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疏導
兩人一下子隔得很近,近到鼻尖對着鼻尖,眼睛對着眼睛。沒有了隔離裝置,裴楚能夠感覺到巫赫混亂又痛苦的負面情緒如同深海海水一樣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那雙黑色的瞳孔像是一個絕望的漩渦,清楚地映出了裴楚因為缺氧而痛苦地臉。這樣的畫面似乎并不能減輕巫赫的焦躁,他一只手越來越用力地掐着裴楚,另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腦袋,整張臉比裴楚更痛苦地扭曲了起來。
裴楚覺得空氣在離自己越來越遠,他什麽也沒做,只是用手緊緊地抓着巫赫的手腕。這場對峙維持了幾十秒,巫赫從喉嚨裏發出了困獸般的聲音,突然松開了裴楚,雙手抱住頭,痛苦地床上把整個身體都蜷縮了起來。
裴楚大口地喘着氣,再偏過頭去看的時候,蜷縮在床上的巫赫臉色鐵青,額頭全是冷汗,正在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臂,咬得鮮血淋漓,甚至染到了床單上。裴楚心一沉,伸手把巫赫攬進自己的懷裏,用力地握着他的肩膀,低聲道:“看着我,巫赫,看着我。”
巫赫的額頭用力地抵在了裴楚的額頭上,連汗水都是冷的,急促的呼吸噴在裴楚的臉頰上。裴楚捧着他的臉,一直看到那雙眼睛的深處,尖銳但足夠溫和的念力潛進了他大腦的最深處,試圖去牽引、分擔他的痛苦。巫赫的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下,随後慢慢失去了焦距。
而裴楚被一股不屬于自己的龐大到恐怖的絕望籠罩了起來。僅僅是一瞬間,從空氣的四面八方瘋狂地湧進來數不清的信息,微弱的光照、塵埃的運動、窗戶縫裏偷鑽進來的微風,身邊人的呼吸與血液的流動、甚至攝像頭裏電流微弱的聲音……所有的一切都被無限地放大,殘酷地一股腦塞進大腦裏,把每一根神經都拉到了想要尖叫的極致。裴楚倒吸了一口冷氣,用力地閉上眼睛,艱難地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人身上。
這就是巫赫生活的世界。不,他所體驗的還只是其中的三分之一。
受過專業訓練的裴楚花了很大的功夫把過于龐大的信息量很快被關在了安全的範圍以外。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巫赫還保持抵着額頭的這個姿勢,身體已經松懈了下來。
裴楚長長地呼了一口氣,伸手抱住巫赫,輕聲道:“沒事了,不要怕,乖。”
巫赫有些迷茫地看着裴楚的臉,幾乎是下意識地回抱住了他,身體還在發抖,沉默了很久,像是在感受着什麽,沙啞的聲音有些小心翼翼地說:“沒……沒有了。”
“沒有了,”裴楚安撫着他的後背,“以後也不會有了,我都會教你,你會好起來。”
巫赫在裴楚的聲音裏慢慢閉上眼睛,把頭靠在了裴楚的鎖骨處,耳朵貼着他的脖頸,似乎在認真地傾聽着什麽。裴楚靜靜地抱了他一會,巫赫帶着血的手臂貼在他的手臂上,這有這裏才有一點活人的溫度。他的心情有點複雜。
六年前,巫赫的哥哥也是像這樣躺在那個人的懷裏嗎?
裴楚把想象的畫面從從腦海裏趕了出去,讓巫赫平躺下來,從一邊的櫃子裏找到了堪比專業的藥箱,在一堆看不懂名字的外文藥裏找到了消□□劑和紗布。
巫赫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平靜下來的他帶着一股不太真實的美感。裴楚注視着那雙睫毛上還帶着汗水的眼睛的時候,總覺得那裏面有什麽東西在吸引着他。他接觸過一些天生的強大的觀象師,知道對于普通人來說,看那樣的人一眼都是很危險的事情,但是巫赫的眼睛跟那些人又有些微妙的不同,更加……更加的空,像一塊漆黑又純粹的磁鐵。
裴楚低頭幫他處理傷口,每當目光掃過他的臉的時候,就會遇上他專注的目光。處理這些傷口并沒有花太多的時間,裴楚擰好瓶蓋,對上那雙執着的眼睛,有些無奈地問:“這麽看着我幹什麽?”
巫赫眼也不眨地認真聽着他說這句話,伸出手,像摸什麽名貴瓷器一樣小心地摸了一下裴楚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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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楚笑了起來。
“怎麽樣,是真人還是充氣娃娃?”
巫赫的手往下,摸到了裴楚脖子上被他掐出來的紅痕,有點疼。裴楚把他的手拉了回去,慢慢收起了笑意,看着他那雙帶着古怪的眼睛,用半命令半暗示的語氣,一字一字地說:“你需要真正的睡眠,什麽都不要想,睡吧,睡得沉沉的……”
巫赫對這些東西的免疫能力比他想象地還要強,一個簡單的催眠,裴楚做了整整十分鐘,那雙不依不饒地眼睛總算緩緩地閉了起來。
裴楚重新替他戴上了隔離的儀器,并親自設置了相關的數值,重新為他蓋上了被子。
打開門的時候,那兩個管家依然盡職盡責地站在門邊,看到裴楚的瞬間似乎松了一口氣,客氣地說:“裴老師,辛苦您了。”
裴楚看了一眼身後的門,擺擺手,讓他們不要說話跟着自己來,一直走到一樓的玄關,裴楚才開口道:“巫先生的情況有點複雜,我希望能拿到一份他的生平經歷,特別是小時候有沒有受過什麽大的刺激。”
“好的,我會轉達給家主和夫人。”管家說。
“我今天給巫先生做了一個簡單的疏導,但是效果是很短暫的,我從這裏離開之後,他會回到原來的狀态裏面。所以我根據他的情況重設了儀器數據,你們盡量不要靠近他的房間,也不要在別墅的任何地方大聲說話,如果有什麽突發情況再給我打電話。”
管家點頭,然後看了一下手表,似乎有一些遺憾:“少爺似乎很喜歡您,裴老師能多在少爺身邊呆一會嗎?”
“我不能一次給他做太長時間的疏導,”裴楚輕輕皺起眉,“一是會讓他形成依賴,影響之後的教學質量。二是容易讓他對我這個人有一些什麽虛假的幻覺。我有一個學生,因為過度的疏導曾經讓他以為我是他的救世主。我想巫家應該不想看到這樣的尴尬局面吧?”
另一個管家接下了話頭:“是我們唐突了,今天辛苦裴老師了。下一次……”
“明天下午有課,我上午會過來。”
從巫家的主宅離開,大太陽底下裴楚硬生生地打了個寒顫,忍不住搖開車窗,讓外面的暖風吹到車裏面來。
不知道是不是被巫赫的情緒影響,裴楚總覺得有些說不出的煩躁。看了一下時間,下午三點,連酒吧都沒開始營業。
回到自己的住處,因為明天有課,想要修改一下上課要用的PPT,打開電腦十分鐘都沒能敲進去一個字。巫家那邊的管家承諾的生平經歷遲遲沒有發到他的郵箱來,他煩躁更甚,換了衣服,開車去了酒吧。
酒吧只是酒吧街裏不起眼甚至稱得上破舊的一家,裝飾得有些俗氣的招牌上寫着俗氣的“群星酒吧”四個字,門口還站着一個穿着暴露的仿真機器人,因為常年使用而有些失真地聲音沖他發着嗲:“小哥,進來玩玩嘛。”
開這家酒吧的Peter曾經是觀象師,開的酒吧也偶爾會有同類過來。但是跟那種觀象師聚集的地方不一樣,任何交換情報或者竊取情報的行為都是不允許的,可以來這裏喝喝酒,泡泡帥哥小妞,也可以聊聊生意,但是不能搞工作,被發現了會被不留情面地掃地出門。
也正因為有了一種奇怪的平衡,這幾年來這裏喝喝酒放松自我的觀象師反而多了起來。
裴楚讨厭觀象師,又無論如何都無法完全斷開與他們之間的交集,像被施了什麽魔咒,讓他一直在他們的圈子邊緣打着轉。
觀象師怪圈,裴楚自己起了一個這樣的名字。
酒吧裏還沒有幾個人,Peter百無聊賴地擦着吧臺,看到裴楚,替他拿出了一瓶威士忌。
“今天想喝點輕松的。”
Peter像不認識他一樣看了他好一會,把威士忌換成了啤酒。
“上次我兩打賭,你勾搭的那個帥哥,昨天晚上一直在等你,等到我們打烊。”Peter說,“作孽啊,我都看得不好意思了。”
裴楚花了幾秒才想起來他說的是誰,從腦袋裏面調出了相關的記憶,那張頗為英俊的臉和堪稱完美的身材……
“唔,”裴楚喝了口啤酒,有些煩躁地扯了扯領口,“如果他今天還來的話,就會會他。”
作者有話要說: 地自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