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蛻皮

淮城。

小縣城早上剛下過一場雨, 臨近中午的時候雨勢稍弱, 進城的路上到處都是坑坑窪窪的泥水。

一輛大巴行駛在泥濘的土路間,車輪碾過一個蓄滿雨水的土坑, 黃泥飛濺,把原本就髒得看不出底色的窗戶給糊了個五彩斑斓, 亂七八糟。

原本是坐在窗邊的沉青往過道挪了一個位置, 撇開頭。

他發現才過這麽一點時間,他就有點想秦墨了。

“到車站了啊, 要下車的趕緊下車。”

大巴停在路邊, 司機吆喝了一聲, 車裏零星的幾個乘客都往車門趕去。沉青也跟在他們後面走下車,撐開了一把黑色雨傘。

雨珠順着傘面珍珠串鏈似的墜落,他在路邊站了會, 攔下了一輛面包車。

“去山上?行, 不過我只能給你拉到半山腰, 再往上可就難走了, 又是水又是坑的,有些地方車子也過不去。”

司機是個長年拉客的中年人,下雨天沒什麽生意,眼前這個俊秀白淨的青年又出手大方, 是以他很爽快地應承了下來。

沉青坐進副駕駛座, 把水淋淋的雨傘收起, 整整齊齊放到腳邊。

“哎, 随便放着就行了, 這有紙。”

司機十分健談,剛一上路就和他搭起話來,“小夥子,看你不像是咱們這一片的人,你是打哪兒來的?”

沉青道:“海城。”

“嚯,大城市。”

司機道,“大城市好啊,我一侄女之前就在海城讀大學,畢業後還進了一家大公司。她也是可憐,從小就沒了爸,這麽多年來全靠她媽撐着一個家。現在長大了,又孝順又有出息,隔一陣子就會回來看看,聽說明年還準備買房,接她媽去大城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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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天南地北地侃了一通,沉青坐在邊上安靜地聽着,沒有插話。

說了大半天說得有點口幹舌燥,司機擰開礦泉水瓶喝了口水,又把話頭轉到了沉青身上:“看你也沒帶什麽行李,現在大冷天的還下着雨,你一個人跑到山上去做什麽。”

沉青簡短道:“辦些事情。”

“啊……那你可要留心點,這天黑得快,又下大雨,要是拖得晚了那可就難回了。”

沉青道:“嗯,我知道了,謝謝。”

大概是覺得大雨天一個外地人偏要往山上去實在奇怪,司機心裏有點犯嘀咕,很快岔開了話題。

半小時後,滿身黃泥的面包車艱難地在坑坑窪窪的路面上調轉車頭,司機不好意思地收過車窗外沉青遞來的錢,道:“實在對不住,就只能送你到這了,前面不好走,你自己當心一點。”

沉青點頭:“謝謝,送到這裏就好了。”

“沒送你到山腰,我也不能全收你的錢,”

司機從小錢夾裏抽出一疊錢要找給他,“喏,找你——”

他剩下的話全都僵在了喉間。

車窗外風雨肆虐,黃泥土路上,剛才那個青年轉眼不見了身影,竟是憑空消失。

司機猛的探出頭四下張望,一陣冷風裹挾着雨滴灌進車窗,還帶着草葉的腥氣,他打了個寒顫,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老一輩人流傳下的關于這座山的故事。

“……”

那一瞬間他幾乎全身發毛,一踩油門,面包車猛沖進雨霧中,什麽都不顧地蹿下了山。

——

大雨過後,山間小路泥濘難行,沉青卻沒受到太大影響。他一個人穿梭在山林間,步伐看起來慢悠悠的,速度卻不慢。

天際遠遠飄來一聲清鳴,鳴聲如金礫玉石相撞般清脆悅耳,轉眼落到沉青身前。

白袍男子笑吟吟地出現在山林間,道:“這就做下決定了?”

沉青道:“嗯,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他把一個玉盒遞給鳳凰,後者接過來在手裏打量一圈,道:“等你蛻完皮後我就把你裝進去,在外面打個蝴蝶結,然後給你家秦先生送回去。”

沉青:“不要蝴蝶結。”

“那就蜻蜓結,”

鳳凰笑眯眯道,“再在小蛇頭上點朵小花,可愛一點,這樣你的秦先生就不會生氣了。”

沉青:“……才不要。”

他說完就不再理鳳凰了,撐着傘繼續往前走。

——這一走就是一天一夜,期間鳳凰一直陪着他。等到他們以極快的速度繞過不知多少座山,來到真正與世隔絕的無人深林間後,第三天的太陽才剛剛升起。

初生的光輝為山林鍍上一層朦胧的金邊,鳳凰站在一座斷崖邊,抱着玉盒,看沉青一步躍下了山崖。

青年的身形在半空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細細軟軟的墨蛇。小墨蛇噗嗤一下掉進了茂密的林葉間,轉眼就找不到影子了。

鳳凰擡手結下一個手勢,結界漫天蓋地地鋪開,将這一片山林籠罩其中。

下一秒,一條足有百丈高的巨蛇虛影在山林間嘶吼翻騰,地表崩裂,林木斷折——那墨蛇虛影宛若實體掀起陣陣風暴,一時間飛沙走石,天地變色。

“這就是靈體啊,還真是條大蛇。”

鳳凰身在風暴之中,感嘆了一聲。

“如果當初沒被抽筋拔骨,現在應該也就這麽大了。”

他說完,擡手再次支起一道結界擋在自己面前,耐心地一邊等待這場蛻皮結束。

——

十二層的辦公室內,落地窗外是扯絮般的灰色天幕,窗內則低沉壓抑,氣氛冰冷到幾近凝固。

骨節分明的修長指間夾着一根煙,紅色的星火明滅不定,吐出缥缈的煙霧。

男人冷峻的面容模糊在煙霧間,深黑無光的眸底透着沉沉陰鸷與戾氣。他坐在寬大的皮椅上,一襲黑色西裝,陰冷邪異得就像自地獄浮出的閻王。

旁邊的黑衣人不敢驚動到他,小心把一份文件放到辦公桌上。

“這是季少……墨蛇作為人類的資料,”

他低聲道,“都在這裏了。”

季沉青,從小父母雙亡,被一對好心夫婦養大,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一所知名大學,在讀大學期間養父母因車禍身亡,被迫辍學,一直輾轉各地,幾年後靠着打工的錢在海城一條小巷子裏開了家叫“沉墨閣”的雜貨店,從此在這裏定居了下來。

——一份乍看起來哪裏都不對勁,細究卻證件齊全,找不出任何破綻的資料,像極了人為制造的假貨。

秦墨翻閱數頁,忽然冷笑一聲,猛的将那堆資料掀翻。

漫天的紙頁飛舞,黑衣人退後幾步,低着頭,辦公室內還有幾個和他一樣衣着統一的人,都是大氣不敢出一口。

“繼續去找。”

男人重新靠回椅背,語氣平淡,卻冰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是。”

其他人如蒙大赦,立刻行動了起來。

最後一個黑衣人收拾好地上的資料,整理成一疊放回桌面,也安靜地退了出去。

煙霧氤氲,秦墨靜坐片刻,拉開抽屜,從裏面取出一個精美的絲絨小盒。

光滑的天鵝絨底,一黑一白兩枚素戒相依相偎,如同一對最親密的戀人。

秦墨無聲地注視着這對戒指,不知過了多久,他仰首,徐徐吐出一口煙圈。

深色眸底沉澱着蕭冷肅殺的風雨欲來,高大英挺的男人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閃爍着瘋狂暴虐的冷光。

“你最好別讓我找到……”

他低聲說着,如情人間的呢喃細語,卻有絲絲寒意漫開,“沉青……季沉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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