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葉從洲記得賀彥拿到第一座影帝獎杯時,賀知秋在臺下對葉從洲說,帶賀彥一個人比帶十個人都累。通常上一秒覺得這小子是個可塑之才,下一秒就想掐死他一了百了。

別說活在鎂光燈下的娛樂圈,就是其他行業,像賀彥這樣無所顧忌引火上身的人都會死的很慘。

葉從洲小號的爆料因為賀彥這一站隊,可信程度直線上升,已經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網友開始深扒林穆過往的言行,林穆的官方形象畢竟是個紙糊的假人,再嚴謹的團隊也有百密一疏的時候,各種訪談、劇組花絮、綜藝等節目深挖下去,彙總出推翻林穆形象的實錘,對八卦網友來說不是難事。

葉從洲看着手機不斷跳出熱點新聞,看着賀彥那條微博被四大娛樂官博轉載,看着賀彥代替自己成為風口浪尖的人物,擡手揉了揉太陽穴,轉身進電梯上五樓。

賀彥早上被葉從洲從房間裏趕出來,回到自己的房間就一邊上網看新聞,一邊找朋友打聽,把葉從洲與林穆那些過節摸了個一清二楚。賀彥入行幾年,劇組裏大明星與小助理的摩擦多如牛毛,比葉從洲與林穆之間嚴重的多得是。林穆這種人現在不被收拾,總有一天會被收拾,賀彥沒那個閑心為民除害。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那個人頭快遞,如果不是聽葉從洲提過王叔的困難。他應該當不了此時網絡上諷刺他的“蹭熱點巨猩”。

不過賀彥這人心大,發完微博就倒頭睡覺,壓根不去想輿論會發酵成什麽樣。

葉從洲敲了幾分鐘的門才把賀彥叫醒,賀彥眼睛都沒睜開,趿拉着拖鞋去開門。

松松垮垮的睡衣,健碩的麥色胸肌,黑發濃眉,俊朗五官,周身還籠着一股被窩裏帶出來的熱氣。

葉從洲滿腦子話一瞬間有些卡殼。

賀彥半睜眼,看見葉從洲的喉結動了動,問道:“那東西你扔了嗎?”

葉從洲沒接他的話茬,清清嗓徑直走進房間,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我的事我自己能處理,你不要亂插手,反而添麻煩。”

賀彥手臂往後撐在床上,看着葉從洲道:“我不是幫你,我是自己看不慣。”

葉從洲:“這世上你看不慣的人多了去了,每個都要管?”

賀彥:“習武之人行俠仗義,我師父教的。”

葉從洲好笑:“你當自己在混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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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彥雖想和葉從洲好好理論一番,但實在太困,他倒進被子,單手将一角掀起蓋在身上,含糊道:“我做都做了,林穆有腦子的話就知道該夾起尾巴做人。網上熱鬧幾天就過去了,沒什麽大不了……”

葉從洲看着賀彥話沒說完就睡熟了,心道你有那樣的親爹和師父,當然覺得整個圈子的事都是小事。思及此,葉從洲突然想起再過幾年,賀彥就會和師父袁烈徹底鬧崩了。

袁烈将華語電影再次闖進世界影壇之巅的希望放在賀彥身上,但賀彥連續幾部票房口碑雙贏的佳作出現後,各個大佬投資人拿着半道出家的班底來請賀彥合作,巨額的收益讓人不得不心動,起初幾部成果确實很好,人嘛,都有惰性,付出二十分心力就能獲得九十分的回報,誰還會拼命呢?

袁烈幾次勸賀彥懸崖勒馬,賀彥都不以為然,兩人公開私下多次不歡而散,各種揣測兩人已經鬧翻的說法塵嚣日上。最終在賀彥接下一部名為中外合拍巨制,實為資方洗錢的電影時,袁烈将賀彥的照片從修武班大堂撤下,并公開承認将賀彥開除出修武班,兩人再沒有師徒情分。

那時的賀彥如日中天,輿論幾乎一面倒的支持他,無不諷刺袁烈真把娛樂圈當自己的私人幫派了,當不了老大就要開除弟子。袁烈當時年過七旬,本打算再拍最後一部電影作為自己的告別作,可一個老态龍鐘的功夫巨星要打給誰看呢?誰也不想看。片子遲遲拉不到投資,葉從洲勸賀彥不計前嫌,為師父的告別作注入資金,于是賀彥和葉從洲帶着幾個老板上門找師父。可兩人一言不合就又吵了起來,賀彥一氣之下甩手走人。

葉從洲當時問他:“師父從前經常批評你的演技,你從前聽得進去,現在怎麽就聽不得了?”

葉從洲當然知道原因,賀彥成功之後,身邊太多吹捧他的聲音,袁烈的批評就越來越刺耳,即便都是實話,那時的賀彥也聽不進去了。可葉從洲沒有想到的是賀彥的回答:他那一套是三十年前的東西,早就過時了。

葉從洲這才發現賀彥心裏早已不再敬重袁烈,也不再将他的教誨當做警鐘,那麽袁烈的開除與決裂,其實在賀彥看來壓根不重要。

賀彥腦袋半掩在被子裏,發出睡熟的鼾聲。葉從洲從回憶中醒過神,看到四仰八叉的人,本想給他抻抻被子,腦子裏賀彥後來的所作所為又讓他十分氣惱,于是直接關門走了。

凍死活該。

賀知秋的命令葉從洲不能不聽,出了酒店他就打車往市區趕,下班之前回到了華星。

賀知秋頭都不擡道:“你自己先看看現在網上怎麽評價賀彥。”

葉從洲剛才在車上就看過了,賀彥的轉發就差指名道姓說林穆最新那條愛國宣言的微博十分虛僞,娛樂圈背地裏不管怎麽你死我活,明面上都是一團和氣,別說賀彥,就是已經功成名就的那幾位巨星,也不會這樣公開對同行宣戰。

不管賀彥的行為本身是不是伸張正義,大衆的落腳點都在于他是在蹭熱度,是在炒作。

葉從洲對那些評論嗤之以鼻,如果說這世上有什麽是最讓他厭惡并且從不想沾染的,那就是輿論。他經歷過網絡暴力,也經歷過衆口铄金颠倒黑白。他了解群聲鼎沸下烏合之衆的愚昧與偏執,包括那些不加掩飾的嫉恨與惡意。

當然,但凡是可以摧毀人的東西,都可以當作武器,可以傷人,也可以助人。

葉從洲:“我有辦法扭轉輿論。”

“我也有。”賀知秋停下手頭的工作,擡頭看葉從洲,臉色十分難看,“但關鍵不是怎麽扭轉,而是我不想看到賀彥總是闖禍。我要做的是幫他往上走,而不是跟在他後面給他擦屁股。”

葉從洲:“……這應該對賀彥說吧。”

賀知秋摔了筆,黑着臉盯着葉從洲。

葉從洲:“賀彥發微博前沒有跟我打過招呼,我不知道他會這麽做。”

“賀彥是個有情有義的性子,他對你爸的死心有愧疚,你遇到麻煩,他肯定會想辦法幫忙。更何況他對你說不定還有些……”賀知秋想想又止住後面一句話,轉而道,“我一直覺得你成熟穩重,還想着讓你跟在賀彥身邊影響影響他,現在看來是我想當然了。從今天起你不要再去廊山跟組,回頭我再派人過去收了賀彥的手機,讓他老實拍戲。”

葉從洲對此沒有異議,但他仍有工作要交接,正打算讓賀知秋再給自己寬限一天,賀知秋擱在桌邊的手機響了。

來電顯示是賀彥,賀知秋接聽後直接開了免提。

賀彥:“四叔,你把葉從洲叫回去了?這事不怪他,別扣他工資。”

葉從洲沒忍住笑了一聲。

賀彥聽見聲音,提高音量問道:“從洲也在?你回廊山的時候給我帶瓶辣椒醬吧,劇組的飯味道太淡了。”

電話裏的賀彥顯然不是早晨那個睡懵的人,渾厚的聲音裏帶着點邀功式的高興。

葉從洲最初認識賀彥的時候,他就是這樣,想什麽就說什麽,不懂看人臉色,也不屑看人臉色,直來直去的表象下還帶着點驕傲嘚瑟,就像校園裏一邊為學習成績與老師鬥嘴,一邊又為受欺負的小姑娘出頭的男孩子。很多人都說他不懂事,不像個明星。後來賀彥真的變成了他們口中像樣的明星,成熟圓滑,不再意氣用事,好像是變好了。可葉從洲總是會想起最初愛上的那個充滿少年脾性的人,那時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不像後來葉從洲總覺得看不透他。

葉從洲:“我不回廊山了。”

“為什麽?是不是四叔要罰你?”賀彥立馬換了個腔調,“四叔,你——”

賀知秋直接挂斷電話。

“上午林穆的經紀人已經跟我通過電話,為了止損,他們會出一個道歉聲明挽救形象。賀彥這邊不能再有任何言論,還有你,你那微博小號也不能再發布內容。但是賀彥這一摻和,我也得發點通稿把負面新聞刷下去,就交給你去對接吧。”

葉從洲:“發通稿雖然可以把負面新聞壓下去,但對于賀彥來說僅僅是不拖後腿,我覺得能利用這件事為賀彥争取正面評價,才是更好的做法。”

賀知秋:“哦?那你說說。”

葉從洲:“之前我爸去世,你不是想讓賀彥籌備保安職業保障協會嗎?既然那筆資金後來沒用上,不如挪到現在來用,成立廊山群演保障協會,為群演特別是王叔那種殘疾人建立一套規範簡便的工作制度,成為群演和劇組之間的橋梁。我想賀彥肯定很贊同。”

保安職業保障協會基金是賀知秋當初的主意,但是那時賀彥突然發微博說不再回應寧陽事件,賀知秋也就不再運作。賀知秋聞言哼了一聲,“賀彥倒真沒跟你少說。”

葉從洲:“不管接下來輿論怎麽指責賀彥炒作,只要這個協會成立,賀彥為弱勢群體做了實事,那他就占據道德制高點,自然會有另一波人替他說話,所收到的效果肯定比花錢買通稿大得多。”

賀知秋沉吟幾秒,“宜早不宜遲,那就着手準備,我安排人去做調研,争取這周就對外公布。不過還需要一批廊山的群演露面,你既然和那個群演有交情,回頭可能還需要你去和他們談。”

葉從洲:“當然沒問題。”

華星公司宣布捐款協助成立廊山群演協會的小型記者招待會就在廊山酒店召開。葉從洲也去了現場。

賀彥作為項目發起人,與賀知秋一起接受記者采訪。

葉從洲坐在臺下看了一會兒,起身出了會議室。酒店裏人來人往,葉從洲上了頂層,趴在欄杆前看遠處的夕陽。

冬日的太陽并不刺眼,天邊也沒有夏天傍晚綿延的晚霞,暗紅的光線打在身上,帶着薄薄的溫暖。

葉從洲想起小時候,父親不加班的話就會踩着夕陽回家,進院子的時候一身警服就被夕陽鍍上暖光,在葉從洲眼裏像一座閃閃發光的大山。

賀彥走到葉從洲身邊,将一枚小徽章遞給他,笑道:“協會會标,該給你一個。”

葉從洲回過神,拿過會标細看。

賀彥:“四叔說這些天都是你在忙協會的事,你為我費這麽大精力,我還沒好好謝你。”

葉從洲:“我不是為你。”

賀彥:“……”

自作多情有點尴尬,但是葉從洲這幅冷淡的臉色讓他連玩笑話都說不出來。

葉從洲垂下眸子,看着那枚徽章,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賀彥說話,“積德行善吧,說不定以後也是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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