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生活不易(五)、魔鬼很笨的……

聽完科林的話, 陸希稍微松了口氣。監工這個蠢貨,信誓旦旦搞得她都緊張兮兮的,真以為老約翰是肺結核呢, 但現在聽起來, 應該就是受寒後的重感冒啊。

眼下這個天氣,她穿着厚厚的裙子, 琳還要給她加一件披肩, 老約翰掉進河裏,被水泡個透心涼,大概是連件替換的衣服也不一定有的。自然,連衣服都沒有的奴隸,也不會有厚被子、炭火和藥物。

這樣,重感冒也就在情理之中了。最初打噴嚏流鼻涕, 随後發燒, 再然後炎症到了肺部, 就開始劇烈咳嗽,直咳到胸痛, 嗓子也被咳破, 看起來就跟肺結核也很相似了。

不過, 如果真的是嚴重的肺炎,那在這個時候,其實跟肺結核也沒多大區別, 可能還死得更快一些。啊——她懷念抗生素,搞出青黴素勢在必行!

當然現在是肯定沒有抗生素的, 陸希只能問科林:“之前你說的那種——蔥, 能找到嗎?”

“能!”科林連忙回答, “之前出去砍木頭的時候, 我還在那裏看見過。”

他說的砍木頭的地方,就是青石城外的小山,炭窯的奴隸從那裏伐木回來燒炭,離得并不很遠。

“那去找幾根蔥回來,連根挖回來洗幹淨了,拿那發白部分連着根須一起煮水給他喝。”陸希扭頭吩咐監工,“給他找一床厚的皮毛被子,衣服、食物、柴火都供應上。”

監工一臉的不情願:“可是小姐——”一個老奴隸罷了,哪裏有這些東西給他?

“這個人不是你說的咳嗽病。”陸希沉着臉,“我要用這個人,你給我把事辦好了,有好處少不了你的。要是沒辦好,我這兒也不需要你了。”

監工在心裏盤算了一下——陸希回來這幾天,她說要做什麽就做什麽,包括給這些奴隸多發口糧,都沒見伯爵大人那邊有什麽不滿,這樣說來……

“是,我這就去安排。”監工迅速打定了主意,點頭哈腰。

陸希沉吟一下,又補了幾句:“這幾天他還是要隔離——我是說讓他單獨住,科林你去照顧他,必須戴好了口罩才許進屋。記住,屋子裏一定要保證暖和,這幾天要給他熱水熱飯,不許吃涼的。”

其實如果老約翰跌進河裏之後,立刻能喝碗熱水,洗個熱水澡,把身體裏的寒氣驅一驅,那這根本就沒事了。正是因為這些措施都沒有,他還要穿着濕衣服幹活,才弄到現在這個樣子。

蔥白煮水能發表散寒,治療風寒感冒,可是對于老約翰這麽重的狀況來說,就不知道還會有多少效果。然而陸希現在手裏沒藥,也只能先用這個辦法緩解一下。

她這一串要求聽得監工牙都疼了,但也只能答應下來,趕緊拉着科林就走,生怕陸希再提出什麽過分的條件,到時候他上頭的管事不敢來找伯爵小姐,卻少不得要罵他。萬一最後老奴隸沒活下來,他就是兩頭不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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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希說完,看看眼前這些奴隸們身上的破衣爛衫,也不禁暗暗嘆了口氣。眼看就到冬天,沒衣服沒炭火,這日子可怎麽過,她現在還只想先讓所有的人都喝上熱水,這都做不到呢。

長雲領說是山多林多,可是多半都是窮山惡水,像黑雲山那裏,森林遮天蔽日,可是不但魔獸衆多,還有變異的魔植,可謂危機四伏,不是正式騎士都不敢随便踏入。而那些沒那麽危險的山,便有好多是禿不拉叽的,多石少土,多草少樹,所以可憐長雲領守着這麽多山,其實并沒有很多燃料。

像青石城外這樣草木還算茂盛又安全的樹林,在整個領地裏也就占那麽一點兒比例罷了。而且這樣的地方,不少還被開辟成了農田。

而且就算有樹,你也得先砍回來才能燒啊。出了青石城,那路啊,真是啧啧。有些根本就不是路——就比如說通往城外小山的路,完全是燒炭的奴隸們硬生生用兩腳踩出來的。要是去砍個柴,來回大半天的時間就沒有了。

再說一個人能挑多少柴禾?真要是燒熱水靠砍柴,窮人大概也只能喝熱水了,飯都掙不出來。且這麽個砍法,城外的樹都保不住,到時候長雲領的環境就更要惡化,簡直是惡性循環。

“咱們長雲領有那個——”陸希想說又找不到對應的詞,“就是有一種會燃燒的石頭……”連煤這個詞兒她都在原主的記憶裏搜不到,恐怕是兇多吉少的。

果然琳想了想:“您是說泥炭石嗎?那多半都是在沼澤裏,伯爵大人的領地裏——倒是聽說黑雲山可能會有……”但誰敢去啊。

泥炭石。

陸希詢問了幾句,确定琳說的是泥煤,又叫泥炭。

泥炭是煤化程度最低的煤,也是煤的原始狀态。它确實是一種沼澤地産物,出産它的沼澤就叫泥炭沼澤。

這東西無菌無毒無污染,通氣性能又好,而且它富含營養,質地輕,又能持水保肥,其實最好的用處是拿來做栽培基質,而不是用來燒。

但是泥炭在堆積之後,由于外部的壓力和脫水,就會變為褐煤。這種低級煤雖然燒起來對空氣污染十分嚴重,但是它的燃點低,很容易被發現。光明大陸的人也不能很好地區別泥炭和褐煤,所以索性就把它們算做一種,都叫做泥炭石,目前在光明大陸算是一種比較重要的燃料。

不過這東西主要是煉金師和煉金作坊用得多,貴族們還是更喜歡又舒适又高級的魔晶和神術陣,實在不行也要用木炭,不會用這種燒起來氣味不佳的東西。

“沒有那種特別硬,看起來非常像石頭,黑得發亮的嗎?”陸希又問了一句。

褐煤再繼續受到地下溫度和壓力的作用,就會轉化成煙煤或無煙煤,這個才是陸希最想要的,也就是她概念裏真正的“煤炭”了。

“石頭?”琳有些茫然的搖頭。她不明白伯爵小姐的意思,不是在說要燒的泥炭石嗎?泥炭石都是灰褐色的啊,要黑得發亮的石頭做什麽?而且她并沒有親眼見過那種出泥炭石的沼澤,也不知道裏面究竟有沒有這樣的石頭。

“畢維斯先生去的地方多,他可能知道。”琳出了個主意,然後又補了一句,“小姐,該回城堡了。”

陸希這才發現時間真的不早了,金妮大概都要等急了吧?

“走走走,快回去!”

主仆兩個急匆匆跑回城堡,才到門口就看見伯頓管家站在那裏,一張臉繃得死緊,而莉斯蔫頭蔫腦地站在他旁邊,看見陸希回來,先是眼睛一亮,随即就向她偷偷使眼色。

什麽意思?陸希還不能做到跟她心有靈犀,正在茫然,就聽伯頓管家咳嗽了一聲,嚴肅地說:“小姐,既然已經定下課程,就應該守時,這是一位淑女的美德。”

“啊——是。”陸希認錯态度良好,“我确實忘記了時間,非常抱歉。”

莉斯一臉“完蛋了,穿幫了”的表情,伯頓管家繃緊的臉倒是松了一些:“誠實也是美德,這樣很好。那麽,小姐請去西邊的閱讀室吧,金妮小姐在那裏等您。”

這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做法顯然出乎莉斯意料之外,她剛松了口氣,伯頓管家已經轉向她:“跟我走。”

莉斯頓時露出絕望的神色,求救地看向陸希。到了這會兒陸希已經猜到了,多半是年輕女仆怕她被責怪,所以給她編了一個出去的理由,誰知道主仆倆根本做不到心意相通,自己親手把莉斯的臺給拆了。

伯頓管家剛才說什麽?誠實是美德,那不誠實的莉斯就是德行欠缺了,這被伯頓管家帶走,至少一頓訓誡是免不了的——陸希連忙露出笑臉:“伯頓管家,我還有事要讓莉斯去做……”

伯頓管家不贊同地皺起眉毛:“小姐有什麽事情讓她去做?”

陸希眼都不眨:“我想找幾種植物。奴隸們經常去城外,有可能見過。但是我總不能去向奴隸們一個個的問話,所以我想列出這些植物的特征,然後讓莉斯去詢問他們。”

這倒是很充分的理由。其實這些天陸希一直親自帶着奴隸們幹活,就已經與身份不符了。但肥料的事情牽涉到一個“渎神”的問題,必須鄭重對待,所以馮特伯爵和伯頓管家才都沒有阻攔,但如果陸希真要這麽“親民”,馮特伯爵可就要不高興了。

所以陸希這麽說,伯頓管家反而有些欣慰:“小姐說得對,這些事交給莉斯去做就可以了。”

莉斯點頭如搗蒜,這會兒別說讓她去詢問奴隸,就算讓她去看堆肥也行啊。于是劫後餘生的小女仆抹了把汗,跟在陸希背後溜進城堡,直到看不到伯頓管家,這才大松了口氣:“謝謝小姐。”嗚嗚,幸好小姐發話,救我狗命。

“你跟伯頓管家怎麽說的?”陸希有些好奇。說她去奴隸們那裏不就行了嗎?

“我說小姐出去散步,想摘幾朵花回來……”莉斯哼哼唧唧。其實這幾天伯頓管家已經明裏暗裏提醒過她,不要讓小姐跟那些奴隸走得太近,所以她今天怕伯頓管家責怪她做事不力,才編了個謊話,誰知道就被戳穿了呢。

“可是我已經叫海因裏希去給小姐送個信……”莉斯說着就生氣起來,“難道他沒去嗎?”

“沒看見啊——”陸希跟琳面面相觑。他們就在堆肥的地方,那兒又不是什麽特別難找的犄角旮旯,海因裏希難道找不到她?

陸希想了想:“會不會被伯爵夫人叫走了?”

“夫人今天早飯都沒下來吃呢。”莉斯撇撇嘴,“剛才還讓拉伊莎她們整理東西,聽說要把舊衣服都翻出來,也不知道在忙什麽,哪兒會找海因裏希。”

“那他去哪——”陸希還沒說完,走廊已經拐了一個彎兒,前面就是閱讀室了。現在閱讀室的門半開着,海因裏希漫不經心地靠在門邊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扯他的袖口,一副悠閑到長毛的樣子。

莉斯的眼睛頓時睜得滾圓:“你怎麽在這兒?”看他這樣,根本就沒出過城堡吧!

“不是讓你去給小姐送信嗎?”莉斯氣憤之極,“你怎麽不去!”

“送信?”海因裏希擡起頭,“送什麽信?”

“就是說小姐出去摘花的信啊!”莉斯氣得想跺腳,“我不是說了嗎?去跟小姐說,她去摘花了!”

海因裏希慢條斯理:“哦,可是我去了花園,沒有看見小姐啊。”

“你——”莉斯險些被氣死!說摘花當然是假的,誰讓你當真了啊?“你是笨蛋嗎!”

“是啊——”海因裏希又理了理袖口,“我很笨的,還沒有小孩子聰明呢,怎麽能聽懂你說話呢……”

陸希也險些被噎住——合着這是去了堆肥的地方,還聽見她說魔鬼很笨的話了,所以口信也不送,還在這兒等着還她一句?這魔鬼的心眼比針鼻還小的吧!

但是她又不是很敢怼他,眼看不知內情的莉斯氣得兩眼圓瞪,趕緊咳嗽了一聲:“金妮小姐已經來了很久了嗎?”

“露西小姐——”金妮已經走到了閱讀室門口,微笑着行禮,“我們開始上課吧。”

“上課上課。”陸希拉着莉斯進了閱讀室,“金妮小姐,今天學什麽呢?”

閱讀室的門被關上了,海因裏希從鼻子裏哼出一聲,轉身走了。不過走到半路他就撞上了拉伊莎,後者額頭上一層薄汗,臉上還抹了兩道灰,頭發和衣裙上更是落了一層細細的碎屑,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這裏頭有獸類的細毛,也有鳥類的碎羽,還有線頭兒之類的東西,仿佛她剛剛在一堆衣物裏打過滾似的。

以海因裏希的視力當然是看得清清楚楚,于是微微一笑:“果然不愧是夫人寵愛的人,清早起來就這麽辛苦工作。”

拉伊莎一大早的就被伯爵夫人喊去搬衣服,到現在連早飯都還沒吃呢。伯爵夫人每年的衣服不知道有多少,十多年攢下來占了好幾個房間。裏頭有厚重的呢料、絨料、皮毛,也有輕薄的紗料、蕾絲,輕羅;有華麗的舞衣,也有簡單的旅行裝;有冬季的大衣,也有夏季的短衫;有些要輕拿輕放,有些又入手沉甸。

伯爵夫人一會兒要這件,一會兒又要那件,拉伊莎在衣服堆裏鑽進鑽出,簡直累得頭暈眼花。想想昨天晚上伯爵夫人還很正常,可是海因裏希去跟她說過幾句話之後,第二天早晨就變這樣了,拉伊莎立刻認定這肯定都是海因裏希惹起的麻煩!

現在迎頭撞見,海因裏希居然還敢對她陰陽怪氣,她正打算罵回去,想不到才吸口氣,鼻子裏頓時仿佛鑽進了什麽東西,癢得她立刻就打了個噴嚏。

而且這一下仿佛打開了什麽開關,她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在走廊中間開始打噴嚏,直打得自己眼淚橫流,腰彎得像只熟蝦,才算勉強止住。

海因裏希早躲到一邊去了,這時候才慢吞吞地說:“天哪,拉伊莎你不會是生病了吧?”

一句話就把拉伊莎所有的話都堵回去了:“你,你胡說!”

在城堡裏——不,在所有的地方都是這樣,仆人一旦生病,就不能再在主人身邊服侍了,都知道得病就是受到了魔鬼的詛咒,需要服用聖水才能驅除詛咒。當然,也不一定就要聖水,主會庇護虔誠的人,即使不用聖水,主的光輝也會驅除魔鬼的力量,但是在你病好之前,肯定是要搬出城堡的,以免萬一有什麽問題,再把詛咒傳播給了主人。

但仆人們也都知道,一旦你搬出城堡,又沒有聖水,那麽病會不會好,可就不取決于你是不是虔誠了——或者說,再虔誠也沒用。

因此拉伊莎才被海因裏希吓了一跳,如果伯爵夫人知道她得了病,那是肯定不允許她再留在城堡裏了的。可是她這樣瘋狂地打噴嚏,如果讓人看見,一定會說她得了病的。

一時間,拉伊莎再也沒心思跟海因裏希打嘴仗,連忙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威脅地瞪了海因裏希一眼:“我告訴你,你少胡說——”話沒說完,又是一個噴嚏,她再也不敢多說,捂着嘴連忙跑開了。

海因裏希沖着她的背影嗤了一聲,心裏卻有點好奇——他就是照着陸希的話對伯爵夫人說了幾句,沒想到鬧出這麽大的動靜,難道伯爵夫人還真的自己搞起那個什麽“服裝設計”來了?

有意思。這個鄉下農莊裏長大的伯爵小姐,身上的謎團仿佛越來越多,也越來越讓他覺得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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