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廢物
一道符紙猛的甩出, 烈火燒灼, 那只鬼在慘叫聲中消散。
沉青和陸戈趕到時, 杜昊安已經解決了跟在他身後的鬼,正站在房間門口躊躇不決。
——房間裏,一個人吊死在房梁上,屍體已僵硬多時。
沉青踏進房間,屍體緩慢旋轉過來, 他看見了那個人的臉。
一張陌生的中年男人的臉。
“這是……”
陸戈凝神分辨了數秒,道,“林城分部三組副組長, 周盛?”
沉青道:“他也是參賽選手?”
陸戈搖頭:“不, 他是妖居委成員,應該是負責維持這次賽事秩序的。”
他上前把這具冰冷僵硬的屍體放下,落地時一張照片從周盛衣服裏掉出, 落在了地上。
陸戈撿起照片, 道:“看起來是一家人。”
照片裏是周盛和妻兒的合照,他看起來才八歲大的兒子騎在他肩上, 旁邊的妻子則挽着他的手臂, 三人對着鏡頭微笑, 氣氛和睦而溫馨。
沉青凝視那張照片, 片刻後道:“不對勁。”
陸戈:“您看出了什麽嗎?”
沉青淡淡道:“他的妻兒都死了。”
仔細盯着那張照片的話就會發現一些很不對勁的地方, 周妻的腳以一種奇怪的姿勢點地, 脖子僵直, 頭顱低垂, 像是被什麽吊着——再看他們的孩子,也是如此。
Advertisement
周盛身邊的妻兒,是兩個被吊死的人……或鬼。
“我對他了解不太深,只能出去再調查。”
陸戈說着,收起了那種照片,“對了,這裏沒有找到秦衡,他不在這裏。”
沉青:“嗯,你們先出去。”
“好。”
陸戈和杜昊安依言走出了樓閣,站在河邊。
下一秒,燃燒的黑焰蹿高數丈,向四下掃蕩而開。
整片宮殿陷在火海中,轉瞬坍塌傾頹。烈火一放即收,宮殿倒下之後,石壁間一個原本被遮擋的洞口顯現出來。
那個洞口比之前看到的更加幽深,仿佛那通往的不是另一個山洞,而是幽冥空間。
沉青踩在一片廢墟中,剛才的黑蛇爬上他的肩膀,探頭探腦地往洞口那邊瞄。
沉青道:“那邊有什麽?”
黑蛇:“嘶——”
沉青:“哦。”
他帶着黑蛇往那個洞口走去,陸戈和杜昊安也跟了過來。
洞口內沒有光線,但黑蛇卻周身散發着淡淡熒光,照亮了附近一小片區域。
洞口很深,似乎怎麽走都走不到盡頭。過了大概十分鐘後,走在最前面的沉青腳步微停,蹙眉。
“這不是鬼打牆,”
陸戈道,“但這洞裏好像另有玄機。”
沉青道:“你看出什麽了嗎?”
“我不太确定,但好像……”
他的話戛然而止,只是一瞬之間,洞穴內再無聲音。
沉青回頭,看見他的四周除了黑暗……還是黑暗。
他身陷一個全然無光的封閉空間,不只是肩上的墨蛇,包括後面的陸戈杜昊安都在那一瞬間消失了,找不到半分蹤跡。
“……”
沉青面色不變地繼續向前走去,這一次前方不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不久,他看見了一方光亮。
寬闊空曠的洞穴內,一道狹窄的石梯連接一個平臺,平臺之是一具石棺。
那石棺仿佛有什麽力量在冥冥中召他人前往,沉青慢慢地走了過去,垂眸凝視那具石棺。
數秒後,他的手摁在石棺邊沿,将厚重的棺蓋用力推開。
轟——
棺蓋緩慢移動,發出沉悶的摩擦聲。随着光線傾瀉,裏面的人也慢慢映入沉青眼簾。
玄色龍袍,白玉十二旒……帝王阖眸躺在石棺內,眉宇深邃,與現世的秦墨幾無所差。
沉青單手按在男人胸前,彎腰輕輕抵着他的額頭。
他安靜地阖了一會眼,下一秒黑氣森然蹿高,一柄長劍撕裂血光,刺入石棺裏的人的胸膛——
轟隆!
石柱崩裂,平臺坍塌,僞造的帝王屍骸瞬間化為灰燼。巨大的轟鳴聲中,沉青踩着下墜的石塊穩穩落回平穩的地面。
黑焰蹿騰,化為數柄利刃砸入山石之間,巨大的爆炸聲中,一個人狼狽地掉下來,額角被石塊擊中,鮮血染紅了她姣好豔麗的面容。
“……嘁。”
黑裙女子扶着石壁站起,袅袅婷婷而立。
“一點都不憐香惜玉。”
沉青漠然地與她對視:“你是誰。”
“你應該不認識我,我是朱家長女,朱钰。”
朱钰笑意盈盈地往前踩了一步,“真幸運,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墨蛇……”
她頓了頓,嘴角勾起一個譏诮的弧度:“更讓我沒想到的是,一只千年大妖,居然自甘下賤,被一個男人……”
沉青冷冷一笑。
“人間道士修行不易,叫你們家主護着點自己的百年修為。”
他輕輕地說着,墨色眼眸中倒映出一點冷冰冰的惡意,“你也是,小姑娘。”
轟!
“噗——”
森然威壓如山峰傾頹,黑焰肆意鋪張。朱钰胸中氣血一陣翻湧,她猛的吐出一口血,臉色急劇慘白下來。
沉青踏前一步,黑焰漫天掠起,高大的石壁寸寸碎裂,整個洞穴在巨大的轟鳴聲中搖搖欲墜,穹頂崩開,一絲天光傾瀉而下,灑落無底深淵。
朱钰急速後退,同時一把從身後掏出了什麽東西。然而下一秒,一只冰涼修長的手就扼住了她的脖頸,将她用力摁在了石壁之上!
砰!
碎石飛濺,朱钰腦後濺開鮮血,在她臉上皮肉綻開,裂成一道道可怖的傷痕。
“哦?”
沉青挑眉,“居然披着人皮……你不是朱钰。”
朱钰擡頭,對他露出一個沾滿鮮血的笑:“我的臉是誰,我就是誰。”
她驟然擡手,舉起了一把白骨雕成的匕首!
咔嚓。
頸骨盡碎,骨匕掉落在地。
沉青面無表情地松手,看着豔麗的黑裙女子無力地垂下頭顱,化為一張人皮。
——又是一個傀儡。
“……”
沉青盯着“朱钰”看了幾秒,俯身撿起那枚骨匕……他的蛇骨制成的匕首。
就在他的指尖觸到匕首的一剎那,熟悉的痛苦閃電般蹿過全身,沉青臉色一變,雙膝重重跪倒在地,激起一片塵土。
骨匕鋒銳的刀鋒割破血肉,鮮血從指縫間滲出,染紅了用力到幾乎發白的指尖。
沉青深吸一口氣,因為太過痛苦連喘息都在顫抖。他死死地攥住那枚骨匕,空出的另一只手劇烈地痙攣着,五指深深沒入石壁,抓出一道道刺目的血痕。
骨肉筋骨都仿佛被鈍刀一刀刀割開,又在一股巨力下一寸寸碾碎成渣。沉青喉間發出痛苦至極的嗚咽,因為太過破碎而幾不成聲。
世界崩潰癫狂,他的視線被黑暗逐漸模糊。意識如打亂了的調色盤,無數紛雜湧入其中,扭曲的色彩幻化為猩紅的血色,沉青嗅到了濃烈的血腥味,他手中濺開大片大片的濕熱,還有……一個人慢慢冰涼的體溫。
他擡頭,看見陰霾灰色的天幕如絕望的巨網籠罩在上空,鎖死了四面八方——無路可退,無路可逃。
暗沉無光的蒼穹之下,他看見滿目的鮮血與荒涼,硝煙尚未平息,他長長的墨發散在一片血泊中,那是他的血……從他割破的手腕中滲出的血。
一個人躺在他的懷裏,身體冰涼,氣息也已消失。
沉青茫然地低頭,他的思緒還陷在一片空白之間,反應不過來,也看不清這個人的臉——只能看見他嘴角殘留的血跡,刺目得幾乎要灼痛眼球。
這是個死人……一個沒救了,死了的人。
可是……為什麽會死?
沉青混混沌沌地思索着,那一刻他感覺自己似乎還很小,小得幾乎要承受不住這個人的重量,也承受不住這個人的性命。
這個時候的他似乎還是一只剛剛成年的墨蛇,剛剛來到人間,剛剛遇到自己喜歡的人……也剛剛失去了這個人。
小墨蛇忽然覺得很難受,他深深地埋下頭,像只無助的小獸尋求依偎那樣輕輕抵着男人冰冷的額頭,在他身上慢慢地蹭了蹭。
好冷。
他想。
好冷,為什麽會這麽冷,好難受……
你為什麽不看我一眼,為什麽不抱抱我……
為什麽不理我了……是我的血還不夠多嗎?要更多嗎?可是……我好像已經不能給你更多的血了……
我的血快流完了,我能給你其他的東西嗎?你要我的肉,還是我的骨……
你都拿走好不好,都拿走……只要再抱我一下就可以了,就一下……好不好?
小墨蛇的肩膀劇烈地痙攣,長發淩亂地遮住他的面容,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發出了一聲極度壓抑的,幾不可聞的哭聲。
大雨瓢潑而下,冰冷而漠然地沖刷着滿地血色。在無邊的暴雨中,小墨蛇無聲地嗚咽着,就像一個被全世界抛棄的……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