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調查
巫赫的那句話忍不住讓裴楚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記憶來。
記憶不是他的強項,但比起一般人來說總歸要強上許多。只是如果現在嘗試着回想的話,他連宋辰逸的臉都不能完完整整地回想起來。明明只有五年的時間,那些整塊整塊存在的記憶已經被時間沖散,變成了片段,散落在了各個角落裏。
裴楚的房間的書桌上還放着他和宋辰逸的合照。合照是七年前拍的,那時候的裴楚比巫赫還要小一歲,穿着文科類畢業生的粉邊學士服,剛剛長開的五官還沒有完全褪去稚氣,笑眯眯的樣子看起來像個聰慧又狡黠的大男孩。他坐在櫻花樹下的長木椅裏,就在他們學院邊上的那一片櫻花林中間,宋辰逸站在他的身後,正在微笑着給他帶上學士帽。
鏡頭捕捉下這一幕,宋辰逸微微低着頭溫柔地看着裴楚,五官模糊在了被櫻花花瓣過濾過的陰影裏。
裴楚盯着這張照片看了很久,發現他和宋辰逸在一起那麽久,最後留下來的照片卻只有這一張。他嘗試着去用那些散亂的記憶填充宋辰逸的臉,初遇、交往、争吵、約會、分離,這些破碎的畫面像拼圖一樣緩慢地湊出了舊戀人的臉,卻無法填補每一塊拼圖間的縫隙。
裴楚的母親是大企業家、名校名院的院長,父親是有名的數學家,整天沉迷在數字和邏輯的世界裏,誰也沒有多餘的時間來照顧他。他的青春期的記憶裏面,宋辰逸比父母占據了更多的位置。宋辰逸教會了他怎麽控制自己與常人不同的大腦,教會了他怎麽像一個平凡人一樣幸福的生活。他塑造了他,然後有一天突然就死了,如同一個戛然而止的音符,連餘音都沒有留下。
宋辰逸死亡的前幾個小時,還跟裴楚一起出去看了電影,聊了一會關于巫家長子巫連的治療問題,下午出門去了一趟巫家,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知道他們兩人關系的人很少,裴楚一直到第三天才得到這個消息,再見到宋辰逸的時候已經到了他的葬禮。
宋辰逸是少見又強大的雙異能家庭,他母親跟裴楚說,宋辰逸在治療的時候,巫連突然發生了很嚴重的心髒衰竭現象,他想救巫連,被巫連攻擊到了腦部,幾乎是瞬間腦死亡。一切發生得太快了,等巫家有所反應的時候,兩人都已經氣絕了。
之後巫家和宋辰逸的雙親有過怎麽樣的交涉,裴楚統統不知道。但是他母親的那段話就像一塊沉重的巨石,五年來一直沉沉地壓在他的心上。且不說為什麽突然會發生心髒衰竭的症狀,宋辰逸是他見過的最強大最冷靜的異能者,怎麽可能會被一個奄奄一息的初學者攻擊死亡?
裴楚把相冊重新放回了書桌上,打開筆記本,把今天和巫赫的治療過程完完整整地記錄了下來。
記錄的途中,低落的情緒讓他的頭開始一抽一抽地疼。頭疼對于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的事,裴楚細致地寫完了整個過程,也沒有吃藥,去學校上完了課,然後掉頭去了一趟隔壁的J大。
早上來的時候有些匆忙,沒有來得及好好的調查。裴楚借用自己父親的名字,最大限度地收集到了有關巫赫的情報。
選了些什麽樣的課程,各科成績怎麽樣,人際交往關系,甚至短暫做過室友的同學的聯系方式……巫赫退學有三年了,但很多老師都對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從別人的視角裏建立起來的“巫赫”這個形象,與這兩天的接觸中裴楚了解到的巫赫又有很大的不同。
“我一直記得巫同學。他是我們這一屆最年輕的學生,那個年紀考進來,說天才也不為過了。他的思維能力特別強,別人要花幾個小時算的題目,他幾分鐘就能得出結果,我有時候覺得自己都比不上他。哎,可惜……”
“巫同學嘛……對的,我記得,一個聰明到讓人吃驚的學生,不過平時沒什麽話,也沒見他有什麽朋友,待人接物倒是都禮貌彬彬的,就是總給人有點兒冷,早熟的厲害,有時候做老師的都覺得有點難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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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兒聰明得過分了吧,心思也很細膩,但總覺得有點孤僻,也不參加社團活動,我有時候會看見他坐在樹林邊上的椅子裏,看上去很痛苦的樣子……”
裴楚又聯系到了巫赫曾經的室友,說是室友,巫赫在宿舍裏住過的時間也不到一個月。現在那幾個同學都已經大四,馬上就要畢業了。裴楚運氣好,剛好遇到他們拍畢業照的日子,幾個人基本都在學校裏面,被他找到的時候還穿着學士服。
“巫赫啊,當時就覺得他跟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其中一個說,“家境好,腦袋很聰明,年紀也比我們小好幾歲,不過人是挺好的。”
“對,我在他那個年紀還整天非主流不想念書呢,他看起來比我們還要成熟,在宿舍裏雖然只住了一小段時間,但是沒給人添過任何麻煩……怎麽說,就是那種很微妙的感覺,跟宿舍裏所有人都和和氣氣的,但是跟誰都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平時說話都客客氣氣的。”
裴楚道:“他平時有什麽異樣的表現嗎,比如什麽小癖好什麽的。”
“有時候會看見他吃藥,然後就是晚上我起夜的時候都會發現他在失眠,可能有點精神方面的問題吧,我不是那個貶義的意思。”
“小癖好不太記得了,應該是沒有吧,有估計也不會讓我們知道。”
“啊對,我記得他上微積分的時候在書上畫過素描,畫得挺好的,應該是學過的。”
裴楚馬上問:“畫的什麽?”
“畫的什麽……不太記得了。”那個同學說,“估計是人物像之類的吧。”
裴楚又問了一些小的問題,中間停過一段時間的雨又開始下了起來,幾位同學都手忙腳亂地跟他告了別往回走。裴楚有些心事重重地走到停車場的地方,身上已經被打濕了一大半了。
他坐在駕駛室裏把一些有價值的內容記了下來,發現幾乎每個人都在重複着同樣的标簽。
天才、聰明、早熟、彬彬有禮、孤僻。
裴楚想起巫赫摸他臉上淚痣時的模樣,還有那個笑容,似乎跟這些标簽都不太一樣。
他合上筆記本,開車回家。不知道是不是那場雨的原因,隐隐作痛的腦袋變成了刺痛。頻繁的念力使用和這兩天低落的情緒交叉作用,終于讓他的老毛病開始發作了。裴楚不敢再熬夜,老老實實洗了澡,吃了晚飯,早早地睡下了。
睡得也并不安穩,宋辰逸的臉和巫赫的臉交織着出現在他夢裏。宋辰逸帶着他去了那片拍畢業照的櫻花林裏面,在沒人的長椅裏溫柔地親吻他、撫摸他,再一回神的時候面前的對象就變成了臉色蒼白又病态的巫赫,認真地用手指輕輕摸着他的淚痣,跟他說:“我以前見過老師的。”
巫赫還說了些什麽,睜開眼之後已經想不起來了。裴楚天旋地轉地在床上躺了很久,捂着腦袋痛苦地爬起來,往嘴裏塞了一把止痛片。
第三次見到巫赫的時候,這個人給他的印象又變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頭痛和昨天做的調查的原因,在疏導之後,今天的巫赫似乎比昨天還要冷靜,無法想象他兩天前還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試圖自殘。裴楚有了一股強烈的挫敗感和無力感,坐在巫赫的面前,一時間竟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老師,你看起來不太好。”巫赫微微皺着眉,輕聲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裴楚慢慢回過神來,看了一眼放在桌面上的試卷,那上面已經寫滿了答案。裴楚粗略的掃了一下,字寫的有些亂,有些筆畫甚至劃破了紙,但解題思路是很清晰的,每一道題都給出了兩種解法。裴楚把卷子收了回去,道:“你學的很快。”
巫赫卻似乎對試卷的分數毫不在意,輕聲道:“你在發燒。”
“是嗎。”裴楚當然感覺到了,他一直都是容易發燒的體質,但這不應該是今天見面的話題。今天巫赫的情況很穩定,他們應該聊點更深入的東西,運氣好的話,也許今天就能找到病因。
裴楚道:“我們來聊點以前的事情吧。”
作者有話要說: 新文名自我感覺很帥嘿嘿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