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會死
秦正明的原配妻子鄭秋雨并非捉妖師,而是個普通人。二十多年前秦正明對她一見鐘情,不顧秦老反對執意娶她做了妻子。兩人一度恩愛,但好景不長,鄭秋雨因婚後幾年一直無所出而逐漸遭到秦正明厭棄,後來她雖然懷孕,卻仍換不回丈夫流連在外的花心,最終抑郁難解,在生下秦衡沒多久後就自殺而亡。
秦正明在知道妻子自殺後并沒有多傷心難過,幾周後,他将一個懷有身孕的女人帶回家裏,秦老得知後發了一通大火,但最後還是因為女人身懷秦氏血脈,讓她如願嫁進了秦家。
那個女人正是現在的秦夫人,也是鄭秋雨的同胞妹妹——鄭素琴。
“秦涵光是鄭素琴的兒子?”
“對。”
沉青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後狠狠踹了秦墨——的輪椅一腳洩憤,拂袖而去。
黑衣人心驚膽戰地在旁邊目睹了這一幕,本以為自家一向陰晴不定的老板會雷霆大怒,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老板非但沒有發怒,反而像是遇到了什麽愉悅的事情那樣勾了勾唇,視線牢牢定在墨發青年的背影上,不曾移開分毫。
——
稍晚的時候,秦家擺開宴席,沉青被請到了上席。落座後他才發現不知道是哪個不長眼人的安排的位置,居然讓秦墨坐在了他左手邊。
不長眼的秦正明正滿面笑容地要舉杯敬他,沉青半掩住酒杯,無聲地搖了搖頭。
其實他這已算失禮,可秦正明臉上并不見怒色,爽朗地笑了一陣就坐回了位置上,算是翻過了這頁。
“我來晚了,不好意思。”
開宴數分鐘,紅裙女子——秦老二的遺孀楊蓉風情袅袅地出現在宴席上,她路過秦正明的位置,纖纖細指似若無意地一撩,在秦正明後背上緩緩劃過。
沉青不動聲色地将這一幕納入眼底,目光順着坐姿繃直的秦正明落在他旁邊的鄭素琴身上,這位秦夫人似乎對剛才發生在自己丈夫身上的狀況一無所覺,面上帶着恰到好處的笑容,仍然是那副端莊的貴婦模樣。
這一次鄭素琴背後沒了那道漆黑的人影,只是她仍會時不時地曲起拳頭輕敲肩膀,那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看起來她被那東西纏了已經不是一兩天了。
雖然作為捉妖世家的秦家已經沒落了,秦正明也不是個出衆的捉妖師,但一個偌大的秦家,怎麽會連個“詭物”都發現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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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問題出在鄭素琴一人身上。
沉青拾起筷子,低頭看了眼自己的碗。
碗裏不知什麽時候堆了小半碗的菜,全都是偏辣的口味,好像給他夾菜的人很了解他的喜好似的。
沉青面無表情地咬了一口藤椒雞。
……确實很了解。
秦墨又夾了一塊雞肉給他:“喜歡什麽就告訴我,嗯?”
任誰都能看出這個強勢冷硬的男人在面對青年時的溫柔,秦正明還暗自納悶什麽時候他家老三和這位季先生這麽熟了,秦衡則稍稍擡頭,很快又垂下了眼,悶頭吃菜。
倒是秦涵光嗤地冷笑一聲,刻薄地揚高了聲調道:“一只不知道哪裏來的山間野妖,放到過去也不過是個玩意兒,小叔,你可真是——”
秦墨掃了他一眼,僅僅是一眼,就令秦涵光如墜冰窖,幾乎周身血液都凝固了。
他僵坐在那裏,先反應過來的秦正明指着他怒斥了一聲“混賬”,又趕緊轉向沉青這邊,連連賠禮道歉:“小輩不懂事,還請您多多包涵——還不向季先生道歉,然後滾出去?!”
沉青道:“不用了。”
他吃得不慢,但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種淡然優雅,此時聽了秦正明的話也只是放下筷子,擡眼淡淡道:“我不和将死之人計較。”
“……”
宴席上的氣氛詭異地靜了一下,鄭素琴慌張地丢下筷子要起身,被秦正明一把摁了下去。
他盯着沉青的眼睛,顫聲道:“您,您的意思是?”
“黑氣自印堂貫徹承漿,是死相。”
沉青十指交扣,往椅背上随意一靠,“真遺憾,我也救不了他。”
“……”
秦正明一下子癱軟在了座椅上。
“……靠!我tm才不會信你的鬼話!”
秦涵光猛的摔開筷子,沖了出去——緊接着,外面傳來了一聲慘叫,還有傭人的驚呼。
“少爺摔倒了!”
“呀,流血了!”
“孽障!!”
秦正明臉色劇變,立時沖出門外,鄭素琴緊跟其後,秦衡猶豫片刻也站起身來,對沉青說了句“先生慢用”便匆匆走出去了。
在外頭一陣斥罵與哭喊交雜的混亂中,秦墨夾了一塊水煮魚放進沉青碗裏,又搭上一片嫩嫩的筍片。
沉青正要用筷尖挑出筍片丢給秦墨,忽然的,他像是察覺到了什麽,持筷的手一頓,眉心微微蹙起。
秦墨道:“怎麽?”
“有異狀。”
沉青單手搭在秦墨肩頭,阖眼,下一秒他們就出現在了二樓,秦老的房間前。
房門上有道特殊的符文徐徐浮現,那是一個小型的傳送陣——只要有感知到了異狀,沉青就能立刻回到這裏。
這一次從不鎖上的房門不知怎麽的無法打開,就好像裏面有人死死頂在門口那樣。沉青後退一步直接踹開房門,“砰”地一聲,房門重重撞在牆上,氣流瘋狂湧出,尖銳的哨聲蹿滿走廊。
沉青快步走向床邊,發現秦老本就虛弱的氣息現在更是在以一種飛快的速度加快衰竭,他的面孔急劇蒼老塌陷,扭曲成猙獰恐怖的模樣。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聽到了動靜的秦正明幾步趕過來,一天之內再一次大驚失色。
“父親?!我父親怎麽了?!!”
“別吵,”
沉青冷冷道,“生機逆流,還死不了。”
他擡腳重重一跺,一股強橫至極的威壓橫掃而出,瞬間覆蓋整座秦宅,将所有的氣流吞沒殆盡。
流逝的生機重新回轉,秦老的面孔緩慢恢複了正常。秦正明急切地上前想說什麽,沉青卻單手撐在窗邊,從二樓一躍而下。
他頭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中,因為太過突然,屋內的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唉。”
這麽短的時間裏卻發生了這麽多事情,秦正明心力交瘁地跌坐在床頭,肩膀垮下,他捂着腦袋長長地嘆了口氣。
“老三你看,我是不是很沒用。”
他懊喪地道,“難怪爸要把家主的位置傳給你,像我這樣的廢物,不要說撐起秦家了,連捉妖師都做不好,還得請妖過來幫忙,真是……”
走廊的燈光落下,秦墨深邃的眉眼埋在晦澀不清的陰影之間,瀚海沉淵的眼眸深處,力透着令人心驚膽戰的威嚴與震懾。
“大哥,”
他淡漠地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秦正明:“……”
他對上秦墨的目光,無端顫抖起來。
“是……是嗎……”
他道,“你就當我……什麽都沒說吧。”
秦家宴席最終不歡而散,秦正明勒令傭人把秦涵光鎖進房間,并用符紙封死了房門。後來又不知出于什麽原因把鄭素琴也給關了,沒用符紙封死,只是簡單地鎖了門,不許她出來。
秦宅之外,對自己離開後發生了什麽一無所知的沉青撐着一把黑色雨傘獨自行走在泥濘的山林間,一道驚雷劃破夜幕,寒夜的大雨傾盆潑下。
雨滴順着傘面墜落成珍珠串鏈,沉青越走越深,從人工開鑿的小路到人跡罕至的深林,光線逐漸黯淡,大山深處幽谧無人,只有稀碎微小的雨聲。
呼——
陰影在沉青身後堆聚,濃黑得如同一團稠墨,悄無聲息地掠過山林,刮起森冷的陰風。
寒風森森,森林被籠罩在黑霧之中,林間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急促而興奮地低鳴,窸窸窣窣,四面八方地彙聚而來,緊緊尾随着一把黑傘獨行雨中的墨發青年。
陰影蟄伏着,就像一頭噬人血骨的惡獸,畏懼着不敢向前,卻又不甘地探出利爪,蠢蠢欲動。
沉青忽的停下了腳步。
……
原本躍躍欲試的陰影随之一滞。
沉青回身,雨珠連綴的黑傘之下,露出青年漠然冰冷的眼眸。
“是什麽給了你們,我很弱的錯覺。”
陰影:“……”
陰影深處爆發出一團凄厲的慘叫,瞬間散成千萬碎末,争先恐後地向遠處逃竄!
沉青輕描淡寫道:“晚了。”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更加深黑濃稠的陰影自他腳下瘋狂湧出,如深淵倒懸,地獄傾頹。河流痛苦哀鳴,大山驚懼顫栗,陰影所到之處,妖魔跪俯,萬鬼哭嚎。
千百種尖銳的哀鳴交鳴奏響,如同死亡序曲般絕望凄厲,沉青不勝其煩地擡手——霎時間,萬物生靈沉寂無聲。
咆哮奔騰的陰影溫順地湧回他身下,其中一縷纏上青年的蒼白指尖,親昵地蹭了蹭,消失于無形。
第二批。
他心想。
真煩。
寒雨漸收,沉青合傘,順着來時的方向慢慢地走了回去。
這一次再沒有任何阻擋,森林沉默而畏懼地注視青年的背影,猶自顫抖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