巡視過才能回來,但那樣一來,就還要拖上好幾天……
結果現在他回來了,卻只跟伯爵小姐講那些臭烘烘的魔獸……
但是看起來,伯爵小姐好像還挺喜歡聽他講這些的?
陸希的确是聽得挺有興趣,當然她主要是對這些魔獸的用途最感興趣。從丹尼爾的描述中可知,魔獸可算渾身是寶,低級魔獸還不能形成什麽有用的魔晶,但它們的皮毛和肉也十分有用,有些甚至頗為美味,還有特殊的滋補效果,拿到王都去可是很搶手的貨物。
皮毛也是一樣,比方說近幾年王都流行的羽毛帽子,最初就是用長雲領的雪雀毛來制作,只不過去年國王找了一位新情人,這位在王都帶起了用紅色羽毛的潮流,所以雪雀毛就有點兒沒落了。
但因為這位新情人行事太過嚣張,激起了不少舊貴族家夫人們的反感,所以偏有人要跟她唱反調,繼續吹捧雪雀毛,所以如今雪雀毛還保留着一定的市場。
只可惜雪雀只有羽毛受人喜愛,它的肉并不怎麽好吃,因為太過肥膩,所以不配登上貴族的宴席,如果羽毛再沒有市場,捕捉它們就很不劃算。偏偏這種小型魔獸冬天繁殖極多,缺乏食物就會向邊陲鎮進犯,不搞掉它們,它們能像蝗蟲一樣把田地裏所有能翻出來的東西都吃光。
“可惜它們的脂油不值錢。”丹尼爾惋惜地說,“只能拿來點燈。倘若能像寒風嶺的雪羽鳥那樣,能制作沐浴水,那可就值錢了。”
雪雀,雪羽鳥……這兩個近似的名字聽得陸希暈暈的,經丹尼爾一番解釋才明白,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鳥!
雪雀近似于陸希印象中的白孔雀,其一尺長的尾羽末端也帶着眼斑,只不過是銀灰色的,據說在日光下就像真正的銀子一樣,還會随着角度不同泛起由雪白到深灰的漸變色彩,十分之典雅,很符合有些貴族的愛好。
這鳥肥得可以,又拖着長尾巴,所以飛行能力不強,但兩條腿跑得飛快,還成群結隊,被饑餓逼迫狂沖過來的時候,其聲勢都不亞于野豬群呢。
而且這種鳥是冰系魔獸,尖嘴裏一吐就是一道冰息,當然比不上高級魔獸的殺傷力那麽大,但沖到人身上也能凍壞皮肉,而且很難治愈。最後往往造成傷處潰爛,輕則留下一個大疤,重則那一塊皮肉都要脫落。曾有人不慎被多只雪雀圍攻,身上到處潰爛流膿,最終高燒不退,連聖水都沒能把他救下來。
而雪羽鳥則是一種麻雀大小的鳥兒,雖然生活在附近同樣寒冷的寒風嶺,卻是一種火系魔獸。這種小鳥散居,噴出的火焰也不是很強烈,殺傷力不大,數量也不多,本來是一種不怎麽引人注意的魔獸。
可是十年之前,王都的煉金協會有人用雪羽鳥的油脂配出了沐浴水,一下子就取代了之前常用的浴丸,成了貴族們的新寵。這一下子,雪羽鳥那不多的數量頓時變了味兒,成了“稀少”“珍貴”的代名詞。
寒風嶺就靠這種“特産”,嗖地一下富了起來,聽說領主還聘請了神職人員,馴養起了雪羽鳥。
“其實我們跟寒風嶺比鄰,靠近寒風嶺的那一片山林裏也有雪羽鳥。”丹尼爾嘆了口氣,“只是數量太少,而我們又不能馴養,否則……”否則長雲領也可以賺這筆錢啊。
陸希已經聽愣了,脫口而出:“那個煉金師,是不是跟寒風嶺有關系?”
“您怎麽知道?”丹尼爾一怔,“确實,他是寒風嶺的平民出身,十八歲才覺醒了神恩,即使進教會也沒有什麽前途,所以去煉金協會做了學徒。後來他配出沐浴水,有這一張配方,就成了正式的煉金師。”
我就知道!陸希簡直想拍大腿。看人家這煉金師,多會帶領家鄉致富啊!什麽雪羽鳥的油脂,油脂用誰的不行?黑野豬的豬大油都一樣用呢!可是人家就用雪羽鳥,這麽珍貴,這麽難得,還只生活在寒風嶺——哦,至少寒風嶺是主要産地——這一下子,可不就把寒風嶺給帶起來了麽?
不過說到寒風嶺致富,陸希倒想起另一個問題:“我們長雲領也有這麽多魔獸,怎麽我也沒見到有多少商人來呢?”皮毛、魔晶、肉類,這麽多買賣可做,怎麽青石城總是冷清清的呢?
“我們有自己的商隊,都是直接把貨物送去王都的。”丹尼爾随口回答,“在王都,賣的價錢比到這兒來的商人給得高多了。”他說着就露出厭惡的表情,“那些商人不但來壓價,還有些根本就是來打探消息的,所以伯爵大人很讨厭他們。尤其是今年,伯爵大人受了傷——只能禁止外頭的商人再進入長雲領。”
不是,因為有探子,所以就不讓商人來?這不對啊!而且你這禁止商人進入,不等于明擺着告訴別人,長雲領有問題,而且是很大的問題,以至于怕別人發現嗎?
陸希簡直扼腕。商人到地頭來收貨,價錢肯定出得低,畢竟人家路上也要有得賺呢。可是來往的人多了,長雲領才能活起來,否則不就成了一灘死水了嗎?
現在倒好,商人不來,你自己去王都賣貨确實掙得多,可是你需要的東西不也得自己去買嗎?多不方便啊!
而且這麽幹,富的是領主,普通百姓可沾不到什麽好處。衆多商人進入,單是他們的吃住,就能提供不少工作崗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這些人除了種地就沒別的收入,偏偏這地又越種越貧,那這日子怎麽過啊!
陸希噎了口氣半天才咽下去,感覺仿佛有無數金幣在她眼前長着小翅膀飛走了一樣。好一會兒她才緩過來,決定不再談這些糟心事,趕緊把話題轉到目前她最想知道的事上來:“伯爵大人,到底中的是什麽詛咒?發作起來的時候,又是什麽樣子的?”既然是親信,你總見過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