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逆水森域（四）
有童子見白衣青年從主殿匆匆走出，提燈上前。忘清明從他手中接過燈籠，揉了揉他松軟的頭發，笑着道了“多謝”，便徑自回去雲生結海。
雲生結海有一片竹林，不知多少歲月堆積。林中唯一條小徑，兩側各有燈籠懸挂。有處石亭，乃第一代通玄家主親自題上的“通幽亭”。通幽亭內正溫着酒，酒香四溢。石桌前冥想等待的是一個不屬于通玄的道人。此人面目俊冷、棱角分明，額間一點明珠十分矚目。灰色長發用繁瑣的發冠梳起，一身黑白道袍也與尋常的頗為不同。此人不歸于中州任何一家，真真切切是閑雲野鶴。世間少有他的名號，“道玄機，卻塵寰”。
忘清明踏月而來，輕輕落下，不驚擾一片竹葉。
“你真是越來越慢，是老了嗎？與其在這裏混吃混喝，你不如早些退隐，微山慢弦？”卻塵寰緩緩睜開雙眼，一眼藏藍包含萬千星辰。此人相貌，天生如此，卻甚是驚豔。
習慣了他的埋怨，忘清明輕拍額頭，笑着自責：“哎呀，是小生不對，這就改了名號。好友，卻塵寰，小生先自罰三杯酒。”說着步入亭中，伸手要去舀那酒水。
只見卻塵寰右手一揮，浮塵拍開忘清明的爪子。冷淡道：“這是吾的酒，沒準你先喝。”
本該讪讪收手，忘清明卻不依，改左手去探。卻塵寰輕哼一聲，浮塵又起。兩人瞬息間過招幾時，最後卻是忘清明抓了時機，酒水到手。
卻塵寰浮塵一揮，一端擱在左臂上，冷哼一聲：“南宗主親傳弟子，私自習武，還搶吾的酒。”
忘清明不禁莞爾，心中泛起熟悉親切之感。兩人一別五年，一人闖蕩四方，一人拜入通玄，如今相見，千言萬語，皆上心頭。道玄機還是那個道玄機，值得他傾心相交。
兩人面前，各是一盞熱騰騰的酒。忘清明細細一嗅，忽然感到怪異，一品，溫熱液體入喉，松針、竹葉、梅香，随着醇厚酒香在口中炸開，回味無窮。“唔，是‘歲寒盞’。這分明是我的酒。我在‘洛川道’埋了好幾年的寶貝，怎麽就被你找到了。”哭笑不得。“你也該改改你的名號了——不如叫道鼹鼠吧？”
卻塵寰端起酒盞，在鼻前輕輕晃動，反道：“是不是被劣酒澆灌太久，嗅覺味覺封閉了，倒練得你愈加喜争口舌了。吾還在想，你要多久才能反應過來。”抿一小口，面上浮現微微紅色。“能品到的，才是好酒。品不到的，就是廢物。”
其實若不是卻塵寰今日帶來，這酒是要被忘清明遺忘了。
“這些年你都去哪裏追尋你的劍道了？境界可有突破？”一杯飲罷，忘清明忍不住又舀了一盞。醇厚的酒液晶瑩剔透，順着杯盞劃出柔軟的弧度。他的酒量很好，兩人在洛川道修行之時，也常常杯酒邀明月。卻塵寰不怎麽能喝，通常三杯下肚，就能“語出驚人”了。一面笑看好友，忘清明也不忘提醒自己，千萬別讓好友多喝了去。
酒盞被輕輕置于面前，卻塵寰食指擦着杯壁，一下一下。天生清冷的聲音回答：“吾去了很多地方，看到了很多事，遇到了很多人。中州之外的天地很廣闊，吾很喜歡。所以吾很不能理解你的選擇。加入通玄，掩埋武力。也許你有你的用意，吾永遠不會阻你。”擡眼望着忘清明，“至于劍道境界，等哪一天，你能再次拿起你的琴，便能體會。”
“好友啊。。”驀地，忘清明揚起頭，第二盞酒一應而盡，将酒盞放得稍微遠了些，身前空出一片。袖手一揮，月盈缺出。
“哦？這是你現在在用的琴？”卻塵寰提起興趣，伸手撥弄一番，嘆道，“其身如玉，其聲似泉，美哉。其堅若石，其輕拟羽，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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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清明調侃道：“能得到大道玄機贊賞，小生我倍感榮幸。”
卻塵寰歸位，瞥了一眼，“吾說的是琴，非你。此琴謂何？”
“月盈缺。”
卻塵寰評價：“确實不差。”
忘清明始終笑得真摯，“就不知卻大道人肯不肯賞光，聽小生彈上一曲了。”
清朗月夜，繁星浩瀚，天河碎影。淡淡流雲，淺淺清風，織一卷初冬。陽春白雪也好，高山流水也罷，百代繁華琴曲，似乎都要凝于微山清弦指下。夢泉飛羽，泠泠如斯。
曲罷，竹影晃動，意猶未盡。但聽卻塵寰道：“你的琴曲，還是彈給牛聽吧，它們應該比吾更能欣賞。”
一聲笑，眼中卻時刻充溢歡喜。忘清明道：“好友若是每天都能安安靜靜聽上一曲，也許舊疾早就好了。”想起當年洛川道同修，忘清明琴弦一動，遠處便有劍氣襲來，往往等不到一曲終了，兩人便打得熱火朝天。
卻塵寰手中浮塵一甩，撩動幾縷灰發。“如今，吾也快好了。倒是你，何時與吾回洛川道。”
忘清明眼中有三分茫然，三分期許，“也許，快了。”
卻塵寰繼續道：“吾聽說，你将着手調查逆水森域一事，若有需要，就去老地方找吾。不論你作何決定，吾都與你同行。”
“我記着呢。”忘清明道。同樣的話，好友早就說過了。
兩人相視，心中明了。
待卻塵寰兩盞酒下肚，兩人便不再喝了。道人面頰緋紅，包攬浩瀚星辰的眼中多了幾絲迷離。
“。。。好友？”忘清明伸手在他眼前掃了掃。
卻塵寰遲疑許久，終于“嗯”了一聲。
“剩下的歲寒盞，小生能藏起來下次喝嗎？”忘清明小心翼翼問道。
“。。。嗯。。”
指了指被冷落在石桌下、南宗主命人送來的好酒，“那水雲姬的酒，要給你打包帶走嗎？”
“。。。不要。”
作者有話要說：
①道玄機·卻塵寰：散人，持有名劍·應玄虛。詩號“一花即世界，一葉知玄機，經綸百卦書一字，道先行”。
②【洛川道】：忘清明與卻塵寰曾經修習之地。
蘭庭君：您的好友 道玄機·卻塵寰 攜 房地産·洛川道 已上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