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集會(十)
游戲的最終勝出者有兩個, 是一對搭檔。會場的大屏幕在放他們游戲的回放, 一夜狼人的制度比起狼人來要複雜靈活得多,天黑睜眼之後, 連自己的身份都很可能被調換了, 參加者不僅需要掩蓋自己的最原始的身份,還要在不斷的交談中推測出自己現在的身份,簡單來說, 這是一個一如既往地充斥着試探和欺詐的游戲, 而每年的勝出者,都代表了觀象師中最頂尖的人才, 是對所有觀象師的刺激和鼓勵, 也是巫家拉攏和收納的對象。
之前的頒獎環節,一直都是巫家的家主親自做。但因為現任巫家家主年紀大了,也不喜露面,近幾十年都是由主持人代辦。而巫赫要做的,僅僅是露個面, 親自給勝出者頒發獎品, 最好再說一兩句話。所有人都會知道,這個就是接下來的巫家的家主, 是即将接管整個觀象師界的王。
主持人把獲勝者請上了臺, 一邊跟他們聊天,一邊看了好幾眼鏡頭。巫赫不遠處助手一樣的人提醒道:“巫先生,快到頒獎了。”
巫赫随口應了一聲,微微低下頭, 湊到了裴楚的耳邊。
“這場會結束之後,我們和好吧。”巫赫的聲音很小,像螞蟻一樣鑽進裴楚的耳朵裏,“真正的和好,不要再吵架了,也不要再顧慮這些顧慮那些。我不在乎你有什麽秘密,我想老師也不會在意我有什麽秘密,不要管我們的身份,也不管有沒有接受手術,只要像之前那樣呆在一起就好了,你知道嗎,只有跟你呆在一起,我耳邊的那些聲音才會真正的消失……”
裴楚很少聽到巫赫說出這麽長的一段話來,他下意識地偏過頭,正對上了一雙幽深看不到底的瞳孔。他怔了一下,有一股很奇異的感覺蔓延開來,讓他的手背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你……”
“不要再找什麽借口了,我們都清楚,根本就沒有什麽依賴症。”巫赫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乎要聽不清,“順其自然吧吧,老師,你總是被很多東西絆着,不如誠實一點,如果現在都抓不住,還管什麽未來……”
“巫先生,您該過去了。”助手又說。
巫赫站直了身體,點點頭,把槍插進西裝的內口袋裏,最後看了一眼裴楚,轉身往會場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們的目光裏似乎都懷着對巫赫百分百的敬畏,但是裴楚知道,這個身上背負了太多東西的人,只是一個連20歲都不到的年輕人,也有着自己的理想,會生氣,會情緒失控,會不顧一切地想抓住什麽。
巫赫的話讓他在原地愣了很久,一直到巫赫走出了房間,他才猛地回過神來,抿起唇,大步趕上了那個孤獨的背影。
巫赫說得對,他總是被很多東西絆着,被過去,被愛情,被執念,被對未來的絕望。但是他不可能真的擺脫它們,就像巫赫曾經系着圍裙站在水池邊問他的一樣,這是他的宿命,是塑造了他的根基。
裴楚趕上了巫赫,跟他并肩走在一起。巫赫的呼吸很平穩,情緒也很穩定,甚至能夠感覺到有點小愉快,輕輕勾了一下裴楚受傷的那只手的小指。
裴楚笑了起來,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黏糊糊的輕松感。
“好。”裴楚道,“我要是再打你,你就直接揍回來。”
巫赫笑道:“我可下不了手。”
Advertisement
裴楚幫他正了正面具,帶上內置耳機,拍拍他的肩膀:“走吧,家主大人。”
巫赫從後門進了會場,能聽到前臺的主持人還在跟獲勝者聊天,獲勝者中的一個在說着:“……我只是一個合夥人,十年前決定接受手術,用自己的健康和壽命去換取了一點在有些人看來不屑一顧的東西,因為我實在太愛這個行業了,而這個行業,也需要像我們這樣真正懷着熱忱的普通人。我知道最近我們內部有一些動向,那樣釜底抽薪自取滅亡的動作,每次都讓我有一種被玷污的感覺……”
這些話已經說得非常的尖銳了,但主持人沒有去打斷他。裴楚偏頭去看巫赫,後者反而笑了一下,沒有再等主持人的介紹,直接走到了臺上。
裴楚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後,一上臺,目光便掃過了整個會場。會場有六個出入口,每個出入口現在都在無數攝像頭的監控之下,所有的設備都接入了中央控制系統,也就是說,如果侵入者不進行現場物理破壞,或者把整個中央系統都癱瘓掉,甚至沒法關掉會場的一個燈。
而這六扇門裏,只有靠近前臺的側門留下了破綻,采用的是相對好攻破的指紋系統,如果想要達到付清說的“衆目睽睽之下咽氣”的效果,他們只可能從那一扇門侵入進來。
裴楚收回目光,發現整個會場不知何時都陷入了一片鴉雀無聲裏,巫赫拿起今年的獎品,親自頒給了獲勝者。而剛才還在侃侃而談的獲勝者已經完全驚住了,甚至連“謝謝”都忘了說一句。
這是三十年以來,第一次由主持人以外的人頒發這個獎。
在這樣的氛圍裏,裴楚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目光也落在了巫赫身上,巫赫就這樣鎮定地站在所有人的視線裏,以他為圓心,地面開始迅速被長滿了野花的綠色草地覆蓋,四周的阻礙視野的牆壁消失,挂滿了水晶燈的天花板被湛藍的天空取代——剎那間,會場變成了一望無際的美麗草原,大家在短暫的愣神之後,都開始騷亂了起來。
裴楚卻是能清楚地看到真正的會場情況的,在巫赫開始構造他的“仙境”之前,他已經逃離了他的精神控制,成為了整個會場少數還清醒的人之一。他看到了坐在第一排的付清,顯然也沒有被“仙境”影響,翹着二郎腿,百無聊賴的樣子,看着自己的手機。
裴楚摸到了自己的□□。
“謝謝大家來參加會議。”巫赫開口了,聲音不大,卻清楚地浮在了每個人的耳邊。會場再一次迅速安靜了下來。
“對于今年會議的議程,我知道大家有所不滿,”巫赫說得很自然,不緊不慢,像是在聊天一樣,“每個行業都會有起有伏,明年的今天,相信有能讓大家的滿意的成果。”
他轉過身,看向了一邊神色複雜的獲勝者:“恭喜,你名至實歸。”
不過是兩個句子而已,裴楚清楚地看到獲勝者的表情變化:從神色複雜,到驚訝,到感動,到臉頰發抖,然後眼睛和鼻頭開始泛紅,捂住了自己的嘴。
裴楚有些震驚地回過頭去,發現幾乎所有的觀象師都出現了一樣的表現,沒有人說話,但所有人都同時陷入了激動的情緒裏,有人在甚至低下頭聳動着肩膀哭了起來。裴楚忍不住皺起眉,看向一邊的巫赫,巫赫的神色非常正常,并沒有做了群體催眠的跡象。
巫赫短短的兩句話,就感染了一整個會場的人的情緒?還是說巫赫自身的情緒,通過整個仙境影響了每一個參會者?
不管是哪一項,能對這麽多人同時造成影響,都是非常不得了的力量,不得不讓人心驚。他發現他跟巫赫呆在一起越久,就越不看透他了。
而僅僅是短暫的分神,裴楚的餘光就感覺到了什麽東西一閃而過。他迅速轉頭,發現那是一只老鼠,很小,灰色地,貼着牆壁抖動了幾下胡須,又迅速朝着會場的另一頭跑了過去。
裴楚臉色一變,一把抓住了巫赫的手。與此同時,所有的水晶燈都暗了下去,會場陷入了一片昏暗。
裴楚幾乎是憑着直覺拉着巫赫倒在了前臺上,子彈尖銳地撞上了身後的水泥,彈在了地上。會場頓時一片喧鬧,裴楚死死地壓着巫赫:“你別動”,然後問控制中心裏的人:“什麽情況?”
“電線被什麽東西咬斷了,緊急制動系統裏進了很多死蜜蜂——有人在靠近你們,他們已經潛進來了……”
然後語音就斷掉了。
的确有人在靠近他們,裴楚朝着那個方向警告地開了兩槍,帶着巫赫趁亂退進了人群裏。所有人都帶着面具,混在一起騷亂着根本連誰是誰都分不清,他們是體制內的人,肯定不敢對着人群開槍亂殺,緊急出口已經打開了,裴楚護着巫赫往出口的方向退——
然後他就感覺到了那天接近付清時的微妙的偏差感,好像自己的動作與真實的世界有了延遲一樣,緊接着腳底突然有了一種一腳踩空的錯覺,猛地一驚,下一秒又發現自己依然站在平地上,身體平衡卻已經被打破了。
他用力地推了巫赫一把,把他推進了更加混亂的人群裏,然後摔倒在了地上。
裴楚擡手朝着放幹擾的那個人的方向開了一槍,沒有打中。門口的安排的警衛已經迅速把場面鎮壓了下來,開始有條不紊的收網。裴楚艱難地翻身爬起來,朝着他把巫赫推過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正看見了什麽開始閃光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保持深夜碼字的好習慣。
謝謝大家的安慰,今天感覺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