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橋東酒吧根本不賺錢,圖南知道,北湖的人可比他生意做得大得去了,他們怎麽會不知道。

他沉默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的合同,這份租賃合同自然是以前請人專門草拟的,即使有些見不得光的東西,書面上都還是光明磊落的。林方水也知道這些,好整以暇地耐心等他讀完。

對方違約賠償的金額是合理的,雖然這筆錢在如今看來根本算不了什麽。

圖南生存的根基就有那麽一些趨利避害的意味,他留着橋東酒吧,不是為了賺錢的。徐嵩沅想了很久它的存在意味着什麽,他環顧那些布滿細細劃痕光照進來如同蛛網閃爍的落地窗,散發着劣質氣味被劃破露出肮髒海綿的吧臺椅,他身邊那些穿着過時誇張到有些可怕的小混混。他想,也許就跟圖南初中那時候那個低矮老舊然而遺世獨立的百草園一樣,是他在人世間得以喘息的一角,他願為此付出巨額代價。這筆代價,徐嵩沅也将為他繼續付下去。

“我不同意。”他說。

不知道是喝的水裏面還是吃的飯裏面有什麽東西,圖南開始頻繁地做夢,他之前睡眠時間短,因此通常沒有夢,就是有,也被醒後等着他硬着頭皮面對的雞零狗碎沖撞粉碎。可是他現在開始切切實實做起夢來。

一會兒夢見他親媽,一會兒像是懸浮在天花板的亡靈俯視從前的自己,一會兒又夢見徐嵩沅。

他親媽據說年輕時頗為貌美,只是他記憶中總是哆哆嗦嗦像是泥水中曳着尾巴的老鼠,頭發稀疏,神情憔悴。那夢顯然不是那麽愉快的事情。他夢見第一次穿裙子的事情,他那時候已經知道男女有別,甚至還有了一些不必要的羞恥心,只是哭喊着不要,他媽氣喘籲籲站在門邊,用尖利的食指指着外面,“要麽穿上,要麽光着出去。”

要麽穿上,要麽光着出去。

從前和如今有過什麽分別麽,如果有,恐怕也如同夢幻泡影,如露如電,轉瞬之間,他還是回到了這裏。

那些夢拖住他的腳步,讓他哪怕沒有拘束帶,也走不出這個房間。

袁轍對新寵物的熱情還沒有消退,總是成堆成堆地帶來許多裙子,有時候讓圖南懷疑到底他們兩個誰才是對女裝有特殊癖好的那一個。

他覺得無盡地困,像是要把自己溺死在夢境中,趴在枕頭上有氣無力看着袁轍搗鼓那些長長的裙裾,眼神冷漠。

袁轍攬過他,“姐姐,爸爸現在是關鍵時期,你不可以出去給他添麻煩,我陪你在這裏好好休息,好嗎?”

“什麽時候放我走?”

袁轍笑笑,不說話。他挑起圖南的一縷頭發,“我覺得你還是長頭發的時候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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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南挑挑眉。

袁轍自顧自地說下去,“我第一次見到姐姐,才上小學……”

他在保姆的懷裏讀過牙仙,也讀過市面上所有的童話,對于奇異事物本能地相信。在某個午後,穿着白裙的沉默的少女,蹲在花叢裏,在他過去問你在這裏做什麽的時候鹿一樣跑掉。他跟阿姨說我們家有個小姐姐,對方只是諱莫如深,突兀地打斷他的話,說不要亂說,沒有的事。

可是就是有的。

“我在童年有段時間一直堅信自己有什麽特殊能力,看得到常人看不到的東西……比如姐姐你。”

後來他才知道,很多東西,人們看到了也會裝作看不到,比如自己犯下的愚蠢的錯誤。

他們一家坐在圓桌邊吃飯,圖南無聲地經過,腳步在木地方上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音。父親和母親垂着眼睛安靜地咀嚼,像是平原上的羚羊。他默默地看着他們的臉,然後學習着這種沉默,內心卻激蕩不已。

袁轍如同魔怔了一般,沉迷于少女的幻夢中,她果真像一個幻夢,無聲而稍縱即逝,那時候以為這個人只屬于自己。

比起什麽父親的私生子那些污穢肮髒的傳言,是幻覺,是美夢,是神跡顯現。

“有意思嗎?”圖南仰倒,陷入松軟的床上,像是只剩下一副伶仃的骨架,他看着袁轍,“你不是想上我嗎,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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